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砖高墙,城门处“豫州”二字高悬。

    城门外州县大小官员数十人依次列队跪礼,看样子是恭候多时。

    严正卿苍白着一张脸慢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垂眸扫视了一圈在场官员,最终目光落到领头的官员身上:“你就是豫州刺史?”

    “卑职豫州刺史黄运良,拜见王爷!”这位豫州刺史生得干瘦,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看体态却像个小老头。

    “黄大人不必客气。”

    严正卿微微俯身,将黄运良虚扶起来,又背过手去对其他官员道:“诸位大人请起。圣上为体察民情,特派朝中官员前往各地巡查,本王听闻豫中民风淳朴,美食众多,故来体验一番。诸位大人只管处理好本职事务,不必过于紧张。”

    年轻的王爷脸上挂着浅笑,一双桃花眼隐隐透着纨绔样,绝口不提赈灾一事。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嘴上恭敬,暗地里却互相使其眼色:这王爷,竟是来吃喝玩乐的。

    亥时一刻,阿久坐在驿馆门口。

    这里的夜空不如安宁村,好在矮墙边爬了一树蔷薇。

    因为旱情,蔷薇的枝叶并不繁茂,但仍顽强地开了十几朵绒团一样的红花,每有风过处便捎来一阵芬芳,也算有几分雅趣。

    “你在等王爷?”既明不知何时走到了阿久身后。

    “王爷此刻说不定醉卧美人怀呢,还需你我去等?”阿久调笑着,光明正大地说自己主子坏话。

    既明不说话了,以他对主子的了解,逢场作戏时醉卧美人怀确实是有几次的,今夜说不定也让阿久猜准了……

    路尽头驶来一辆小马车,稳稳停在二人面前。

    阿久与既明皆以为是严正卿回来了,赶忙上前迎接。

    谁知从上面下来一位小娘子对着阿久问道:“这位可是常久姑娘?”

    “正是,请问姑娘所为何事?”

    那小娘子拉着阿久便要走:“王爷醉倒在悠然轩,说只要阿久姑娘服侍,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严正卿又在起什么幺蛾子?

    悠然轩是豫州城内最贵最好的酒楼,此刻这座酒楼最大的雅间内,换下官服的大人们喝得热火朝天。

    “王爷可知,这豫州城什么最美?”喝得满脸通红的刺史黄运良笑呵呵问道。

    严正卿勾着水红的唇,举起杯中酒:“美酒?”

    黄运良摇头:“非也……”

    “美人?”

    “非也非也……”黄运良献宝一般,凑近他道:“是花。”

    “哈哈……”严正卿仰头大笑,“想不到黄大人一把年纪居然同小娘子的喜好一般!”

    黄运良也跟着呵呵傻笑。

    长史柳高义凑了过来:“王爷有所不知,豫州城东两年前来了一个神秘人。那人花重金买下城东最大的一所宅子……然后,您猜他用那宅子做什么了?”

    严正卿斜睨了柳高义一眼,深色的眸子浸了酒气,眼尾桃红,看谁都带着多情。

    柳高义本就晕晕乎乎,现被这眼神一瞧,顿时“哎呦”一声,抓着严正卿的墨色长袍道:“王爷这一眼,可叫下官想起一人来,是我远房表叔家的表姐,柳琬凝,那也是个大美人,一眼瞥过来骨头都酥了……”

    捏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严正卿不动声色道:“琬凝,正是本王母妃闺名。”

    “哈哈,如此算来……”柳高义显然没意识道自己在说什么,“王爷还要叫下官一声舅父呢!哎呀……失礼失礼了,喝酒喝酒!”

    柳高义这头还美滋滋与王爷攀亲呢,殊不知严正卿心里已经在盘算怎样能让他死得痛苦些了。

    严正卿虽没有从他母亲那里得到多少亲情,但也绝不允许旁人辱没自己的生母。

    阿久一进屋便瞧见严正卿倚在主位上,墨色衣摆扑了满地。

    三五官员哈巴狗一样凑在他旁边,屋子里的人俱是醉了。

    这些平日里坐于高堂之人,现下丑态百出,有人瘫倒在地上抱酒而眠,有人揽着花娘行轻浮之举……

    “阿久……”严正卿宠溺地喊她,“本王等你好久了,快过来!”

    阿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严正卿第一次这样叫她。

    虽不知严正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大致猜得出来,她现下扮演的是王爷身边最得宠的近侍,亲密无间的那种。

    “奴婢来了。”她乖巧地走到严正卿身边,嗔怪道:“王爷怎喝成这般模样?奴婢扶您回去休息。”说罢要扶严正卿起身。

    严正卿长臂一伸,不容阿久反应就将她揽到自己腿上。

    阿久何曾经历这些,饶是明白做戏,脸上的红霞也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来。

    周围官员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

    严正卿似乎得到了鼓励,他大手扶着阿久的腰,让她离得自己更近些,酒香裹挟着温热的鼻息,暧昧道:“今日不回去了,你留下来陪本王……”

    阿久支吾应道:“王爷,咱们赶紧走吧。”

    这话被一旁的黄运良听得真切,他笑道:“小娘子这就等不急了?青碧,青碧,赶紧给两位贵客找间上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哈哈!”

    青碧就是方才带阿久过来的小丫鬟。

    严正卿揽着阿久,半个身子都靠向她,但阿久却觉得他比端午那次轻了一些。

    她喘着粗气小声道:“连日奔波,王爷瘦了。”

    “你受惊未愈,本王怎好全然倒向你。”严正卿语气带着慵懒。

    阿久微微仰头,冷不丁对上他含笑的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你上次说,京都的娘子们都等着本王垂爱。可是今晚,本王的眼中只有你。”

    严正卿压低的声线太具有蛊惑性,话语仿佛带着高温,灼得阿久耳根通红,灼得她心绪都乱了一瞬。

    青碧看耳语不断的人,非常识趣地关上门。

    阿久将严正卿放在床上,直起身对他道:“王爷,人走了。”

    “戏演得不错。”床榻上的人斜斜坐着,周身的酒气还在,只是醉意全无,旖旎的气氛也没了。

    “王爷唤奴婢过来,有何吩咐?”严正卿向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今日酒菜不合胃口,你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古怪。”

    阿久拿着铜盆,佯装出门打水。

    此时夜已深,走廊里分外安静,她刚走到一楼拐角处便听见后院厨房传来隐约人语。

    “你好大的胆子,青菜居然连老叶一起煮。还有那稻米,为何不多淘几遍?你知道雅间里做的都是谁吗?!……”

    “老板娘,我也不想啊,咱们这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菜价翻了几番,那水……咱们哪还有那么多水多淘几遍啊……”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黄大人特意嘱咐……”

    声音断断续续,阿久想走近些,看见挨近后厨不远处有口水井,她心思一动,拎着铜盆走过去。

    “是谁?”打水的声音惊动了说话的人。

    阿久也不出声,只等着脚步声走近。

    来的是个衣着精致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那妇人一见阿久是生脸,警惕道:“你是哪位?”

    “雅间里的大人想要洗脸,我来打盆水。”阿久与那妇人互相打量着。

    一听到雅间,老板娘的态度立刻软下来,她拦住阿久:“打水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姑娘了,是哪间房,我差人把水送过去。”

    “无妨,已经到了井边,我来就好。”阿久暗暗与老板娘较劲去拉井绳。

    老板娘似乎很不想阿久从井里打水,一旁的小厮倒也机灵,拿过阿久放在一旁的铜盆扭头便跑,老板娘打圆场道:“姑娘放心,待他打完水一准给客人送去,您就别费心了。”

    阿久两手空空回到屋内,严正卿已经坐到桌边。

    “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得出来,他在调侃她。

    阿久急于分享刚才的见闻,没接他的茬。

    “如此说来,这豫州城中当真是缺水严重了。”严正卿蹙眉思索着什么。

    “是,奴婢怀疑那水井怕是已经干了。”

    “等这酒楼里的人都睡下,让既明去井边一探便可知晓了。”

    今日的菜中有老叶,米中有沙粒,可那些官员却一个提出异议的没有。

    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等他发现?

    严正卿觉得豫州城这一趟,没白来。

    “既明也来了?”

    严正卿轻点茶盏,示意阿久为他倒茶。

    “豫州这几日,都会有侍卫在暗中保护你。”严正卿端起茶只抿了一口,又放下:“这茶很是一般。”

    “……”

    见阿久没说话,严正卿抬头看向她,语气云淡风轻:“你还想让本王舍命救你几次?”

    下人是不能直勾勾地盯着主子的,可是阿久似乎忘了。

    严正卿的话将她带回到那日的熊熊烈火之中,那只浴火的白玉似的手,宛如黑暗中的一束光……

    阿久低下头,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惜言的话。

    “老王爷的遗言你只说了一半,若枉送了性命,本王岂不得不偿失?”

    甚好甚好,这才是无利不起早的荣小王爷。

    阿久莫名悬起的心放了下去。

    既明来了,带了一碗浑浊的水。

    屋内主仆三人小声商讨着。

    “这便是那井里的水?”严正卿问道。

    “是。”

    “方才那老板娘不愿让奴婢打水,想来就是因为这水根本不能用。看来确如王爷所言,城内旱灾比沿途村落还要严重。”

    严正卿若有所思:“城中灾情如此严重,黄运良却未透露半分,本王不提,他也不提,反而粉饰太平。常久你说,这是为何?”

    阿久不懂为官之道,若要从人性的角度去猜,那便是怕。

    “许是怕王爷治他无能之罪。”

    “可若是此时不报,旱情加剧导致□□,岂不罪过更大?”既明难得起了话头。

    严正卿向后倚去,倨傲冷漠:“没错,一州之长可怜巴巴地将旱灾加剧后的陈情书呈到皇帝手中和本王亲身所感回去参他一本可是两回事。”

    阿久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说着,只听外面乱哄哄有脚步声,是黄运良与其他几位大人看严正卿屋内的烛火亮着,想去道个晚安。

    既明闪身躲到屏风后,严正卿一把拉过阿久翻身上床。

    阿久被严正卿压住,小声惊疑道:“王爷……唔!”严正卿捂住她的嘴,不给她出声的机会。

    “王爷?”屋外黄运良小心翼翼地喊,“王爷可睡了?”

    “叫。”严正卿小声对阿久说。

    “叫?叫什么?”阿久实在不懂,他方才还捂着她的嘴,现下又让她叫。

    严正卿不愿同她浪费时间,方才捂着阿久的那只手此刻一路向下准确地贴在了阿久的腰侧,稍稍用力。

    阿久瞪大了眼的同时发出声音:“王爷……啊!”

    这一声“啊”猝不及防,躲在暗处既明眸色暗了一下,门外的大人们也安静了。

    少顷,又听见外面小声道:“不让你来,非要来,坏了王爷好事可怎么办?”

    “还是京都的人会玩,烛火这么亮就把事办了……啧啧”

    几人边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久后知后觉地懂了,严正卿为什么让她叫。

    “吓到了?”严正卿坐在她的身侧,墨色衣袍因为方才的动作有一部分被阿久压在了身下,“你压到本王的袍子了。”

    阿久慌忙站了起来,直呼:“王爷恕罪。”

    “罢了罢了,夜深了,都去休息吧。”严正卿捏捏眉心,“明日派马车接本王回驿站,就说本王醉得厉害,需休息两日。”

    “是。”既明看向阿久,“那她……”

    “常久自然是明日和本王一起回。”既明没再说什么,领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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