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更鼓响了两声,严正卿养足精神走出房间。

    “既明,叫上一队人,咱们夜访黄府。”

    马车在一户小院落停住,既明娴熟地带人将院落团团围住。

    严正卿站在门口,高声喊道:“黄大人,本王叨扰了!”

    院子里一阵骚乱,过了一会儿,屋内烛火亮了,又过了一会儿,黄运良跌跌撞撞跑过来开大门。

    这位刺史大人发髻微乱,外衣胡乱地披在身上,露出缝有补丁的中衣来。

    “王爷深夜前来有何贵干?”黄运良似乎有些心虚。

    “本王听闻黄大人此前爱民如子,自掏腰包供给难民,特来慰问。看看黄大人是否有饭可食,有衣蔽体!”

    “王爷,下官失职。请王爷治罪!”黄运良闻言扑通跪地,“下官是一州之长,理应造福百姓;可下官也是一家之主,若丢了官职全家老小只等饿死。”

    黄运良流利地陈述着自己“罪状”:“王爷深受皇家器重,若看到城中灾情定会责怪下官无能,待回到朝中参下官一本,下官一家怕是都不能活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已无回头路,下官认罪!只求……只求王爷饶过下官府中妻儿!”

    这个瘦小的老头跪在地上显得愈发干瘪,院中家眷们跟着跪在地上,胆小的已经哭起来。

    “黄大人,你可知隐瞒灾情,粉饰太平是欺君罔上的重罪。”严正卿陪着他演戏,“好在如今未铸成大错,城中流民也已得到安置。你凭一己之力救济灾民,还算有仁心。本王已奏请朝廷,尽快拨发赈灾款粮,带银粮一到,你切记要妥善安排,不可再糊涂行事。”

    “是!是!多谢王爷!”黄运良十分实在地在地上梆梆磕头。

    严正卿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场夜半大戏结束得比预料中快。

    安静的马车内,严正卿忽然道:“你怎么不问问本王为何不当场拆穿他?”

    “黄运良能将此事计划得如此周密,可见心思深沉,若不是他胆小不敢得罪灼园,恐怕任谁都难以察觉。若王爷今日仅凭柳高义的供词就贸然定罪,他会有一百种狡辩的法子。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严正卿将身子微微后仰,倚在车壁上,生来多情的眸子此刻暗流涌动:“明日,便可真相大白了。”

    城中施粥施水的棚子运转如常,黄运良躬着身子为严正卿引路。

    “黄大人,本王在豫州逗留已久,明日便启程返京。”

    “大人不多留几日?”黄运良面露不舍,心却兴奋得砰砰直跳。

    “朝中有事,圣上催本王回去呢。”

    “如此,下官便为王爷提前备好行装,带些特产。”

    严正卿闻言笑道:“大人还有钱吗?”

    黄运良面色发窘,无言以对。

    “只是有一事,还需黄大人安排。”严正卿蹙眉,面带忧虑,“昨日老王爷托梦于本王,说十分惦念豫州静河的河道开凿,不知现下进度如何,本王想亲自去看一看。”

    黄运良脸色倏地一变,很快又笑着答应:“好说好说,不知王爷想何时去巡查?”

    “现在。”

    几人来到河道时已是下午,日头正烈,长时间的干旱将河道的沙土蒸得烫人,阿久穿鞋踩上都觉脚底火热。

    可是,这里的劳役们却极少有人穿着完好的鞋,有的甚至赤脚踩在沙土中。

    “黄大人,奴婢有一事不明。”阿久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来,“为何不给劳役们发一双称脚的鞋子?”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代罪之身,除开应做的活计外,还有别的惩罚。”

    “原来如此。”这分明是周边村子的流民!

    众人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黄运良终于问道:“王爷,他们开凿河道就是这些无趣的劳作,不如咱们会马车稍事休息,下官带您去岚风楼坐坐?”

    严正卿扭头看他:“也好,只是去岚风楼怎么少得了柳大人。”

    “哎,柳兄昨日突发热疾,现下正在修养,怕是不能作陪了。”

    哪料,严正卿广袖一挥,高声道:“无妨,本王将他也请来了!”

    柳高义被既明五花大绑带到黄运良面前,近看才发现,他蒙眼的白布条上渗有血迹。

    “柳大人……你这是?”黄运良一脸震惊。

    “黄大人,黄老兄……你就招了吧!”

    河道上干活的人哪见过这场面,纷纷驻足。

    “看什么看!快点干活!”监工挥起鞭子就要打。

    却听一女子厉声道:“我看谁敢打他们!”

    严正卿闻言侧目,阿久狡黠道:“王爷,就让奴婢狐假虎威一回。”

    “黄大人,羲和昭昭,乾坤朗朗,河道上这么多人都在盯着你,你……还不说实话吗?”

    黄运良没动,直挺挺地站在那,片刻后低声笑起来。

    “谁从前不是一心为民啊?你们知道,我贪得第一笔银子是什么吗?三水县有个妇人被一恶霸强占未遂,其间妇人的丈夫务农回家,正巧看到。她丈夫急红了眼,举起肩上的锄头就朝恶霸砸去,恶霸被打死了。县令判定女子的丈夫偿命,女子不服,跋涉近百里山路告到我这里。”

    黄运良叹了一口气,“我答应她,定不叫她的丈夫含冤。可当晚我回家时,发现妻女已经不见了。他们威胁我!他们是在威胁我啊!我在府衙那方‘守己爱民’的匾额下站了一夜,第二日便让那女子回家了。而我的妻女也回家了,还带回来三千两银子。后来我听说,那女子吊死在了回乡的路上,没多久她的丈夫也死在了狱中……”

    他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这双手毫无缚鸡之力,却一下子杀了两个人。荣小王爷,我不像你们,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天之骄子。我科考考了十二年!我的夫人等了我十二年!我知道自己没有门路,无法留在京都,于是自请来到豫州,回到夫人的故土。我以为这里天高皇帝远,总能能安心养老。可是我错了,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人,便有三六九等,便于弱肉强食……难道,难道只因我资质平庸,我优柔寡断,就可以随意揉捏,随意摆布吗?我是朝廷命官啊!”

    “两年前,灼园的主人来找我,他让我停了河道的开凿,将朝廷下拨的钱款另作他用,我听他的,在豫州城里遍种蔷薇,配合他办簪花节,豫州这个除了务农别无他用的地方终于繁荣起来。”

    “可好景不长,豫州大旱。我本想对朝廷遮掩,可灼园的那位却要我将你引来。”

    严正卿一直默默听着,直到此刻才发问:“他为何要将本王引来这里?”

    黄运良大笑:“哈哈你们这些人上人的勾心斗角我怎么知道!一个个看着披金挂银高高在上,实际上都是算计人的龌龊心思!”

    “不过,有一日,他身边的人来找我,让我……取了她的命。”黄运良伸手指向阿久。

    “安宁村的事是你!”阿久惊呼。

    “差一点就成功了……哈哈哈你还真是命大。不过今天动手也不晚,豫州好客,你们既然来了就都别走啦!永永远远埋在这里吧!哈哈哈哈!来人呐……给我杀!杀!”

    黄运良疯魔般地大叫着,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来人!人呢!都死了吗!”

    严正卿笑中带着轻蔑:“黄大人说的什么人,难不成是埋伏在周遭树丛里的武卒?”

    这边话音刚落,荣王府的黑衣暗卫就押着十几个精壮男子出现在树丛中。

    “你……”黄运良指着严正卿,满脸的不可置信:“京中都说你是个惯会逢场作戏,吟诗弄画的绣花枕头,凭借老荣王的身份和娘胎里带来的好样貌才处处逢源。如今看来……传言竟不能全信……”

    “彼此彼此,城西的乞丐不也说黄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吗?”

    “大人!青天大人!”河道中突然有一劳工快冲过来,跪扑在严正卿与黄运良脚边。

    既明上前拦下却被严正卿制止。

    “大人!救救我们吧!我们根本不是获罪的犯人,我们是都是周边的田户,因为庄稼都死了,才不得已到城中找活。”劳工指向黄运良,“是他,半月前他说河道缺劳工,只要我们愿意来,他就妥善安置我的家人,于是我们就都来了。”

    “是啊是啊!”其他劳工见状纷纷跪地附和。

    “可是这里实在太苦了,我们有个兄弟扛不住偷偷跑回去找家人,这才知道,狗官根本没有妥善安置他们,反而让他们成了乞丐,还威胁他们,若是敢向别人透露就杀了河道干活的我们!”

    “狗官!狗官!”

    黄运良再不得读书人的礼数,破口大骂:“刁民!一群刁民!你们敢说不是为了财?!本官亲口许诺日后给你们每人白银五十两,你们个个如同见着骨头的狗一样争相报名,如今居然见风使舵,咬起主人来!”

    底下的劳工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人应答。领头的劳工义愤填膺:“我们是为了钱!吃喝拉撒养家糊口哪个不要钱?!可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这个样子,别是最后钱没挣到,把命搭进去了!”

    “鼠目寸光!”干瘦的老头跳起脚来,“等时机一到,本官自不会亏待你们!”

    “黄大人说的时机一到,不会是等本王走吧?”严正卿往远处踱了两步,目光在劳工身上逡巡,“这招‘移花接木’也是灼园那位教你的吗?他给了你为官的底气,可也断了你为人的路啊。”

    “诸位的苦楚,本王皆已记下,他日三司会审,必会成为他头上的一把刀。”严正卿眯起眼看向斜落的日头,“眼下还有些时间,就留给各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吧。”

    话音刚落,劳工们蜂拥而上,黑云般压在黄运良头顶。

    阿久反应不及,险些被撞。

    一只大手拉住阿久的小臂将她拽到身侧,严正卿淡淡道:“走吧。”

    “既明,找几个人看着,别出人命。”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