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岛

    武斗岛位于丰缘地区的东南角,一年到头从未有过真正寒冷的时候。十一月初,本应是秋风习习的时节,俐俐骑着自行车前往医院,身上渗出薄薄一层汗。当她换着手术服时,她的第一助手恰好抵达:“早上好,加西亚前辈。”

    俐俐将脑袋钻出领口:“早上好,飞鸟小姐。”

    距离她到这里已经过了两周,从此变成一台无情的开刀机器,成天泡在手术室里研究长满结晶的脏器,一来二去,与科室里的几位同伴倒是混得熟络。临近下班的时候,飞鸟敲了敲她的桌子:“月底一起去海边么,前辈?”

    “海边?”

    “沙滩派对,你知道吧?我们可以堆沙子、冲浪、打排球、吃烧烤……想玩什么玩什么。”

    俐俐还在纠结,飞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藤树表哥还说,他会叫冠军先生一起去哦!”

    “去,怎么不去!”卡门人未到声先到,领着她的双倍多多冰大步走来,办公室内顿时凉气四溢,“带我一个,我可想见见冠军先生本人了!”

    俐俐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热烈交谈起来,欲言又止。

    结束仙人掌号的二度勘察之后,国际刑警的行动部便在这间医院驻扎下来。作为总负责人的卡门时常串门找她,眼下她正言之凿凿地说着:“我推荐你选那套巨金怪主题的泳衣,冠军先生一定会留意你……”

    俐俐背了包就往外走。卡门跟过来:“你怎么那么不起劲呀。”

    “你怎么那么起劲?”

    “我想去海边嘛,可你脸上偏偏写着‘哎呀冠军先生什么的人家天天见到才不想和你们一起去呢’,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俐俐大囧:“我没那么想。我……没和他天天见面。”

    “天天聊天?”

    “我们在说正事……”

    “真的吗?我不信。”

    俐俐无语,耳边听她继续叨叨:“飞鸟铆足了劲要泡他,你倒像没事人似的。这可是海边活动啊!”她亢奋道,“海边活动!随便一个什么运动就是皮肤接触!就是湿/身/诱/惑!你明白吗?”

    “不明白……”

    卡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你该穿得好看一点。到时你们去冲浪呀,去潜水呀,干什么都行。晚上不是去喝酒吗?他一定会送你回家的,到时你可以扑倒……”

    俐俐严词拒绝:“这是流氓行为。”

    “想追喜欢的人就要使点手段,不丢人的。况且我也不是让你强上他,只是加速、加速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大吾不是那样的人。”

    “你可真是将他神化得……神乎其神。”

    俐俐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神化’是什么意思?”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形容了。

    卡门一高一低地抬起双手:“就是:他在这里,你在这里,你会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哎呀,痛!”

    相撞的两人同时倒退几步,一张纸条飘落,被俐俐捡了起来。

    “您要去这间病房?”纸条上写着一行地址,“这部电梯不会停靠低层。卡门……低区电梯是在哪边?”

    卡门扫了一眼纸条,脸色大震:“这不是西利尔的病房吗?你是他的什么人?”

    俐俐同样震惊。她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还真有几分熟悉感——果不其然,黑发姑娘答道:“他是我的兄长。”

    “那家伙竟有妹妹?我拨过他信息簿上的号码,可没人接。我还以为是瞎写的呢。”

    “那是老房子里的座机。如果不是我碰巧回去,我压根不会知道他在这里。”黑发姑娘不疾不徐地说道,“请别介意。事实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几乎与断绝关系的状态无异,今天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死透了没有。”说着,她充满杀意地笑了,“他没有死,对吧?”

    俐俐沉默。卡门摆了摆手:“他好着呢,只是身上多两个洞而已。”

    “我明白了,多谢。”

    “妹妹”迈着骄矜的步子走开。临走前,她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俐俐。后者来不及琢磨,被卡门用力摇晃手臂:“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天哪,他居然有个妹妹!”

    俐俐实话实说:“我对他的私事不感兴趣。”

    “真是冷漠。”卡门啧啧两声,往她肩上一勾,“走吧,我们吃饭去。”

    ※

    与卡门去过步行街后,俐俐窝在家里度过了整个周末。上午,她苦心钻研诊断报告,下午则替火焰鸡与超能妙喵打理毛发。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正巧到了换毛季,掉毛掉得厉害,家里随处可见橙色白色或蓝色的浮毛。当她完成了梳理工作,地上顿时多出了大团大团的毛绒球儿,蓬松堆在一起,如同五颜六色的筋斗云似的。

    “看看你们呀……”

    她抓起一把毛球儿,无奈笑笑:“等我休息一会儿,再说。”

    划开手机,俐俐依旧没刷到任何关于“茵郁市发现无名男尸”的报道。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产生了一丝不安。

    发现尸体的当夜,大吾与她前去做了笔录,警方人员没有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信息。直到三天之后,她才接到了来自大吾的电话:“调查已经有了眉目。等过几天我来找你,我们当面细说好吗?”

    距离那起事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但是大吾并未如约前来——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对方从未给出具体的到访时间。俐俐当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从非直观的角度感受到了此事的棘手程度: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件。

    “我去洗澡。你们少吃一些零食,好吗?”

    几只宝可梦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闻言齐齐点头,不忘往嘴里再丢一把薯片。俐俐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起身,茶几上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看见屏幕,她的心脏倏地漏了一拍:“……大吾?”

    “是我。”令她心心念念的声音响起,“方便我过来么?”

    “来我家吗?”

    “家里不方便的话,出来见面也好。”

    俐俐快速扫视四周:“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过来吧。”

    她报出了她的住处地址。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响起极轻的一声笑来:“好,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之后,俐俐抓起吸尘器,一阵旋风似地跑遍客厅与阳台,最后冲到厨房,将中午的残羹冷炙一一处理干净,这才依着原计划洗头洗澡。先前她将电话挂得匆忙,没来得及问对方抵达的大致时间,洗头洗澡的时候不免多出几分急躁。好不容易关上了水,她又发现常用的那瓶身体乳恰好见了底,只得打开柜子取出一瓶新的。就在她用右手暴力拆盒的时候,大拇指不慎被刀口边缘划过:“嘶!”

    指侧当即裂开一条长长的豁口,血水稠密地涌了出来。

    俐俐攥起拳头,朝着空气泄愤似的锤了一下。恼火情绪不见消散,伤口反而因为手指肌肉的施力被挤出了更多的血水。她不得不以未受伤的四个手指旋开浴室的门:“玛瑙,帮我拿一下创可贴——”

    血水顺着拇短展肌淌落下来,她的脚尖没能控制力度,踢得门板往墙上撞出一声巨响。上一秒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她便看见了大吾的脸:“你没事……”

    他的瞳孔一震,“吧”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被喉结颤动着吞了下去。几米开外,浅银色头发的姑娘同样陷入石化:她将手掌抵在唇边,粉红舌尖仍保持着舔舐手心的动作,大吾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指腹、舌尖以及唇角的血迹;至于那件微微敞开的浴袍,以及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柔软圆弧……

    大吾移开了眼:“抱歉。”

    话音未落,面前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因为慌乱,她的脚后跟以不小的力道磕上了门扇侧缘。大吾体贴地问: “辉石在客厅里,需要我叫他吗?”

    他倒是镇定得很,俐俐苦笑:“不用。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就来。”

    “但以你目前的状态,我想你没办法穿衣服。”

    “……我会想办法……等——”

    大吾走了过来,双手伸到她的腰侧,将勾在那里的腰带拉紧,系起。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借机触碰到任何一处肌肤。俐俐垂着脑袋。近来天热,她将头发剪到了锁骨左右的长度,湿漉漉的银发之间露出一点雪白的脖颈。假若在别的时候,大吾定会细细品味这道美好的风景,但是此时的她分明露出了无措、难堪的表情。他克制住了心底的躁动情绪。

    “告诉我医疗箱在哪里,好吗?”他尽量以不含情绪的口吻问道。

    客厅里空无一人……确切地说,空无一宝可梦。花园方向能听见嬉笑打闹的声音,大约它们前脚给大吾开了门,后脚便溜去了花园玩耍,目的是给两人留出独处的时间。如此动机竟然发展成了如此局面,俐俐自认为要背十成十的锅。谁叫她的动作那么急躁呢?

    她懊悔着,视线移向大吾:青年坐在她的身旁,大掌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背,用纱布团一点一点地吸去伤口附近的血水。她咬咬唇,手指将浴袍边缘攥得更紧了。

    “……抱歉。”

    “抱歉。”

    几乎异口同声,两人同时抬眼。大吾微微一笑:“为什么道歉?”

    这还用问为什么?“是我不好。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也考虑不周。”他轻声道,“听见声音我就跑了过来,这不合适。或许让你的宝可梦来查看情况更好。”

    “那,你还是来看一看比较好。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别人……”

    她听见他在叹气,不知为何,语气带着一点点挫败:“这类状况,我不认为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他用棉签蘸了碘伏,贴着伤口轻轻涂抹。俐俐有意不去看他的动作,只觉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但她忍着没叫,只有睫毛微微抖动,如同两片小小的蝶翼。

    “怎么了?”察觉到他没了动作,她问。

    “我是不是手太重了?”

    他的脸孔离她实在太近,俐俐往后缩了一点:“还……还好。”

    她的视线游离开去,本意是掩饰尴尬,不巧撞见了更有冲击性的内容:液晶屏上的电影仍在继续播放。男主角与女主角手牵着手躲过仆人的围追堵截,在无人的舱室里,为爱鼓掌。俐俐听得耳根子通红,大吾轻轻笑了起来:“《巨人号》?”

    《巨人号》是这部电影的名字,讲述的是名为“巨人号”的邮轮在它的处女航中触礁冰山的故事。俐俐关了电视,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是的。”

    “觉得如何?”

    “很美的爱情电影。可惜那是没有宝可梦的世界,否则人们大多会得救的。”

    “那样的话,主角之间的爱情或许不会那么唯美。”大吾说,“他们是不顾一切相爱的,假如这份爱情没有死在萌芽之中,他们势必将会接受更多方面的考验。”

    她对他的见解略感意外,但她被说服了:“是的,这份爱情显得很美……可我不怎么喜欢。我,不怎么喜欢依附悲剧而生的感情。”

    “你喜欢更平淡、更顺遂的感情,是么?”

    “是的。”她说,“我想我的感情顺顺利利的,没有考验,没有悲剧,被认为是‘索然寡味’也没关系。只要我和我喜欢的人都能高高兴兴的,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从他的手中拿过绷带:“谢谢你替我包扎。我去换衣服了。”

    俐俐的步伐略有一些急促。若不如此,红晕便会爬遍她的脸颊,使得对方察觉端倪。俐俐将急救箱放回原位,往卧室走的时候,大吾叫住了她:“俐俐。”

    俐俐没有回头:“怎么?”

    短短几秒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他微笑着说:“很巧,我也那么想的。”

    五分钟后,俐俐推开了门。她穿着样式简单的T恤裙,手上多了一只陈旧的褐色盒子:“你收下吧。”

    大吾揭开盒盖,两枚弹珠般的玉石映入眼帘:“超级石?”

    “是巨沼怪与蜥蜴王的超级石。”俐俐拿了杯子,将热水转着圈浇在杯底的茶包上,“这是我在仙人掌号上发现的,长官允许我随意处置它们……我留下了火焰鸡的超级石,也许玛瑙日后用得上它。”

    “这的确是我感兴趣的课题,谢谢。”大吾笑了,“可以问么,你对MEGA进化究竟掌握到了何种程度?你得到了钥石的持有资格,但不能使得你的宝可梦完成MEGA进化?”

    “我和我的暴飞龙曾完成过MEGA进化,当时情况非常紧急。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能成功。”

    “我记得你的暴飞龙,它叫……磷灰?”

    她点点头:“是的,磷灰。”语气淡了下去,“它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的宝可梦,所以它需要一位真正的训练家,而不是一位,嗯,成天泡在实验室里的医学生,所以它离开了。”

    大吾拎起茶杯送到唇边,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抱歉。”

    “抱歉?”

    “你看起来有些难过,我想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其实没有。”她笑了笑,“训练家与宝可梦的关系,有时就像人与人的恋爱关系一样。双方会基于某些共识而在一起,假如这些共识消失,或是彼此之间出现了不可磨合的裂痕,这段关系随时可以结束。”

    “你想说,它就好比你的前任恋爱对象?”

    “只是一个泛泛的比喻。”她表达不满似地叩了叩桌面,“磷灰和我……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即便我们都会为此感到难过,但我并不后悔与它一起走过一程,因为我们都从彼此那里得到了相当宝贵的东西。”

    “很贴切的形容。”

    大吾笑笑,从包里取出了一只漂亮的纸袋:“这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俐俐很意外地看着他,没看出个所以然:“为什么?”

    大吾倒不急着回答,睫毛一眨一眨——这可能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很执着、很浓烈: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但她相当莫名:“什么特别的日子?”

    大吾仍不说话,蓝眼睛直勾勾的。俐俐能确定他的眼神真的很执着,很浓烈,甚至带着一点说不是道不明的不满,但她的确不得要领:“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沉默来得很莫名也很漫长,以致于她重复着试图开口、开口失败、试图开口、开口失败的死循环。当她第三次酝酿着打破沉默时,大吾拉过她的右手,贴在唇边吻了一下。

    俐俐:“?!!”

    “收下吧。”他放开她,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口吻说道,“如果你感到过意不去,你可以将它当作我的回礼。”

    俐俐愣了好半天,嗫嚅着应了一声谢谢。

    她打开了那枚小小的首饰盒,入眼的是一对小巧的耳钉,火焰色的结晶散发着柔而清透的光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美丽质地。

    “这是来自阿尔米亚地区的,被称作‘王子的眼泪’之一的红色水晶。传说它具有着净化人心的力量,因此在阿尔米亚的黑暗水晶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是的……我听说过。”她不知所措地应着。

    “它们很衬你的眼睛。”

    “……谢谢。”

    “那么,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再一次近乎突然地,令她混乱的始作俑者结束了这个令她混乱的话题:“关于茵郁市的那起案件,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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