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

    午后下了阵雨,俐俐蹬自行车回家,以兜帽罩住脑袋,依然没能避免湿了一身。玄关处摆着一双登山鞋,她推开门,询问陷在沙发里看书的泥偶巨人:“他来了吗?”

    泥偶巨人懒散应了一声。阳台上,摇篮百合晃悠悠地给盆栽浇水。俐俐同它打了招呼,想了想,又退了回来:“辉石。”

    [干嘛?]

    俐俐不说话。辉石盯着书页沉默。片刻,不想装了似的,书本啪得一合:[你想问我有没有为难他吧?]

    “不是那个意思。”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说,如果,你对他有任何意见……”

    [我对他能有什么意见。]

    “以前你很喜欢他……”

    [我干嘛要一直喜欢他?我又不是你,我又不会和他颠龙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

    [………………]

    沉默之间,辉石终于恼了:[你对他就一点戒心也没有!]

    它负气地将书本往脸上一盖,俐俐试图拿开那本小说,又被它夺了回去,再次盖在脸上。

    “柊人,我……并不认为……”

    [如果他只是耍着你玩呢?]

    “这是无关结果、无关未来的一件事。不论日后发生什么,我不会后悔……”

    [行了我知道了!随便你吧!]

    它站起来,仍是气呼呼的模样。但俐俐知道它接受了她的解释,示好性地碰了碰它的手心:“你在看什么书?”

    [《琪与琪希诺》,婉龙小姐写的。我快看完第一册了。]

    “那我去买第二册吧?”

    辉石闷闷地嗯了一声:[你买,别让那家伙买。下午他拎了食材回来,搭话问我喜欢吃什么,还问我在看什么书,爱看什么书。我才不要他买给我什么,不要想讨好我!]

    “我买给你就是了。”她笑笑,“那,我上去了?”

    [去就去啦,和我报备干什么……]

    大吾正在洗澡,水声隔着墙壁传来。俐俐取出电脑,将电源线一一插好时,门扇发出轻微的碰擦声。说来奇怪,她同辉石谈那些事时,全无一点羞涩之意。眼下仅仅听见这声动静,心跳便会瞬间加快,仿佛吸饱了蜂蜜似的,甜蜜又满足地鼓胀起来。

    “俐俐?”

    镜面映出男人的身影,宽肩窄腰,挺拔又修长。浴巾系在他的腰间,如同一道雪白的分水岭,浴巾以上是赤裸裸的蜜色风景,以下是密不透风的白色布料。俐俐低头,耳朵微微发热。大吾给了她一个无比自然的拥抱:“你提前回来了?”

    “嗯,本想避开大雨……”

    “淋湿了?”

    “一点点。”俐俐轻轻推了推他,“我没换衣服,你不嫌脏……”

    他的确一点不嫌脏,手臂反而搂得更紧:“下班了吗?”

    “我得参加一个线上会议,八点结束。我用一下书房好吗?”

    “为什么不好?”大吾笑,“这可是你的房子。”

    他拿了折叠好的家居服,正要往身上套,俐俐拦住了他:“先试一下那个……后天要去海边的,你记得吗?”

    角落里放着两只购物袋,分别装着薄款的黑色透气短衫我与白色的休闲五分裤,真丝质地很是清凉。考虑搭配以及气温因素,俐俐另买了一件工装衬衫作为外套,暗蓝底色印着浅两个色度的雪花印花,很衬他的沉稳气质。这套衣装被他架得板正好看,可她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仍然觉得缺了什么:“……对了!”

    在首饰盒里翻了片刻,俐俐取出了一条不锈钢项链,水之石打磨而成的魔方吊坠,色彩清透,兼具棱角感。她将项链绕过他的颈部,上下琢磨一会儿长度,终于合上搭扣:“这样很好。你觉得呢?”

    “好看。”他眨眨眼,迫不及待似地,“你呢?我想看你的夏装,或者,你的泳衣?”

    俐俐微红着脸笑了:“后天,就让你看。”

    ※

    俐俐穿了分体设计的裙式泳装。奶油色的钢托罩杯搭配焦糖色短裙,颈上挂着花朵糖饰形的吊坠,构成霜奶仙主题的设计。武斗岛的气候固然温暖,但不足以令人穿着比基尼大喇喇地出门,于是她往身上套了一件奶油色的外衣,蕾丝网纱的质地显得精致又温柔。眼下她与卡门玩水枪玩得起劲,那件外套便落入大吾手中,被他稳妥地挽在了臂弯里。

    “竟然是她。”藤树说,“我见过她,周末晚上她会到‘嘎啦嘎啦道场’去锻炼。有一回我的铁掌力士腿抽了筋,她帮忙做了按摩。没想到她是国际刑警的人……”

    “嘎啦嘎啦道场?”

    “一家综合性的运动场馆,老板是一只嘎啦嘎啦。说起来,老板似乎见过你们一起来……”

    大吾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我们住在一起。”

    藤树惊:“像你这类——进展如此神速——真是令人意外。”

    “神速?”大吾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我们……”

    闲聊之间,俐俐抱着水枪朝两人走来。她的体能略逊卡门一筹,难免被痛击几次。水滴沿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又沿着光裸的背沟淌入腰窝,直到渗入脚底,在沙滩上洇开一串潮湿的脚印。

    “抱歉。”她稍显腼腆地笑了笑,“我想拿一下橡皮筋,就在外套里面……”

    大吾寻出她的皮筋给她时,藤树适时提出告辞:“我可休息够了。俐俐小姐,如果你有兴趣,试试冲浪如何?我想大吾可以充当你的教练。”

    “冲浪?”皮筋从她的唇间掉了下来,“我……我会考虑的。”她顶着红扑扑的脸颊说道。

    大吾替她拾起皮筋,看着她的手指翻飞,一圈一圈地扎住长发,最后一捋,让卷曲的发尾自然垂在肩头:“你会冲浪,真的?”

    “要试试吗?我教你。”

    海边,藤树已经跨入水中。远处,一道原始浪逐渐成形。她看见青年伏在冲浪板上向海浪划去,而后在某一时刻,以极利落的动作撑起身来,踏着浪板,稳稳跨在了浪头之上。

    “……我,我想我做不到那个地步。”

    “不必追求那种难度,趴在冲浪板上就好。我可以——”

    他的话音被“哇”的一声哭给打断了。俐俐紧张回头:“托帕?”

    托帕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跟前是被滋得一塌糊涂的沙堡废墟。大嘴娃手忙脚乱地哄着它。火焰鸡捧起一把沙子,认真思考着如何抢救。大吾的摇篮百合则将触手搭在了罪魁祸首的肩上,似威胁又似劝善地摩挲着——罪魁祸首自然是波克基古本古了,小家伙端着作案工具的水枪发呆。半晌,它讨好似的用小手托住脸,“波古波古”地叫了两声。

    “帕拉伊巴,不可以这么玩水枪……”

    心血被毁,托帕哭得十分伤心。俐俐拍着它好言劝慰了一会儿,小家伙仍然抽抽噎噎。那厢,火焰鸡和捷拉奥拉合力将城堡修成了勉强能看的样子,沙漠蜻蜓则操纵着沙子堆出一个超能妙喵的形状,小家伙顿时亮了双眼,喵呜一声扑了过去。场面总算得到了控制。

    “我去海里玩一会儿。”俐俐对大嘴娃说,“劳你照顾大家,好吗?”

    大吾亦是同他的巨金怪打了招呼。大家伙被埋在沙子里,露出半个身体,正惬意享受着日光的洗浴,闻声睁开倦怠的眼,沉沉应了一声。

    它永远显得那么可靠,俐俐想。

    踏入海水之中,清凉感包围了她的脚踝。他们牵起了手,向着泛着金光的海平面走去。一直走到海水齐腰之处,大吾放下冲浪板:“来,趴在这里。”

    俐俐依着他的指示伏上去,恰巧一个浪头过来,她趴不稳,整个人险些翻入水中:“呜……!”

    大吾及时托住了她。睁开眼时,他的手掌仍固定着她的后腰,将她四平八稳地架在海上。她动了动身体,脚趾无意识地蹭到他坚实的大腿,颊上顿时浮起两片红晕:“你,你可以松手……”

    “你会掉下去吧?”

    又一个浪头过来,俐俐闭嘴,手臂在海水中无意识地扑腾了两下。大吾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慢一些,手臂往前划……对……”

    海浪贴着浪板隆起,将两人一同推向高处。直到她的身体得到平衡,就那样虚虚地漂浮在水波之间,俐俐这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那卷曲的马尾正好擦过脸颊,落入水中,如同几缕起伏的银波似的,与海水一道折射着耀眼的日光。

    “你太紧张了。”大吾对她说。

    他将手指按在她紧绷的肩后侧,以适度的力道轻轻按压。俐俐微闭双眼,放任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被海浪轻轻推挤着,被阳光柔柔照耀着,恋人的指尖更是含了奇异的魔力,不紧不慢地,将渗透了她的全身的、水分子似的压力,逐一排解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以低沉悦耳的嗓音同她讲着冲浪的要领,如何掌握平衡,如何乘上浪头,如何落水,如何在失衡之时依赖于他,等等。轻快自由的感觉渐渐回拢。俐俐说:“我想再试一次。”

    岂止一次,两次。乘着浪花的感觉着实上头。仗着有大吾的保护,俐俐往前移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最后他索性伏在了她的背后,与她共乘于海浪之上。浪头越来越大。偶尔,他的驾驭会出一点点偏差,引得两人被水花蒙了一头一脸,彼此湿漉漉的,狼狈但快乐——是的,快乐。经由他的胸膛倾泻而出的笑声如此开怀,俐俐想她很久很久不曾听见,而她亦是如此。

    “我……有点累了。”

    扶着一处礁石,她终于露出一点泄气似的疲态。而大吾……是的,他的体力一向很好。他领着她游到一处相对光滑的礁石边,让她靠在那里休息,自己则将手撑在她的头侧,借着石缝之间落下的日光,端详她晕满红意的双颊:“第一次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很厉害。”

    俐俐知道她不该往奇怪的地方想,可她就是想了。大吾从她游离的眼神看出端倪,笑得更深了些:“感觉如何?”

    “还、还好……”

    他是知道个中歧义的,可偏偏要装作不知,咬着她的耳朵问些有的没的,气息滚烫。俐俐感到她的思维正在以飙车般的速度发散、再发散,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小臂:“你注意点……”

    “怎么?”他以无辜且诚恳的声音说道,“我在谈论冲浪,千真万确。”

    俐俐磨了磨牙:“那,太糟糕了,糟糕到了极点。我再也不想体验——”

    铺天盖地的气息裹住了她。他捏着她的下颌,长驱直入齿关,吻得温柔且热烈。

    笑声从很远很远的岸边传来。他们藏在礁石的阴影中接吻,一时间仅有忽高忽低的海浪声作为伴奏。然而不知何时,那靡靡的背景音之中混入了一线微弱的求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两人同时睁眼,嘴唇随之拉开。这声呼救绝非错觉。俐俐将两指抵在唇间,用力吹了一声呼哨:“沙弗莱!”

    沙弗莱与盔甲鸟一同赶到,辨着求救声的方向飞去,很快便在起伏的浪涛之间发现了呼救者:并非一位人类,而是一只聒噪鸟,斑斓羽毛在水波间沉沉浮浮,累累伤痕依稀可见。两人赶到之时,来自水底的几片阴影正在向它极速接近,从形状辨认,大约是毒刺水母与玛瑙水母的种群。

    “用[超音波]弹开它们!”俐俐说。

    高频率的音波扎在聒噪鸟的周边,在水下搅起大片大片的漩涡。趁着阴影行动放缓,盔甲鸟一个猛子扎下去,腹部堪堪贴着水面,以便大吾捞住了处于半昏迷中的聒噪鸟。水边,俐俐翻下沙漠蜻蜓,仔细确认它的负伤状况:“它中毒了,脱力,且有中暑症状……我们得送它去医院。”

    大吾尚未答话,聒噪鸟嘶声接道:“不要医院……不要医院……”

    两人同时顿住,费解。大吾问道:“你有什么顾虑吗?”

    “医院……咕!救命啊,救命啊……”

    大吾默,俐俐默。两人对视一眼,俐俐改口:“暂且,我可以替你处理一下。如果情况严重,那我……”

    她不确定聒噪鸟是否听清了她的话语,大约是没有的吧,那家伙的瞳孔已经不会转动了,只是嘴里念着“救命啊,救命啊……”,就那样在她的怀里晕了过去。

    住处离海边不远。同卡门等人打过招呼,两人便抱着聒噪鸟往回赶去。宝可梦的伤势固然可怖,实则不算严重,至少以家里的常备药品足以处理。回家之前,俐俐特意去水果店买了一些甜桃,切块榨成糊状物,小心地掰嘴喂下去。音符鹦鹉在无意识中做着吞咽的动作,一整碗甜桃糊糊很快见底。

    俐俐替它擦了擦喙,寻了一张软垫安置着它,随后轻轻翻开那斑斓的羽毛。她想聒噪鸟大约经历了为时长久的飞行,肌肉状态十分疲惫,体表则布满了细密的淤青与划伤,显然遭到了谁的追击——谁会追击它呢?聒噪鸟在丰缘本不是常见的物种,这只聒噪鸟偏偏懂得人类的语言,莫非是宝可梦猎人试图捉住它——而后卖个好价钱?

    她思忖着,手上利索地做着消毒、上药的工作。当她处理完一面翅膀,将聒噪鸟小心地翻到另一面时,宝可梦刷得睁开了眼:“救命啊,救命啊!”

    它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从垫子上弹了起来,身体一歪,又重新扑倒下去。俐俐叹气:“你别乱动,那边我涂过了药……”

    “你是谁~?”聒噪鸟歪歪斜斜地坐好,问得字正腔圆。

    “我?”她想了想,“我是俐俐,他是大吾。你是谁?”

    “我是,小聒噪鸟~”

    俐俐被它的语调逗笑:“你好,小聒噪鸟。你的通用语很流利。”

    小聒噪鸟的胸脯鼓胀起来,发出咕咕咕咕的声响,听起来像在狂笑:“谢~”

    小聒噪鸟懂得有限的词汇,用语比起人类固然显得单一,表达倒很流利。俐俐摆弄它的羽毛时,听它不间断地碎碎念着“救命啊,救命啊”,大约在它的认知之中,“救命啊”含着表达不适的意义。俐俐索性倒了一点药酒给它喝,本想着药酒的作用是麻痹痛觉,小聒噪鸟倒是发了酒兴,昂着脑袋开始念叨:“荆棘山上行人稀~常有车手较高低~”

    “如今车道依旧在~不见当年老司机~”

    大吾问它:“谁教你的这些?”

    小聒噪鸟打了个酒嗝儿:“大聒噪鸟~”

    小聒噪鸟师从大聒噪鸟,这个逻辑毫无问题。俐俐合上医疗箱,小聒噪鸟已经软趴趴地倒在了软垫里,嘴里继续哼哼:“一……!工作要勤劳!二!绝对不逃跑!三……嗝!一路有微笑……”

    “醉得不轻。”俐俐用小型毯子裹住了小聒噪鸟,“让它睡一觉吧。晚饭,你想去吗?”

    “你呢?”

    “卡门快要去关都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如果你不想去,在家里休息也好。”

    大吾捏了捏她的手心:“卡门很关照你,我当然陪你一起去。聒噪鸟它——”

    俐俐看向他的身后,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那里,见他回头,“哼”得把头扭了过去。辉石仿佛在说:又将麻烦事儿丢给我了!

    “辉石。”他露了出无法让人拒绝的,诚恳且温暖的微笑,“那么,这边就拜托你了。”

    辉石自然不买账的,金色瞳孔往上翻去,丢出一个宝可梦式的白眼。俐俐叮嘱它照顾小聒噪鸟的事项与要点,正上手教着,毯子里的小聒噪鸟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任务地点……浅滩洞穴……嗝~”

    俐俐惊,大吾惊,两人面面相觑。

    “刚才,它说了‘浅滩洞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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