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坠入了一个幻境。
寒冬的天，狭窄的床，有人紧紧拥抱着她，彼此吐息交织，织成一张温暖的茧。她在迷蒙间伸手，引得男人看向了她，隔着细碎银蓝的发，交织着情感与欲念的蓝眸摄人心魄。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俯身，两人密密吻在一起。
“我在这里。”他用低哑的声音对她说道。
俐俐覆住双眼，指背湿意蔓延。大吾察觉什么，唇齿间稍稍含了力道，换来一声颤抖的□□：“俐俐……专心一些。”
月色幽微，浪潮来了又去，留下她蜷缩着不住喘息。他拂开她的头发，往那晕红的颊边吻了一下：“你还好吗？”
“嗯……”
“高兴吗？”
“嗯。”
于是他温柔地笑了，握住她小小的手，压在心口：“我也……很高兴。”
夜未深，宝可梦们仍在客厅玩耍。确切地说，只有飞行棋的棋子散落在棋盘上，少有谁真正投入这场游戏——刚才的动静实在有些大了，至少对宝可梦的听力而言是如此——这不是重点。小家伙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末了大嘴娃犹豫着地叫了一声。大吾轻轻叹息。
“你们记得，对吗？”
“那时在卡洛斯……”
浴室水声停止，俐俐推门而出。她换了他买的真丝睡衣，墨蓝色的衣料衬得几片皮肤白得扎眼：“卡洛斯？”
“没什么。”大吾起身，“想喝水么？”
“嗯，谢谢。”
宝可梦们嘟嘟嚷嚷地说着话，俐俐没觉察什么，蹲下身，依次摸了摸几个小家伙的脑袋：“去玩吧。”
大吾在吧台式的桌边等她，指间握着一杯温度恰好的水。俐俐一看向他，一时半刻前的种种顿时涌入脑中，令她的脸颊烧了起来：“看我做什么……”
“不行么？”
俐俐举着水杯想阻挡他的目光，被他轻巧捉住了手腕。水杯边沿留了她的唇印，被他拿走，贴着那处一饮而尽：“为什么不看着我？不喜欢我？”
“不是那个意思……”
“那为什么？”
她低下头：“……会喘不过气的。”
“喘不过气？”
“一直看着大吾的话，会喘不过气的。”
大吾埋在她的肩头不住地笑。俐俐恼得推他，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还生气么？”
一回到床上，俐俐便扯过被子，将整个人裹了进去：“没生气……”
“那，害怕吗？”
俐俐顿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双温柔含情的眼，摇头：“你在这里。”
“是啊，我在这里。”他隔着被子将人拥住，“做了噩梦的话，叫醒我就好。”
“嗯。”
“睡吧。”
俐俐很是安详地点点头，手心翻过来，轻轻扣住了他的指缝。此后一夜无梦，她挨着他，眉头呈完全放松的状态，脸上一片恬静。
※
清晨，手机上多了一条消息：［听说冠军先生被某个女人拐走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大吾仍在她的身边睡着，呼吸均匀绵长。俐俐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没让被子擦出太大的声响。［我们在紫堇市。］她回复道。
对面很快变成了“正在输入”：［不打算回武斗岛了？］
［未来两周不会。有什么事吗？］
她收到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你绝情！］
［？］
［或许你还记得，我们约好去海边玩吗？］
啊，那是忘得干干净净了。原定去海边走走的那个周末，她被召去了对战开拓区工作，甚至忘了同武斗岛的同事们提一嘴。俐俐有些内疚：［抱歉，那阵子有些忙……］
［不光是你，我也没去。西利尔歇菜了，我被帅哥抓走了……冠军先生也没去，他被你抓走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冬天的武斗岛可暖和了！］
俐俐陷入思考。那厢，卡门又打了一个“对了”。
［前几天我路过你家，灯是亮的，你猜怎么着？你的泥偶巨人自己在做饭呢，它居然会用电磁炉烧饭！］
辉石？俐俐愣住：［它在那儿？］
［没错，它居然在煎兽肉排。Unbelievable！］
俐俐回了不痛不痒的表情包，大脑仍在不停地转：辉石去了武斗岛。紫堇市的工作仍需她牵头，本不想急着到武斗岛去，如今看来……
她忖度着，眼角不经意一扫，扫到一双蓝眼睛，褪去倦意，如清晨四五点的阳光一般清澈透亮。“……吵醒你了？”
大吾摇头，往前挪了挪，手掌搭在她光裸的胳膊上：“睡得好吗？”
俐俐点头。而他依旧笑吟吟地瞧着她，不说话，视线顺着她的脖颈滑了下去。俐俐一低头，耳根蹭地一下红了：“你看什么！”
她以最快速度缩回了被子里，直到一双手臂从背后环过她的腰肢：“抱歉。”
“……你才不觉得抱歉……”
“我有。”他气定神闲地笑，“如果你想，你可以加倍加量地咬回来。”
显然他故意的。她转过身，往他坚实的小臂处掐了一下：“其实你很狡猾……”
“是，你以为呢？”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颤动，如同八音盒内的一枚零件，上下振动，带出醇厚悦耳的男低音。注意到她愣了神，他抬脸，大方地将那方喉结敞露给她：“怎么？”
“……很可爱……”
“什么可爱？”
俐俐贴近了些，指腹抵着那处喉结，温热清晰的脉动感从指下传来。他的眼神微闪，抬头想吻她，被她抵住肩膀避开。只有几络柔软的发拂过他的鼻尖，痒痒的，带着清淡的香气。
“我要起床了。”带着几分顽皮似的语调，她宣布道。
大吾近日忙得不分昼夜，本不应该随她一同起床的，今天难得，在她往平底锅里摊平薄切兽胸肉的时候便站在了门边，欣赏似地端着手臂。
“……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送你去。”
俐俐讶然看了看他。是错觉吗？大吾竟然……有些黏人。她盯着滋滋冒泡的锅底思索了一会儿，待兽胸肉的表轻微发焦，动作小心地将它翻了过来：“我真的没生气……”
“怎么说？”
“请柬的事。”她斟酌着说，“昨天我想了很久，决定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眼问一问你，没想到……”没想到碰见了娜姿，情绪顿时乱了，“抱歉。”
她听见他轻轻地笑：“该说抱歉的是我。俐俐，我们之间……不必有那么多的顾忌。带着情绪也好，客观表述也罢，我想听见你真实的想法。即便一时不小心说错了话，说重了话，那也好过什么也不说。你觉得呢？”
俐俐低着头嗯了一声，往煎好的兽胸肉表面撒上黑胡椒，随后用餐刀划成薄片，分装在宝可梦们的小碗盆里。大吾从冰箱里取了哞哞牛奶，慢慢倒入玻璃杯中：“一会儿我会回来，不用再做我的份量。”
“今天不用去道馆吗？”
“新紫堇城的调试工作已经完成了，在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之前，铁旋先生放了我几天假。”
她茫茫然点头，手上抓着蛋壳，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去。在蛋被煎得焦黑之前，大吾接过锅铲，轻巧地将它们翻了过来：“是我让你太累了吗？”
俐俐往他的后腰掐了一下，力道当然无关痛痒。大吾将鸡蛋盛入碟中，与煎肉、牛奶一起，一并挪到餐桌上：“吃吧，不用着急。”
煎蛋火候刚好，咬开时，齿间漫开一片浓香。俐俐想起昨晚他来接她，开着一辆水蓝色的喷气式跑车，外形张扬且价格不菲，多少令她有些意外：“那是你的新车？”
“借的，米可利的车。”他就那样坐在桌边，叠着双手看她吃饭，“怎么，想开？”
俐俐摇头。她对豪华的跑车没什么兴趣，摩托车倒是不错，单单适合作为闲暇解压的方式。与这样那样的交通工具相比，骑行宝可梦可要灵活多了：“你刚才说新紫堇城……”
昨天晚上，她与娜姿不慎掉入地下。她们眼中所见的那座城市，那座在黑暗中沉睡的城市，就是他口中的“新紫堇城”吗？
大吾喝了茶水，轻舔唇角。今天他将胡茬修得干干净净，轮廓利落的嘴唇染了一层清透的颜色。俐俐咽了咽喉咙，感到心脏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明天……”他开口了，“和我一起去如何？”
俐俐眨着双眼：“哪、哪里？”
“新紫堇城。”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想邀请你一起去，观光。你意下如何？”
※
数十年前，为缓解紫堇市的土地匮乏问题，大紫堇股份公司的能源公司启动了名为“新紫堇工程”的项目，意在利用紫堇市广阔的地下空间，建立名为“新紫堇城”的地下大都市。可惜在项目完工之际，大紫堇股份有限公司不幸破产，初初建成的地下都市没能投入使用，暂时搁置在了这里。
缓缓下行的电梯里，大吾讲起了往事：“……铁旋先生开始着手紫堇市的改造计划的时候，新紫堇城被一并纳入了规划。这十几年间，地下的建设工作始终在持续着，预备着未来的某一天，这座城市能正式地投入使用。”
俐俐望着升降梯的透明玻璃——透明，但漆黑一片。想来是新紫堇城的照明设备没有启动，否则从这般高处俯视下去，大约是能看见密阿雷市一般绚烂的霓虹夜景的。
“小心一些。”步出电梯后，他牵住了她的手，“有印象吗？昨天你来过这里。”
“没有……这里太黑了，昨天我什么也没看见。”
大吾轻笑，握着电筒的手从衣袋里伸出来。金色光束如同一柄小小的剑，奇迹般地将那浓云般的黑暗驱散了一点点：城区之间，矗立着一座尖塔。俐俐想起棱镜塔，同样位处密阿雷市的核心，高高俯瞰着整座城市。那塔身表面镶着鱼鳞般的亮片，映着漫漫黑暗，向四处发散着微弱而涣散的光点。
“那是真正的角柱塔。”他说。
角柱塔的周边分布乌泱泱的建筑，连绵相接，如同守着高塔的漆黑护卫。与之相较，他们渺小、单薄如同蝼蚁。可高塔默许了两位人类的接近。脚步轻轻踩过路面，在黑暗中荡出空旷的回声。他们走进了新紫堇城的心脏之中。
“太惊人了。”直到他们站在了通往主控室的电梯里，俐俐这才回过神来，“像是真正的城市一样。可它是做什么用的？”她说出了内心的疑惑，“紫堇市的重建已经让土地问题得到了很好的缓解，新紫堇城存在的意义，只是缓解土地问题而已吗？”
大吾笑了：“俐俐，你很敏锐。”
“…………”
“或许你听说过：九年前，火岩队夺走了红色宝珠与蓝色宝珠，水舰队夺走了‘海渊一号’潜水艇，双方甚至达成了进一步的合作，预备前往海底洞窟。”
“可以预见，固拉多与盖欧卡将会因此苏醒，使得丰缘深陷危机之中。”他以沉郁的声调说道，“新紫堇就是为此而生的。假若事情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至少六成的居民将不得不从地面撤离，来到这里……但是，幸运的是，那一切终究没有发生。”
俐俐陡然想起了俐可的言语：联盟一方出现了背叛者，使得红色宝珠、蓝色宝珠落入火岩队之手。假若那是真的，之后竟什么也没有发生吗？为什么？
“这样突然……”
“的确突然。”大吾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红色宝珠、蓝色宝珠离奇消失了。而水舰队那边……‘海渊一号’于潜行途中发生爆炸，潜水艇内的水舰队首领与火岩队首领下落不明。所以一切结束了，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
俐俐仍然听得云里雾里——水舰队与火岩队早早开始活动——联盟出现了背叛者——红色宝珠与蓝色宝珠被夺走——又凭空消失——水舰队的潜艇被引爆——一系列的情节荒谬且缺乏逻辑，仿佛被一只随心所欲的手牵引，扭转，末了草率安上一个不赖的结局，堪称离奇。
“很离奇，对吗？”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作为一切的亲历者，我的混乱感只多不少。但是俐俐，事实如此。我们能做的，是尽力做好一切准备，以防那样的情况再度重演。”
“好了，暂时不提往事。来这边好吗？”
灯亮，自动门缓缓打开。眼前是一间主控室，室内布置呈金属色的基调，一边是巨大的控制台和计算机，正对侧的墙面则由几面屏幕组成。另一面墙壁上镶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站在窗边向下俯瞰，视野里没有一丝灯光。
大吾俯身敲击键盘。叮叮咚咚的提示音中，控制台的指示灯很快依次亮起。他看了一眼屏幕，放开手，向她缓步走了过来。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蓝眼睛闪烁着惊人的光亮。
“向外看。”他轻轻道。
俐俐转过头去。视野的一角已经亮了起来。那是一盏一盏的路灯，抑或是建筑顶端上的灯牌，她却一时分辨不清了——这座塔顶比她想象中的高上许多，仿佛从极高极远的空中俯瞰着这座城市。秒针的滴答声中，烽火般的光辉渐次亮起，从北边向南边蔓延，又从南边回到北边，如此往复，直到光点不均匀地铺满了整片视野，一闪一闪，如同散落了一地的繁星。
俐俐睁大双眼：“真漂亮……”
然后她的尾音卡在了喉咙里。灯光开始变化了。
浅金色的灯光转为明亮的银蓝，原先的暗处开始浮现出光亮，最终聚成了一片海洋色的灯海。
视野正中央，白光闪耀起来，一笔一划，在灯海的中央拓下了一行文字。
［For RIRI. ］
“…………”
柔和闪烁的灯海之上，俐俐擦了擦眼角，指尖已是一片湿润：“什么时候做的？”嗓音含了哽咽，“很漂亮……”
她的肩头多了一双手，温暖且宽厚的。大吾笑着，双手扶着她的肩头，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落：“很久以前，我想。”
俐俐想说骗人，张了张口，齿间又溢出一声哽咽。大吾从背后环住她的双肩时，灯海渐渐熄灭，逐步沉入静寂般的黑暗。“大吾……真是难懂。”她喃喃着道。
她听见他叹息似的笑：“迟早你会懂的。”
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混杂着泪水的咸湿味道，温柔又缠绵。在这与世隔绝的天地间，时间与空间仿佛失去了应有的重量，只有肌肤紧贴的触感与灼热燃烧的体温是真切的。
起初仅是耳鬓间的厮磨，从迟缓到热烈，转为近乎放纵的需索。大约过了很久很久，脊背处迟迟传来了桌面的坚硬感。俐俐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恋人的脸映在她的眼底，那双冰蓝瞳孔折射着微弱但坚定的光，一瞬不瞬，仿若永恒。
他低头，短而坚硬的胡茬扎到了她的颈窝：“……不行。”
两人同时一怔。
这声音不来自于任何一人。
“这样，不可以哦。”那机械般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大吾以最快速度起身，大衣裹上她的身体，遮去皮肤上的暧昧痕迹。同时，偌大的墙面开始闪现异样的光亮：投影仪器连同整个计算机系统不知何时被启动了。光线变换之间，闪电形状的立体投影浮现在了两人眼前。
“谁？！”
“是啊~我是谁呢？”
橘光闪动，一只洛托姆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要不，就叫我‘小洛托姆’好了！即便是人工智能，也该有个好听的名字，对不对洛托？”
“……人工智能？”
洛托姆上下摇动，仿佛不住点头：“我可在这里生活了好久洛托！这位小姐……”它刷地凑近了俐俐，蓝瞳精光闪烁，“第一次来，对吧？但是，即便这里看——似——没什么人，也不能为所欲为哦！”又凑近些，“有的，有人在看着的哦！”
俐俐刷地红了脸颊，低头。大吾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脊背，问道：“有谁在看着呢？”
小洛托姆转了个圈，欢快道：“秘密，不告诉你！”
“…………”
“…………”
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但是，“新紫堇城存在谜一般的人工智能”这一事实也足够让人消化一阵子了。两人在角柱塔内最后转了一圈，告别“小洛托姆”离开了去。谁也没看见，背后那“小洛托姆”逐渐收敛了上蹿下跳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目送着两道人影消失在电梯处。
最后，它转过身，朝着黑暗深处扬声道：“你出来吧。”
静谧无声间，雾气汇聚成形，化作手持长勺的人形身影。苍白瘦削的宝可梦静静立在那里，指间长勺泛着剑鞘般的锐利光芒：“真是可笑……”
“是吗？我倒很喜欢这副模样。”小洛托姆自在道，“总比人类形态方便许多——”
“方便偷看人类男女亲热？”
小洛托姆发出愉快的笑声：“我呀，非人非宝可梦，只是一介小小AI而已，可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羞耻、愤怒或者，嗯，冲动？”
“恶心至极。”超梦毫不客气地评价，“和你的语调一样恶心至极。真想把你连同这个系统碎成——”
小洛托姆笑了起来。那笑声逐渐变形，从天真无邪的咯咯笑声转为人类的沉沉轻笑，可那其中的笑意是克制的，有限的，同步变化的是它的身形，拉长，再拉长。黄二白的皮肤光泽填充了漆黑的人形轮廓，转眼间，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人转为立体，就这样漂浮在了超梦面前。
“那么，”他以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要杀死你的制造者吗，超梦？”
“明石羽治……”
超梦握紧长勺，紫瞳微眯，从齿间挤出了近乎厌恶的声音：“你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亡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