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

    周二上午,俐俐准时抵达位于彩悠市的丰缘联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鬼系天王芙蓉已经等在前台,一见她便笑眯眯地挥起了手:“这边,俐俐。真是好久不见。”

    俐俐诚恳向她与她的黑夜魔灵问了好:“我是……”

    “大吾已经交代我了。来,这边走。他正等着你呢。”

    前往联盟是大吾与她的约定。“关于案情进展,警方、联盟与死者家属计划当面沟通。我想请你一同出席。”那时他是这样说的。俐俐当场答应,首先因为这是大吾难得的请求,其次因为这是大吾难得的请求,最后因为这是大吾难得的请求。以上三条理由,足以令她排开满满当当的日程,赶往彩悠市与大吾见面;另一方面,她的预感同样构成了一部分的动机:死者是供职于水静电视台的记者。而水静电视台的内部,恰恰蛰伏着疑似水舰队的人员。

    “所以我猜对了,”芙蓉说,“大吾与你是旧识——你们关系匪浅,对吧?”

    俐俐回过神来:“我们的确认识很久,但谈不上关系匪浅。”

    “真的?我以为他在追求你呢。”

    “……我不这么认为。”

    芙蓉扑哧一声笑了:“不这么认为?真是少见的说法。”

    俐俐很想表示她的说法同样少见(少见得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但她终究没说什么。两人穿过大楼后门,一阵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一间平顶石屋的门前:“我们到了。”

    注意到她的愣神,芙蓉掩嘴一笑:“你以为大吾会在联盟大楼最顶层——四面装着落地窗的——超极巨化总裁办公室吗?哈哈,那可不是他的风格。”

    大吾的“小办公楼”是一间二层构造的石屋,有着高高的黑色平顶与巨大的木质横梁;墙壁呈灰棕色,嵌满深浅不一的椭圆石块,远看呈现印花般的效果;它的东西两侧没有任何窗门设计,南北两侧的墙面则是一整面窗,玻璃外侧修饰着象牙白的浮框与立柱。诚如大吾本人的风格,这座石屋展现出了一派天然、简洁的现代美学。

    “大吾?”俐俐按响门铃,“我是俐俐。”

    “稍等,我这就来。”

    玻璃内侧很快出现了人影,着标志性的黑色西服,容光焕发。将门推开的时候,他的笑容更加真切:“早上好,我的女士。”

    俐俐忍住脸红心跳的冲动:“我想这是很正式的场合……这样穿,有什么不得体之处吗?”

    出于会议的正式性与出席者的身份考虑,她选择了一条黑色长袖连衣裙,银发松松系起,露出扎着银质耳钉的小巧耳朵。大吾含笑摇头:“完全没有,今天的你非常美丽。”

    他领着她进屋,两人挨着一张浅色木质桌边落座:“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用过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谢谢。我可以先看一看案件材料吗?”

    “当然。”大吾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纸袋,“我稍微补充一些食物,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俐俐抽出档案,摊在桌上一一浏览。大吾坐在她的对侧,她能听见他拆开食物包装的窸窣声,咀嚼食物的声响则被压得近乎于无,充分体现出了他的良好涵养。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的视线:以他的双眼为起点,以她的脸庞为终点的两束视线,它们直白、灼热,甚至带有一定程度的侵略性,宣告着视线的主人对她的勃勃兴致。假若换作别人,俐俐必定表露不悦之色。但是问题在于:这是大吾。她确定不了他的用意,她甚至无法对他说出拒绝的话,即便——假如——他对她的主动接近确实别有用心。

    不行,她想。沉沦于他的目光,沉沦于这份暧昧,沉沦于“大吾或许喜欢她”的想象的感觉固然很好,但……

    俐俐咬了咬唇,目光黏在纸上,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的视线。五分钟后,她听见了大吾起身清理桌面的声音,握成一团的手指终于松开。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意浸湿了。

    十点左右,两人准备了宝可梦们的午饭,随后前往会议室。途经大楼底层的咖啡厅时,他们遇见了警方的代表人员。领头男性显然是大吾的老相识,勾着他的肩膀打趣:“听说你在约会的时候发现了尸体,看来那是真的?”

    “到此为止,君莎。”大吾将他的手从肩上拨了下来,“俐俐会为难的。”

    叫作君莎的男人哈哈一笑:“对不住,俐俐小姐。这家伙和我是高中时期的前后辈,所以开玩笑时不太节制……我是说,我才是那个前辈!”

    “你用不着刻意强调。我想她能看出这一点。”

    “你这家伙!我只是没来得及刮胡子而已,哪像你这人模人样的——”

    在亲近的朋友面前,大吾偶尔会展现出他毒舌的一面。俐俐回以微笑。她的笑容勾起了君莎的记忆,于是他更加仔细看了她几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等等,你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我记得——”

    “君莎。”大吾意味深长地说,“到此为止,好吗?”

    君莎挠头说着抱歉抱歉的时候,俐俐才意识到他想要说什么,回应着微微一笑。

    “别介意。”大吾倒是显出一点不自然,“君莎他……没有恶意。”

    俐俐摇了摇头:“没关系。”对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谈何介意?

    他的眼神松弛了些:“喝咖啡吗?会议不会很快结束。”

    俐俐看了看波克基古(小家伙坚持要跟着她来),后者点头如同火稚鸡啄米。于是她跟着点了点头:“我自己买就好。”

    波克基古扯着她的袖子直奔柜台,目标当然不是咖啡,而是玻璃柜里的各色蛋糕。大吾听见她埋怨似的说了什么,波克基古便嬉皮笑脸绕着她飞,手上做着天女散花般的动作,直到她叹着气取出钱包。他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随后发觉君莎也在看他,目光同样意味深长。

    在他开口之前,大吾不紧不慢道:“你想听我说再说一遍‘到此为止’吗?”

    警官被他噎了回去:“行吧,我不说了。”

    死者家属抵达时,所有人纷纷收敛了笑,起身向她致以哀悼之意。俐俐站在大吾身边,抬起头时,那位夫人的视线恰好落在了她的脸上:“这位是?”

    “这是加西亚小姐,冠军先生的朋友。”君莎介绍道,“加西亚小姐,这是水原夫人。她是死者水原的……母亲。”

    他在说到“母亲”的时候顿了一顿,俐俐知道个中原因:“水原夫人”不是死者的生身母亲。她曾以嫌疑人的身份接受调查,因为继子的离世意味着她的亲生孩子将会继承水原家的全部财产。但从后续结果看来,这位女士与继子相处融洽,且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即便少数警员——包括水原家的部分亲属仍然对她抱有怀疑(甚至认定她即指使者),也不得不臣服于这位夫人的雷霆之风,乖乖闭上闲言碎语的嘴巴。

    “很高兴见到您。”水原夫人说道,“案件得以水落石出,首先仰仗的是您与冠军先生的细心发现。我对您深表感激。”

    “举手之劳而已。请您节哀。”

    水原夫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开。她是名声响当当的女强人,旗下品牌的门店几乎遍布丰缘、神奥等地。俐俐听过她的事迹:三十岁的女人独自闯荡商场,从名不见经传到知名女企业家,为人津津乐道。在这起案件的调查过程中,她同样展现出了雷厉风行的风范。

    “每次与死者家属见面的时候,她都逮着我使劲盘问,我都要冒出冷汗来啦。”君莎的原话便是如此。俐俐当然知道其中含有夸张成分,但是关于水原夫人的描述,想必君莎是一点没有夸张的。

    会议内容是案件的重整、复盘以及后续处理的讨论。直到会议过半,讨论仍未任何程度地涉及“水舰队”这一组织。但是俐俐不着急,因为大吾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休息期间,她被坐不住的波克基古拉着下楼走动,刚出玻璃门便听见一道稚气的嗓音:“俐俐。”

    “……你是……”

    她确信她从未见过这张面孔,然而这位十一二岁的孩子偏偏叫出了她的名字。正费解着,君莎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怎么了,俐俐小姐?”

    在她说明情况之前,他已经看见了她身后的小男孩:“水原咏?哎呀,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招招手,小男孩抱着多边兽往退了两步。君莎挠了挠头,向她解释道:“这是水原夫人的孩子。你们认识?”

    “不,我第一次见到他。”

    “看来他很喜欢你嘛。”君莎掏出手机,“你等等啊,我给水原夫人打个电话。”

    水原夫人很快下楼:“咏!我让你在公寓等我对吧?过来!”

    咏往她的身后藏得更深。她不得不蹲下身,哄劝地轻拍他的肩膀:“去你妈妈那边,好吗?”

    “俐俐。”咏说,“晚上,一起吃饭。”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俐俐语塞,任由咏往她的手中塞了一张纸条,随后跑向水原夫人。

    “这孩子似乎很喜欢您,俐俐小姐。”水原夫人对她说,“晚上您愿意赏光前来吗?”

    ※

    俐俐是凭直觉答应水原夫人的请求的,她直觉这位夫人不简单,直觉这位水原咏小朋友不简单,因此将受邀一事悄悄告知了大吾。“如果你认为不妥当,”她对他说,“我可以找个借口回绝他们。”

    “不必。”大吾气定神闲地说,“这没什么不妥当。”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仿佛说着悄悄话似地,彼此挨得很近,近得俐俐能看清他的皮肤表面细细的绒毛。室内空调打得有些低,他的气息随着他轻轻说话的动作吹在她的胳膊上,温暖、柔和,令人心悸。俐俐几乎不知道双手应当怎样摆放,十根手指绞在一起,松开,最后不自在地放在了臂肘之间,大吾注意到了她的躁动不安,体贴问道:“温度是不是低了些?”

    俐俐硬着头皮:“是……是的。”

    于是他的外套被搭在了她的肩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围有人注意到了动静,扫来几眼,与旁人交换眼神。俐俐微微低头,看见那只修长的手拎起一只自动铅笔,往她面前的文件角落写了一行字:晚上我会同你一起去。

    她眨眨眼,心脏一角瓷实地落下来。她抓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好”。

    “欢迎,两位。”水原夫人将两双室内拖放在门前,随后让到一侧,“晚饭刚刚备好,快请进吧。”

    桌上铺陈着精致的菜色,咏已经坐在桌边,手上逗着他的多边兽——说是在“逗”,他的动作更接近将食物强硬地怼到多边兽的嘴边。水原夫人深深叹气:“多边兽是不喜欢人类的食物的,咏。”

    咏沉默地放下了盘,开始一口一口地扒饭。水原夫人转而看向两人:“也许我让两位感到唐突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大吾微笑答道。

    俐俐无法理解。趁着水原夫人在厨房里准备饮料,她悄悄询问大吾:“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因为——”

    咏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警察,麻烦。”

    两人同时愣住,抬头。桌对侧的小男孩不紧不慢地抬起了眼:“警察,不关心,水舰队。”

    “…………”

    “但是,联盟,关心。对不对?”

    这似乎是咏的说话习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迸,而非一句话一句话的连贯表达。俐俐尚在愕然,大吾已经轻笑起来:“若非有直接证据显示水舰队与案件有关,警方是不可能出动的。既然如此,没必要走漏不必要的风声。”

    “但是联盟不同。”水原夫人的声音响起,“联盟需要线索,关于水舰队也好,关于火岩队也罢,证据确凿也好,捕风捉影也罢。因为你们需要预防一切可能的后果,不是么?”

    她将红酒一一注入高脚酒杯,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大吾本想接手她的工作,被她摆手制止,只得重新落座:“您对联盟相当了解。”

    “我在丰缘略有一些人脉。据我所知,俐俐小姐并非联盟人员。让她卷入这些事,没问题么?”

    俐俐看了一眼大吾,主动答道:“请不用担心我,我是自愿被卷入这件事的。”

    “那么,请容我开门见山了。”

    水原夫人从怀里取出一只信封,隔着桌子推到两人面前:“您的猜测完全正确。水静电视台的内部确实潜伏着一批水舰队的人员。在犬子事发之前,他正致力于调查水舰队相关的事件。”她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一位兢兢业业的记者,自始至终都是。”

    大吾拆开信封,拆出一张钥匙卡与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这是……”

    “水舰队的基地坐标,以及打开入口的钥匙卡片——犬子事发之后,我收到了这封信件,想必是他所留下的后手吧。”

    说到这里,她抿了一口红酒:“此外,我在他的手机内发现了一段录音。咏,去将书房抽屉里的硬盘拿给我好吗?”

    小男孩一声不吭地下桌,离开。水原夫人转而划开她的手机,开始播放那段音频。俐俐听见一道男声说着:“可是,先生……”随即另一道更加浑厚的男声说道:“就是这样,小戴君。我们不能广泛报道这起事件,因为民众必定为此感到恐慌。比起这件工作,请你继续跟进明石财团与火岩队的查处结果如何?”

    原来如此,俐俐想。利用电视台的影响,水舰队得以从各类事件中巧妙隐身,火岩队则成为了众矢之的(当然他们并不无辜)。因此在明石家风头极劲之时,他们仍然大肆报道;对于水舰队造成的骚乱,譬如兹伏奇社长的绑架事件,譬如针对国际刑警的袭击事件,则以春秋笔法小而化之。俐俐磨了磨牙,听见大吾问道:“小戴是谁?”

    “他是犬子的同事之一。您想见一见他么?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因为太危险了?”

    水原夫人轻轻点头:“恐怕眼下,至少最近一段时间,电视台的全体人员都将处于水舰队的监控之中。我不希望这起事件再有新的牺牲者。”

    “您的考虑不无道理。”大吾说道。

    门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声。俐俐敏感回头。咏抱着他的多边兽站在门后。两人视线相对时,男孩不情不愿地向前挪了几步,脸上明显写着“我没听够”的不高兴。

    “咏,来。”面对自家孩子的时候,水原夫人的脸色明显柔软下来,“把硬盘交给冠军先生,好吗?”

    “这是犬子留下的硬盘资料。”她继而对大吾说,“由于层层加密,我无法知晓它的存储内容。您愿意收下它吗?”

    “当然。多谢您的线索。”

    “我衷心期待您的调查成果。当然,也请注意您的人身安全。”水原夫人举了举杯,“兼顾国际刑警与联盟方面的事务想必相当辛苦,俐俐小姐。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俐俐看了一眼大吾,后者亦皱着眉头:“您知道她……”

    “我说过我在丰缘略有一些人脉,其中包括明石先生与明石夫人。”水原夫人罕见一笑,“听闻您成为一名国际刑警的时候,我很惊讶。但我衷心为您感到高兴:您亲手选择了您所希求的道路,不是吗?”

    两人从水原夫人的住处回到联盟大楼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间十点。大吾为她办理了临时入住手续,带着钥匙卡回到她的面前时,俐俐注意到他的面色泛着一层极浅极薄的红意:“你还好吗?”

    “我看起来不太好吗?”

    “稍微有一点脸红。”她用食指与拇指比了比,强调:“只有一点点。”

    “我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大吾说,“在回房休息之前,你想出去走一走吗?”

    俐俐说了声好,但是:“如果你想讨论水原夫人的事情,我不认为应该在外面……”

    “我不打算与你讨论那起事件,至少不是现在。”他摊开手,“现在,我想与你对战——我想与你继续那场没能进行到底的对战,你意下如何?”

    对战?

    俐俐想起茵郁市的那场对战,想起烟花,想起他的手心触感,以及更多。她眨眨眼:“要去哪里……”

    “哪里?”大吾展露出了一丝奇妙的笑意,“当然是彩悠会场,每一届丰缘大会举行的地方——于你于我,那里才是最最相配的决战之地,你不这么认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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