海渊零号

    无人的都市是沉眠的野兽,机械声如其悠长鼻息,从地底飘飘然荡至天穹。那天梯是从天而降的,如同一柄金色的剑。俐俐听见了流动的风声,笼着暖光的升降梯停在了梯井底端:“你好,俐俐。”

    “莉拉。”俐俐说,“你好。”

    她短暂思索是否称呼对方“长官”,抑或将“你”置换为“您”以示尊敬,结论是不必,莉拉不会在乎,即便她确确实实是国际刑警的高级长官,如假包换。

    “西利尔情况如何?”莉拉问,“我与他通过一次电话,至少病毒并未影响他那聪明的脑瓜子。”

    帅哥于三个月前前往关东,接替指挥官一职的人是莉拉。年轻的指挥官处事是惊人得沉稳,张狂如西利尔者竟也从了她的指教。今日,莉拉约她在新紫堇见面,俐俐料想有什么吩咐,毕竟自上次一别,她已满打满算地休养大半个月了。

    “扩散抑制住了,细胞仍有石化迹象……”

    “这样,希望他早日康复才好。”

    雷云在雷公的背脊处耸动,几缕电光外泄,照亮了一片干透的沥青路面:“我本想托他办一件事,既然如此……来这边,我们到了。”

    角柱塔前的指示灯如人眼般闪烁,将来者上下逡巡一遍,嘀嘀叫唤着放行。两人搭乘直梯往地下去,门开,俐俐油然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冰冷的,久远的,暗黑色调的气息。

    她的面前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以光泽感饱满的白色为基调,正中的圆形操纵台是唯一的光源所在。而当莉拉上前,将五指置于光洁台面之上时,暗处偏偏浮起了光点——荧蓝色的,如海洋般的光芒,以四面墙体为介质,施施然彰显了存在感。那是一整面的透明展柜,庞大的金属残骸漂于透明的液体物质之间,如剥落的巨物之鳞甲,斑驳表面折射着破碎的白色光斑。

    “这是……”

    “海渊零号。”莉拉说,“这里,全部,是‘海渊零号’的残骸。”

    “!!”

    海渊零号,单这一名词便振聋发聩:八年前,首架深海潜水艇“海渊零号”于库斯诺吉造船厂研发成功,被誉为“划时代的现代发明”。可在首次下水的当晚,“海渊零号”遭不明组织的劫持,自此自公众视野消失,再也没了消息。有传言说,“海渊零号”遭不明人士破坏,抑或:“海渊零号”名不符实,被联盟秘密销毁,所谓不明人士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罢了。俐俐从不曾询问大吾,半是因为因她对划时代的发明兴趣缺缺,半是因为没什么过问的动机抑或契机,只是如今,她意识到她大有必要问一问了:“为什么,海渊零号会在这里?”

    “八年前,水舰队夺走了‘海渊零号’,意欲前往海底洞窟。”莉拉陈述,“可惜在半途中……嗯,中道崩殂了。”

    俐俐心里一声咯噔:“这是,意外事故?”

    “‘海渊零号’的项目背后是德文公司与丰缘联盟的扶持,我不认为他们会放任库斯诺吉造船厂将一艘质量不过关的潜水艇投入使用。”说到这里,莉拉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如果可以,我很想请教一下兹伏奇·大吾,或者该说,他的父亲,兹伏奇·木槿先生:海渊零号为何离奇爆炸?就检验结果而言,‘潜水艇内设有爆破装置,深潜期间被人远程引爆’或许才是最最合理的结论。”

    “……假若如此,我是说,从结果来看,这不失为一个英明决策。”

    “的确。”莉拉笑了,“若非如此,水舰队成功将会抵达海底洞窟,后患无穷。可海渊零号中途爆炸了,在水下3800米的区域,你以为他们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少?”

    俐俐反应过来:“你说水舰队的首领……”

    “对。”莉拉说,“他当然是在场的,在那一天。”

    手指在寂静中划过台面,咔哒,3D投影装置拓下了两张人像:左边,中年男性西装笔挺,脸孔面向镜头,笑容和蔼且游刃有余;右边,盔甲加身的男性抬手掀开面甲,嘴角大大咧开,直视前方的双眼写满疯狂。风格迥异的两人,唯有面孔如出一辙:水静电视台的现任台长,水梧桐。身覆盔甲的谜之男性,水梧桐。以及,在水舰基地有过一面之缘的水舰队首领,水梧桐。三张面孔穿过记忆交叠,严丝合缝得令人心悸。俐俐轻轻翕动双唇:“……那时,他成功逃生了吗?”

    “不知道。”莉拉拨动手指,“台长水梧桐”的面孔消失,留下“盔甲水梧桐”占据了整张屏幕:“盔甲男,我们称之为‘格列盖达’,三年前出现在了对战开拓区。他的目的是基拉祈,一千年间仅仅苏醒七天、恰好苏醒在了对战开拓区上空的许愿星宝可梦。”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许下了‘召唤海之魔物’的愿望。”说到这里,莉拉轻轻哼出了声,“对战开拓区被淹得一地鸡毛,歇了足足大半年才动工,但万幸,那家伙没能捅出更糟糕的篓子。”

    “但他再一次地下落不明了。”

    “对。”紫发姑娘绽出一个苦笑来,“当年罗德岛只是一座荒岛,直到对战开拓区的企划立项,才被丰缘联盟正式确认归属。事件的知情者一只手数得过来,实在没有追踪的余力。但我有必要告诉你,俐俐,因为我需要你——”

    莉拉再一次地敲击触控台,“水梧桐”消失,变为一座游轮的投影,随着指尖拨动,自由放缩、旋转,精巧程度令人咋舌,俐俐看见船舷处印着烫金的“S.S.Anne”(圣安奴号)。她的脑海中闪过大吾的脸,闪过他温柔的只言片语:“只是一些应酬而已,不必担心。”——大体是这样说的;甚至二十分钟前,他们仍有消息来往。大吾从甲板上拍摄了风景,绵软的白云衬着波光粼粼的海,金色,白色与蓝色交织,美不胜收。他对她说:“下次一起去吧。”

    而当下。

    “我需要你前往圣安奴号。”莉拉告诉她,“圣安奴号运输了一批次的艺术品,其中包括一具成分不明的盔甲,疑似格列盖达的遗物。我需要你去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俐俐轻轻点了下头:“所以这不是巧合。”

    “你是指?”

    “大……联盟的人去了圣安奴号。”俐俐以稍显生硬的声音答道,“和格列盖达、和这件事有关,对吗?所以这不是巧合。”说到这里,烦躁在她的心底翻腾起来。

    大吾。他瞒着她,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他什么也没告诉你,吗?”

    “…………”

    沉默间,紫发姑娘已关了3D投影,于是那清冷透彻的视线得以笔直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对面那张微显不虞的脸上:“我想明确一点,俐俐:眼下我们谈的是工作。即便你千般万般不愿意,你能保证在圣安奴号上——至少在圣安奴号期间——以国际刑警的任务为先,你能做到吗?”

    俐俐轻轻呼吸了几下:“我能。”声音沉了下来。

    “那好。”立体投影再度闪烁起来,“这是圣安奴号的全示意图,宾客名单后续将由线人提供给你。如果可以,尽可能多地记在脑中。”她强调意味地顿了顿,“盯上那具盔甲的,或许不止我们一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圣安奴号是七层甲板的构造,一等舱、二等舱与三等舱的总数高达五百间。俐俐说:“宾客真多。”

    “有钱人的游戏罢了——嗯,若真如此,便没有请你出动的必要了。事实是,圣安奴号将要举办一场庆典。”

    俐俐等待着她的下文,然而莉拉停顿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曾经与水梧桐交手,对吗?既然确认了他的身份,你们是否调查了他的家人?”

    “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夫人和女儿……”

    话到这里,一顿。

    水梧桐的夫人、女儿。

    若是八年前的水梧桐搭上了装有爆破装置的“海渊零号”,若他在那之后果真失去踪影,直到三年前的“格列盖达事件”再次现身,他的妻女岂会完全不知,过着“没什么特别”的生活?

    “我想这就是联盟介入的原因了。”

    莉拉从西装内侧取出了一面信封。信封里是一张请柬,粉蓝主题设计,底色印着溜溜糖球的图案,搭配洋气的花体文字,一看便是年轻姑娘的手笔。

    “水直子。如你所知,这是水梧桐的女儿,今年十九岁。”

    “圣安奴号的丰缘巡礼是水梧桐的手笔,为了庆祝女儿的二十岁生日。很体面吧?十五天内,圣安奴号将从水静市启程,途径武斗岛、凯那市……典型的有钱人的把戏。”

    “你认为,兹伏奇·大吾会不会收到请柬?”

    显然是会。俐俐迟疑:“联盟想要接近水直子吗?他们想要,套取情报?”

    莉拉扫她一眼,笑了:“你想到了弗拉达利?比起闪焰集团,水舰队的家伙可要破绽百出一百倍。虽说丰缘联盟的确要努力抓一抓他们的小辫子,但他们所处的境地,但远远没有那时的我们被动。”

    “…………”

    “重点是。”

    见她不作声,莉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水直子——这位庆典的主角——收到了恐吓信,声称要在她的生日当天将她杀死。这本是该交给警察的一桩事,考虑到直子的特殊身份,联盟决定破例启动人身保护程序。”

    请柬被放回了信封,推到桌前:“仍是我刚才强调的,俐俐:不论你在圣安奴号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可感情用事。请你记住,水直子的恐吓事件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回收格列盖达的盔甲。明白么?”

    俐俐闭眼,睁眼,胸口稍稍起伏了下,从中发出了镇定沉稳的声音:“我明白了。”

    银发白衣的影子翩翩消失在了视野镜头,莉拉将目送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开口:“你一定不赞同我这么做。”

    “…………”

    “不是么,帅哥?”通讯状态的设备连接上了投影仪器,有中年刑警的人像浮现出来,莉拉淡淡笑了:“如果是你,一定会指派西利尔——而非俐俐——前往圣安奴号,去扮演那个重要的‘诱饵’角色。该说你什么好,帅哥?你到底是在培养一名手下,还是,一个臆想中的女儿?”

    “至少你该告诉她事实。”帅哥叹息,“俐俐她……她仍是一个年轻人。”

    “谁不是一个年轻人?我,西利尔,谁不是?”

    “…………”

    “收一收你无用的关怀吧。”紫发姑娘以冰冷的声音说道,“先前的桩桩件件,格列盖达的盔甲、水梧桐的生还,哪一事与火箭队的无关?可他们偏偏没有一点破绽。时间不容许我们犹豫了。”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们早已身处漩涡之中了。”

    “你、我、俐俐、大吾……”

    “——无一例外。”

    ※

    “哟,这不是大吾嘛。”

    午后,散布甲板稍显熙攘。几名公子哥儿倚栏吞云吐雾,瞧见冠军,顿时嬉笑开了:“怎么来了,不得去当你的护花使者?”

    大吾同那几人并不亲近,只是多少有生意场上的来往,遂将唇角上挑,礼节性笑了一笑。其中一人用胳膊捅他的肩膀:“我听说了,水家的那小丫头喜欢你得不得了,可不得趁着这大好机会——嘿呀!”拇指比了一个手势。

    “你注意点,人家大吾是有主的。”有机灵人说道。

    “艳遇之所以是艳遇,不就重在一个背德感……听说,你就住在直子小姐隔壁?”

    “到此为止吧。”大吾温声应道,“你是逞了口舌之快,只怕我没办法向我家那位交代。”

    “哈啊,你女朋友?”

    “是未婚妻。”

    几人再度笑开了去:“你行啊你!”

    大吾施施然结束了这无营养的对话。转过身时,他的眼神冷下去了。

    圣安奴号是七层甲板的设计,顶层的救生艇甲板作特殊用途,一等客舱沿着次层的散布甲板均匀分布。居于该层的乘客非富即贵,因而装潢相当考究:分列两侧的盔甲人雕像之间,咩利羊毛织就的浅金绒毯铺满了露天甲板之外的每一寸地面,触感茸软温厚,最大程度的吸纳了船身的颠簸与外界的噪音。即便如此,大吾仍在第一时间辨认出了尾随的脚步声。他在露天船桥下停步,回头。片刻的僵持后,怀抱溜溜糖球的少女从立柱后走了出来。

    “未婚妻?”她用甜美的、轻佻似的语调重复。

    “直子小姐。”大吾说,“您该回房间休息了。”

    “才不要。”

    溜溜糖球轻巧跳下地面,直子背了双手,一步一步晃到他的面前:“我只听说你有一个女朋友而已,什么时候变成‘未婚妻’了?”

    “有任何区别吗?”

    “当然有。”直子仰着头笑,“你的手上没有订婚戒指,难不成你撒了谎?或者,是为了见我,才特意把订婚戒指拿掉了?”

    “…………”

    “嘿嘿,开玩笑的~”

    溜溜糖球从饮料机处买了两罐混合果汁,顶在头上滑到直子面前。女孩子举起一罐:“喝果汁么?”嗓音脆生生的。

    太甜。“不必了。”

    “那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直子嘟囔,随手将两罐饮料往窗台上一搁:“你的未婚妻知道么?知道你被派来——二十四小时保护我的安危——她知道这件事么?”

    “保护您的安危是丰缘联盟的职责,您实在不必介意。”大吾态度温和地答非所问,“如您有任何需求,告知联盟的训练家就好。他们会轮班确保您的安全。”

    “需求?任何需求都可以?”

    大吾回以沉默,后者轻轻哼了一声,偏头:“可我就想要你保护我,怎么办呢?要不发脾气把那些人赶走?”

    这时,有人打断:“大吾先生,打扰一下行么?”

    来者是枫,领着他的太阳岩,面色十分微妙。大吾朝他笑了一笑:“我就来。”

    “圣安奴号三小时内将在凯那市停靠。”临走前,他对直子说,“届时人多眼杂,请您小心行事。”

    “枫,我们走吧。”

    枫与南此次与他同行。来自绿领市的双胞胎馆主是超能属性的好手,头脑机灵,且年纪轻轻的,相当适配如此这般的工作环境。两人来到顶层的救生艇甲板,枫不由得笑道:“可真是辛苦您了。”

    “也没什么。”大吾耸肩,“有事找我?”

    枫从怀里取出一块平板:“国际刑警那边来了通讯……”

    大吾感到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国际刑警。

    圣安奴号的相关事宜,半是本身复杂微妙,半是牵扯了陈年旧事,他是一点没向俐俐透露。

    “对方询问了海渊零号的信息,并且,他们想要搜查圣安奴号……”

    “对方是哪一位?”据他所知,帅哥已被调往关都地区了。

    “莉拉小姐。”枫解释道,“从前是帅哥先生负责相关事宜,往后由这位莉拉小姐接替他的工作。”

    大吾略作思忖,点头:“那我的确该与她见一面。劳烦你去安排吧。莉拉小姐会亲自来对么?”

    “呃,不是的。”

    枫露出了尴尬表情:“莉拉小姐说,她会安排手下的一位搜查员负责这件事……”

    左眼皮彻底跳起来了。

    平板上呈现的搜查员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他最最熟悉的那个人。

    俐俐·加西亚。

    ——会生气吧?

    ——会生气吧。

    相片里的姑娘微微笑着,面容安静、柔美。然后大吾意识到他从不曾见她动怒。那新月似的面庞时时展露笑意,偶尔落下眼泪,亦有因他恶作剧的挑逗而显出或羞或恼的时候,唯有“愤怒”是缺失的。是的,俐俐从不曾对他愤怒,或者说,她几乎不曾对任何一人,而是终保留着这份过于直白、过于炙热的情绪。可如今他那拙劣、敷衍的谎言被戳破了,俐俐会……作何反应?

    “俐俐小姐会在三小时后从凯那市登船。”枫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那今晚直子小姐的生日宴会,您……还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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