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堂中停着荣老王爷的棺椁,只有在府里张罗了一辈子的老管家跪在一旁守灵。

    惜言带着阿久与常妈妈来到后厅。

    厅内气氛肃然,两旁立着平日里老王爷的近侍,都垂着头,看不出是悲泣还是恐惧。正中端坐着荣老王爷的独子,严正卿。老王爷仙逝,过不了几日,等宫中旨意一到,便要称呼座上这位为荣小王爷了。

    常妈妈走在前头,阿久跟在后头,她垂着头,跪地俯身,向这位世子深深行了大礼。

    “常妈妈你是琅乾阁小厨房的女使,也算我父亲的近侍了,先同其他人站到一旁吧。”严正卿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隐隐疲惫。

    “是。”常妈妈应道。

    “你就是荣毅的新妇?”待常妈妈站好,严正卿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阿久身上。

    “回世子,是奴婢。”阿久垂首应答。

    只听一声轻轻叹息,严正卿道:“府中突遭变故,荣毅他忠心护主,追随老王爷去了……你也是个可怜人。”他顿了顿,稍稍提高音量,正色道,“王府会将荣毅厚葬,至于你,只要你愿意可一直留在府上,月例双份,也算是告慰荣毅一片忠心。”

    平心而论,这真是极大的恩赐,可是阿久并不想留下,她婉拒道:“奴婢多谢世子。只是,奴婢与阿毅相识在王府,这府内一草一木于我而言皆是回忆,如今已成了伤心之地。奴婢福薄,世子盛恩恐难承受。”说完,又是深深一拜,态度十分坚决。

    “也罢,既然你要另谋出路,稍后去账房那里领五十两白银当作盘缠吧。”严正卿并未强留,阿久这样的身份,拿钱走人反而省了许多麻烦。

    阿久急忙叩拜:“多谢世子!奴婢还有一心愿,请世子恩准!奴婢想为阿毅守灵三日,待他安葬后再离开。”

    阿久心中笃定严正卿是不会拒绝她的,初掌王府,笼络人心是首要。他想作个体恤下属的好主子,她便配合他演下去。

    不出所料,严正卿道:“无妨,这也是人之常情,荣毅现在就在西南角那间小屋里,就让惜言带你过去吧。”

    这边话音刚落,王府护卫怀羽就急匆匆进来禀报。

    “世子,属下已派人将府内各处搜验完毕……尚未发现刺客踪迹。”怀羽自觉办事不利,区区一个受了伤的刺客竟凭空消失了吗?

    事关王爷遇刺之事,想必严正卿也不想让外人探知内情,惜言不动声色地走到惜言身侧,小声道:“你跟我来。”

    四敞大开的门外钻进一阵风来,严正卿不发一言,厅里愈发冷了下来。阿久跟在惜言身后往外走,闻着她身上似有熏香味飘来,让人心思沉静不少。

    熏香……不对……若她一直守在桃园小门,为何一丝碧桃馨香都闻不到?

    “惜言姐姐。”阿久突然叫住惜言,“方才在桃园小门多谢姐姐提醒。”声音不大,但她确定严正卿听清楚了。

    惜言似乎很是惊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严正卿道:“怀羽,带人去桃园小门!快!”

    阿久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是怎么了?”严正卿也紧跟着往桃园小门方向去了,临出门时,他瞥了阿久一眼,正对上她惊疑的眸子。

    王府西南的小屋里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木,屋子不大,一盏长明灯就足够照亮。烛火闪烁,映得屋里的人影也忽大忽小。

    阿久靠在床边,四下一片寂静,虽已是春日,但深夜依然能生出几分寒意来。此刻已过子时,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可是阿久睡不着,这一夜她水米未进,身上仍穿着与常妈妈借来的那身白衣,脸色惨白活像鬼魅。

    荣王府这场刺杀太蹊跷了,且不说这府中多年不曾有过刺客贼人。即便真有贼人,依荣毅的武艺也不至于那般轻易便要了他的命?

    阿久越想越觉得背脊生寒,油灯燃了一夜耗掉了最后一丝气力,扑腾了两下终于灭了。阿久心中千头万绪,无暇其他,就由得屋内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几刻,门口轻微一声“吱呀”,木门被推开了。阿久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将身子一挪,缩到了床角与墙的空隙中,她屏住呼吸,透过帷幔勉强观察那黑影。

    光线昏暗,阿久只能瞧得那黑影站在荣毅的棺木旁,探着身子似乎在翻找着什么。那人翻找得很细致,想必是及其重要的东西。

    阿久腿脚都已酸麻,但精神却紧绷得很:莫非这人就是藏在府中的刺客?荣毅自小在王府长大,他身上能有什么宝贝值得人如此觊觎?

    那黑影在荣毅尸身上搜寻一番无果后似乎很是受挫,又略显吃力地走到床边,在床上粗略摸了摸依旧无所得,便原路离开了。

    阿久的心“嗵嗵”直跳,那贼人方才距离她只有一臂,好在帷幔遮挡,光线又不足,不然此刻她就要与荣毅躺到一处了。她一直缩着没动,过了片刻,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确定那人不会再来才慢慢挪了出来。

    阿久僵着身体仰躺在床榻上,她偏头望向荣毅的棺木,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她与荣毅第一次在王府遇见,也是一个寒夜。

    那时的小阿久大病初愈,时常做噩梦,梦里她在长长的巷子里不停地跑,背后总有东西在追,时而是野兽,时而是鬼怪,时而是看不见脸的人,巷子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越往前跑巷子就越窄,最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将她压死在内……

    她在噩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于是就提着一盏小灯笼在仆役院里闲逛。那灯笼是常妈妈为她特制的。阿久那时个子小,不便用大灯笼,常妈妈就用剩下的材料为她做了一盏小的,常妈妈没什么文化,不会画什么漂亮图案,只简单画了只潦草的蝴蝶来逗她。

    小阿久对灯笼爱不释手,每当做了噩梦便会提着灯笼出去,她不走远,常妈妈叮嘱过,王府规矩大,小阿久住进来就已是破了例,万不可再出其他乱子。

    可有一日,夜里突然起了雾,阿久实在辨不清路,她急得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小心翼翼地寻路,生怕惊扰了主子们给常妈妈添麻烦。

    “谁在那?”是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正在换嗓子,粗剌剌的。阿久定住了,她仿佛觉得大难已临头。雾气太大,泪水糊着眼,她根本看不清人。下一刻,她拔腿就跑,她想着,对面应当也没看清她,跑掉了就一了百了。

    “嘭”小阿久没跑两步,一个猛子将少年撞了一趔趄,小灯笼被撞翻在地,火舌燎着宣纸,那只墨色的蝴蝶也被卷入火光中。

    “谁在放火?”深宅大院最忌走水,巡逻的护卫一看见火光就十二分警惕地奔了过来。

    “快走!”少年拉着小阿久在雾中穿梭,他似乎很熟悉路,不一会儿便摆脱了府里侍卫。

    方才借着火光,她看清了少年的脸,清朗俊秀,文气十足。

    “你是哪个院的?”少年问她。

    小阿久低着头不说话,她怕自报家门便连累常妈妈。

    “你不会说话?”

    小阿久支吾着,眼看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再不回去怕是常妈妈要担心了。

    “我……我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我迷了路,是我自己的错……与别人无关。”小阿久很努力地要撇清与旁人的关系,“你们罚我就好,我……我都能受得住。”她似乎认了命,紧闭住了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我是要送你回去,你的灯笼坏了。”

    小阿久跟在少年身后,在周身一片雾蒙蒙中,看着他灰衣的下摆,看着他黑色的短靴,如同做梦一般。

    “好了,你住的地方到了。”

    小阿久半抬起头,将将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睛,她低声道:“多谢。少爷这份人情,阿久日后定会报答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少爷,我也只是个仆人罢了。”小阿久没说别的,只是又郑重地道了谢,目送少年消失在白雾中。

    这少年便是荣毅。

    或许,对于阿久来说,从始至终荣毅的存在就是一场梦,从他的出现到他的离开,一切都那么突然。一声鸡啼打断了回忆,阿久看向窗外,天已大亮,梦已醒,醒了的人还要替睡着的人活下去。挣扎着,讨个公道,活个明白。

    清晨,阿久简单梳洗了一番,她瞧着镜中惨淡的面容,实在不敢回想昨日自己还是个欢欢喜喜的新嫁娘。她又重新梳了头发,挽了妇人髻,自今日起,她便是嫁了人的了。

    眼下她为荣毅守灵,不便四处走动,可昨日又疑云重重,她总放不下心来,如果能见到常妈妈就最好了。

    正想着,小院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是阿武。常武是个痴儿,脾气好力气大,常帮着在王府里做些力气活儿。

    “阿久阿久,可算找到你了。我差点就迷路了!”常武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一见到阿久就往她怀里塞,“这是娘叫我带给你的,她怕你没衣服换。”

    “辛苦你了,阿武哥哥。”阿久打开包袱,里面有两身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绣着蔷薇花的红布包,是阿毅给她的“聘礼”。

    阿久心中难过,不敢多看,抬头问道:“常妈妈怎么样了?刺客抓到了吗?”

    “哎呀,你可别提了!”阿武一拍大腿,“府里老爷一会儿说要关紧门户,一会儿说要清点下人,不能随意走动……”

    “既然不能随意走动,那你是如何过来的?”

    常武嘿嘿一笑:“娘很惦记你,又不能出门,于是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食指放在唇前做噤声状,“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眼下刺客未明草木皆兵,若是被侍卫抓到定是百口莫辩,即便常武是个痴儿也不能免责。

    阿久一个激灵,推着常武往外走:“阿武哥,你听话,现在快快按原路回去,一定不能被发现,不然……”

    “没事没事,我来的时候……”

    两人说话的间隙,院外似又有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阿久一把捂住常武的嘴,将他往屋里带。

    “阿武哥,我们现在玩捉迷藏,若你能藏好不被发现,我们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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