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周五，俐俐结束了下午的会议。回到办公室时，她才意识到距那件事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摆在桌上的月历不得不再翻过一页了。

    水舰队与火岩队（这是大吾告诉她的名字）的目的至今仍是谜题。但是双方显然不是善茬，联盟便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绑架事件落下帷幕的第二天，大吾飞去了彩悠联盟。俐俐猜想他正奔波于丰缘各地，着手相关的调查事宜。相较之下，她的生活变得稳定许多，起初是在水静市与卡那兹市两点一线地上下班，后来索性在卡那兹市住了下来。作为国际刑警的医疗部代表，她需要参与大部分的Epsilon宝可梦相关的手术与会议。明面上过着朝九晚六的作息，事务性的电话倒是从未断过，比起在卡洛斯的时候反而更加忙碌了。

    是啊，她更忙了。大吾亦是如此。那么他们在一个月内没有任何联系，也是情理之中吧？

    俐俐划开通讯界面，指尖停了停，又将它关掉了。

    这是在做什么，唉。

    门被轻轻推开，她的临时同事走了进来，领着一个小男生和小女生，均是八九岁的模样。小田卷是一名宝可梦博士，住在橙华森林另一边的未白镇上。此人主导了不少Epsilon宝可梦相关的研究课题，近年与国际刑警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于是俐俐总是称他一声“老师”，即便小田卷本人常常局促地表示不必如此。

    “你在啊，俐俐小姐。”穿着白大褂的胡茬男人搓了搓手，“佑树和小遥今天放学早，我想让他们在这儿待一会儿。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我不介意。”

    俐俐将堆在桌上的资料移开了。小姑娘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冲着她甜甜地笑了笑：“谢谢姐姐。”

    “写一会儿作业怎么样？”小田卷说，“写到五点半钟，然后我们回家——怎么样？”

    “我已经快写完了！等我写完，我们可以去花园里玩一会儿吗？”

    得到应允，小姑娘一下子脸色明媚起来。俐俐坐在电脑前敲着报告，耳边回响着两个孩子在作业簿上写写画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田卷博士接起电话应了几句，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我得去一下住院部。真是不好意思，能替我照看一下他们吗？”他满怀歉意地看向孩子们，“小遥、佑树，我得出去一下，和姐姐待在这里好吗？”

    小遥耷拉着眉毛啊了一声：“那我们还能出去玩吗？”

    “呃……”

    “没关系。”俐俐说，“我可以带他们去转一转。”

    小田卷如蒙大赦：“可以吗？真是太感谢你了！”他扭头叮嘱孩子们，“要好好听姐姐的话，知道吗？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哦，佑树还有两页。那小遥再好好地检查一下。等到四点，让姐姐带着你们去花园走一走。”

    “好————”

    小田卷离开的时候，俐俐已经写完了底稿。她抬起头，发觉小遥正咬着笔杆子盯着她：“怎么了吗，小遥？”

    “姐姐，你真好看。”

    俐俐看了一眼时间，走过去将笔杆子从她的嘴里抽出来：“别咬这个比较好。饿了的话，吃东西吗？”她拿出一罐小饼干，“你爸爸说，到了四点才能出去。夸我是没用的。”

    小遥垮下了脸：“你怎么知道——”

    俐俐当然知道。这点小伎俩，她小时候用得相当熟练。谁能拒绝一个嘴上抹蜜的小孩子呢？

    她笑了笑，伸手点一点小遥的作业：“你再检查一下，我已经看到两个错误了。”

    宝可梦们在花园里玩耍，多出两个孩子只会让游戏变得更加有趣一些。俐俐站在树下，抱着手臂看着他们将印着小磁怪图案的飞碟丢过来丢过去，丢过去丢过来。她的眉眼松弛下来，掩嘴打了个哈欠，背后有人问道：“俐俐？”

    “！”

    竟是兹伏奇·木槿。俐俐向他问了声好：“您怎么在这里呢？”

    “我来看望一位朋友。”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想来那起事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你在这里工作吗？”

    木槿简短问了问她的近况，如同一位寻常的长辈，最后深深一叹：“有一阵子没见大吾了。”

    俐俐感到心脏停了一拍：“我想他一定很忙。”

    “平日他是住在绿岭市的，所以不常回家。”木槿说，“你住在水静市，对吗？他应该请你吃饭的。这个不上道的小子，水静市和绿岭市明明离得很近。”

    吃饭的事，大吾倒的确提过。只是“得空请你吃饭”这样的话，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九成九是客套客套的说辞。能当真吗？不能。

    俐俐笑了一笑：“不用那么客气。”

    木槿要去探望友人，很快与她道别。俐俐将微笑保持到了他的背影消失的时候，这才垂下头去，脸上透出一丝沮丧。

    算了。她摇摇头，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却看见了一条十分钟前的未读消息。

    “我从烟囱山上带了一些特产，打算明后两天送到你的住处，具体时间视你方便。地址还是水静市xx街区xx号，对吗？”

    发件人是大吾。

    俐俐握着手机发呆。两分钟后她醒了过来，光速敲字：我不在水静市。

    手指碰到发送，又缩了回来。俐俐重新编辑：谢谢，但我不在水静市。您可以

    等一下。

    “您可以改天再送。”若是这样回复了，作为一个接受赠礼的人，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您可以按您的方便前来。”提前与卡门或者叶越说一声即可。可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俐俐咬了咬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信息删去了。

    “谢谢。”她回复道，“您可以按您的方便前来，出发时告知我一声就好。或者，”她的手指顿了顿，“我可以去找您。劳烦您亲自送来，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就这样吧，发送。

    对面变成了正在输入，新的消息很快跳了出来：“你不在水静市吗？”

    “不在，但我计划周末回来。”——先前是没有的，现在有了。

    这条消息发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音。俐俐将先前几条消息看了又看，检视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滋滋滋的震动声：【大吾来电】

    俐俐本能地按了接听，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半天，那边率先开了口：“俐俐？”

    “……嗯，是我。”

    “你在卡那兹市吗？”

    俐俐有点发懵，但她应了个是。

    “很好。”大吾以轻快的口吻说道，”我在卡那兹市的家里。你在哪里？现在我来找你。”

    俐俐机械性地敲打键盘，余光看着系统时间从17：20变成17：25，从17：25变成17：30。很好，还有三十分钟。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天她真·素面朝天，一天没有洗头，穿得是米白色的仿真丝裙子……引用卡门的形容就是“睡裙”，虽然俐俐曾经对这个绰号表示抗议，她非常喜欢这条裙子上光影般的印花。

    总之，这样不行。至少化一下底妆，再修饰一下眼角唇周的暗沉。俐俐放下粉饼，理理头发，自觉颓废气质少了一半。冷不丁地，小遥好奇地凑了过来：“姐姐，你在化妆！”

    “……嗯。”

    “这个是眉笔，这个是口红。呀，你都不用吗？”

    “不，不用。”

    “我可以摸摸这个粉饼吗？粉扑是胖丁的形状，好可爱！”

    小田卷说：“好了，你不要打扰姐姐。”他招手示意女儿过来，“是约会吗？和男朋友？”

    “不，不是。”

    小田卷了然一笑：“不管怎样，年轻人的生活还是丰富一些更好。”

    小遥仍然对她充满兴趣，围着她问这问那。佑树——他应当也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只是在外人面前比较收敛——所以与她沟通不多。但是分别之前，男孩子突然走到她的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姐姐”。

    “我有一个问题。”他眨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火稚鸡、水跃鱼和木守宫，到底要选哪个呢？”

    俐俐明白过来：“你要出门旅行了吗？”

    “是的，下个月——下个月的今天，我们就会出发了。”

    我们？俐俐看向小遥。小姑娘摇着父亲的手，满脸期待：“我想选火稚鸡，姐姐的火焰鸡又高又帅又强大！”

    “他们都是很好的伙伴。”俐俐告诉他，“木守宫会成为密林之王，森林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服从它的命令。水跃鱼会成为海洋的征服者，波涛和风的声音会教它预测暴风雨的动向。”

    小男孩听得两眼闪闪发光：“哇……”

    “要好好地对待他们，要和他们齐心协力地变强，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等我成为训练家了，我可以找你对战吗？”

    从前的她便是这样的吗？满怀对未来旅途的期许，眼底盛着永不熄灭的光。俐俐想起那些阳光里海风里的日子，禁不住地微笑起来：“当然可以。”

    大吾是在她与孩子们说话的时候来的。俐俐起身便看见他与小田卷站在一起交谈。后者单手托着下颌，双目大睁，满脸写着震惊过后的顿悟：“哦！您是来找俐俐的……哦！你们……”

    “冠军先生，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小遥心直口快地问道。

    大吾半蹲下来，微笑答道：“我是姐姐的朋友，你也是吗？”

    于是小女孩也快活地笑了：“我也是姐姐的朋友，嘿嘿！我和冠军先生一样！”

    三人与她挥手道别。俐俐目送着一大两小的背影，问道：“您认识小田卷老师？”

    偌大一个丰缘，随便拎个人出来仿佛都是他的熟人似的，不得不说他的人脉确实广阔。

    大吾微微一笑：“你不也认识他？”

    “……只是碰巧。”

    俐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迎接他的目光，于是转过头向还在远处玩耍的波克基古招手：“该回家了，休息一会儿好吗？”

    帕拉伊巴飞了回来。但它似乎不怎么想进球，自顾自地扑到俐俐身上，两只小手在她的衣袋里摸索。俐俐掏出一块夹心饼干给它，于是帕拉伊巴很是惬意地往她怀里一躺，拆开包装，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我听说，波克基古会将幸福与热情的粉末撒向它喜欢的人类。”大吾语带打趣地问道，“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或许有它的一份功劳？”

    她看起来过得不错？俐俐抽了一下嘴角，掏出纸巾给帕拉伊巴擦嘴，顺便拂去手臂上的碎屑：“我没见过‘幸福和热情的粉末’，但我希望它不是饼干屑的样子。”她轻轻推了一下波克基古，“好了，回到球里行吗？我暂时没有多余的手来抱你。”

    帕拉伊巴哼哼唧唧地从她的怀里下来，仍然不肯回球，扇着一对小翅膀绕着大吾打转。大吾拎着一只橘红色的礼物纸袋，它一下子凑了上去：“波克~~~”

    “我带了一些烟囱山上的手作特产。”大吾将纸袋递了过来，“种类很多。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便买了一些。”

    “您太客气了……”

    “这可不是客气。”大吾笑了，“父亲的事，包括先前你所做的一切——我衷心地感谢你，俐俐。这是我的真心话。”他很迷人（俐俐这么认为）地歪了一下头，瞳孔粲然发亮，“怎么，听起来像是客套话吗？”

    他真的很懂得应当怎样用言语、神态（以及美色）去征服他人，俐俐想。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颊上却忍不住发烫：“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招架不住地垂下了头，“好吧，我接受您的感谢。请给我吧。”

    她伸出手，对方却不急着交出纸袋：“周末你打算回水静市？”

    “不……不一定。”

    话一出口，俐俐顿时有点后悔——先前信誓旦旦地说“有计划回去”，一见上面，便改了口说“不回去”——她的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她不知道大吾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或是他理解了却装作不知。他点点头，抛出另一个重量级炸弹：“我会在卡那兹市度周末。如果你不打算回去，我想邀请你去一家我喜欢的餐厅。”

    他顿了顿，微笑：“就在明天晚上，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