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情萌俄贤岭

    琼州学子为参加科举考试所承受风险之大，亘古未有。在嘉靖三十六年的一次渡海赴考中，因船在海上遇风浪覆没，酿成一起震惊全国的惊天大惨案，当时落海溺亡者达上百人，连护送考生的临高知县杨址也不幸葬身大海。

    王弘诲因此说：“天下儒生之远而苦者，未有如琼之甚者也。”鉴于琼州学子每次赴雷州考试都有渡海之险，王弘诲在执掌翰林院时，便上奏疏请在琼州增设考场，由琼州兵备道台兼提学考官，终于获得诏准。从此，海南学子再不用远渡雷州参加考试，这就是历史上的“奏考回琼”，此举对海南教育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对过山龙来说，到了定安也相当于是到家了。定安是府城的后院，距府城不到八十里，骑上快马两个时辰就到，因这里官员由于公务上的往来，彼此也都熟悉。府城的官员和衙役来到下面县城办事自然觉得高人一等，一般都有人接风宴请。过山龙知道黄师木的行事风格，未敢主动联系任何人，带众人来到一处较为安静的“祥安客栈”。小二远远的迎上前来，帮紫霖、大板把马牵到后院，用新打的清水饮马，又拿来草料喂马。

    过山龙来到柜台，客栈掌柜笑脸相迎，还不等掌柜介绍过山龙就吩咐安排三间客房。等众人洗漱完后，过山龙已经安排好了晚餐，选的是定安有名的焖猪蹄、菜包饭和“文宗粽”。仙枝问道：这文宗粽应该和元文宗图帖睦尔有关吧。过山龙惊讶得望着她，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她怎么什么都知道；众人也都困惑不解。仙枝微笑解释道：史书有载，图帖睦尔在元第九代皇帝英宗时出居海南。听仙枝讲罢，众人深为她博学多识而敬佩不已。过山龙点头称赞道：正是这个皇帝。黄师木也是心生感慨：仙枝读了很多书，自己是差之甚远，她若是参加科举考试，必能中得前三甲，位居名臣之列。

    黄师木看大家脸上洋溢着微笑，神情轻松，心里十分高兴。对这即将结束的海南之行，还是有很多不舍，收获虽多却也带着遗憾，而明天，又将是全新的开始。这时，他发现过山龙的神情有些不自然。黄师木非常欣赏这位琼州本土的黎家兄弟，正是由于有了他在，这次岛上穿山过岭的考察才会如此顺利，很多细节令人难忘。他是大山之子，其敦厚朴实的个性和善解人意的情怀让人喜欢又佩服。这些天来，大家一同吃住，深入险地，共担风雨，结成了深厚的兄弟感情。如今是分手的前夜，而明天回到府城后就要各奔东西，从此海角天涯难再相见。临别之际，过山龙想要说些什么，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让他有些不舍，由于不善言辞，内心情感难以表达出来。他看小二端茶上来，接过茶碗一口喝干，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力让心情放松。仙枝在一旁猜到了过山龙的心情，站起身又为过山龙的碗中加满茶，大家都没有说话；这时小二已开始上菜，很快酒菜上齐，摆满一桌子。

    黄师木端起酒杯站起身对过山龙说：山龙兄弟，感谢你这位好向导。深山密林困不住你这条飞龙，有你在，我们涉危崖险洞，攀奇峰峻岭，再险恶的环境也阻挡不了我们一路前行，考察探索。你是黎家人的骄傲，琼州岛因你而自豪。我们这次为寻找良材佳木，走遍了海南的大小山岭，能平安顺利回来，功劳尽在你一人。现在我们大家共同敬你一碗酒。仙枝也站起身来说：我们这一路吃住行走，全都得力于你对山林地形的熟悉，更重要的是有你那些黎家兄弟朋友的热情关照，才使得我们食宿无忧。紫霖也端起酒碗站起来说：山龙哥，你辛苦了，和你在一起，心情都不一样，那叫一个爽快。大板双手端起酒碗，和过山龙的碗一碰，说：“山龙哥，以后要来京城一定找我”。见大家齐举起酒碗敬自己，这个场面让过山龙非常感动，眼睛都湿润了。这位黎家小伙从小就能吃苦，在生活面前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都是从不肯低头，此刻却是泪盈双眶。他平素和官衙的人接触往来，深知身尊之隆，位卑之贱；而此刻能得到连知府都敬畏的朝廷大人真切褒奖和大家一致的赞扬，他觉得自己是交了好运，遇到了知心人。

    当初在知府衙门第一次和黄大人见面时，就产生了好感。觉得他为人厚道，很多时候更像一位和蔼可亲的兄长，如今称自己为兄弟，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完全不同于那些装腔作势的上司，就为这，哪怕是舍出性命也心甘情愿。他哽咽着却没说出话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下这碗酒后，他借着酒劲说：黄大人，若您下次再上岛来，请一定还找我。我定召之即来，随时听调。黄师木握住他手说：好兄弟，咱们一言为定。

    由于行程将结束，分别在即大家都很放松，感觉上也不同于以往，彼此更加珍惜。仙枝又吩咐多加了几个菜，定安的菜比较接近府城，口味好，大板对焖猪蹄是赞不绝口。接着，紫霖的第二碗酒倒满也敬了过山龙；随之，大板又敬了第三碗。最后仙枝提议：我们大家有过此次同甘共苦的经历真是十分难得，必将一生难忘，我们再共饮一杯。说完大家一起饮尽；仙枝招乎过山龙多吃菜，席间充满着亲和的家庭气氛。

    大板喝酒快，吃饭也快，几碗酒喝下去又吃了些菜包饭，酒足饭饱后就想出去逛街。紫霖听了也有些心动，说是逛街，其实就是屋里闷热出去吹吹风而已。小县城的夜晚，如果没有月光早已是漆黑一片，只能找一颗大树坐下来遥望星空。过山龙觉得自己多喝了酒不想再出去。紫霖和大板两人要出去吹风，黄师木叮嘱二人早去早回。这时饭厅里只剩下黄师木、仙枝和过山龙三个人在喝茶闲聊。酒饮微醉，谈话比较随意，灯光下，过山龙的脸庞更是红得发亮，性情中人早没有了拘束感。他心情激动，一旦有了话题就如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仙枝给过山龙倒了碗茶，轻声问道：山龙哥，听说你还没成家，如今有没有意中人啊？仙枝话一提起，这要是在平时，他顶多一笑，不会说什么。可今天不同，一是完成了带路的任务，马上就要回家了，心情高兴。二是经过了这半个多月的一起生活，大家相处得如亲兄弟一样，互相尊重彼此认同。更为难得的是黄师木也是用人不疑，为了能圆满的完成此次出行和便于一路上更好的相处，在离开府城时就将仙枝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过山龙。过山龙那时就知道两人是一对夫妻，而这一路上过山龙对仙枝遇事判断的前瞻性和机智处理问题的灵活性钦佩不已，尤其对她精湛的医术更是叹为神奇，惊为天上仙子。若说在海南能顶着火辣的太阳不怕日晒雨淋，翻山越岭穿行密林，对自己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其他人就很难做到了；而她竟然以一女性之柔弱身子做到了全程紧跟，不需要半点特殊关照。能吃这些辛苦的人绝非寻常之人，意志之坚令人敬畏。当仙枝问他个人感情问题时，他也并不觉得难为情，借着酒劲最容易敞开心扉，披露真实情感，讲述那一直深藏在内心的秘密。

    过山龙停顿了片刻，然后将碗中茶水一口喝下，眼睛望向窗外，目光似要穿透这层层的夜幕。他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开始讲述起那尘封了多年但并不久远的心事。

    过山龙是燕窝岭人，自幼随叔叔穿深山钻密林，走黎寨过瑶村收购山货。他从小就能吃苦，因离家较近的原因，他第一次收货就是去“俄贤岭”，这也是他以后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俄贤岭”位于昌化江中游的东北岸，是东河盆地上隆起的高山，又名“俄娘九峰山”。由九座山峰组成，山上林木葱翠，资源丰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少年就知道帮助父母做事，减轻家里的负担。过山龙十五岁时就已经能独自一人到外面去收购山货，他来的第一站就是俄贤岭。这里一直以来是黎族百姓聚集之地，是黎族节庆“三月三”的发源地。山坡地势平缓，阳光充足，日照时间长，温润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壤非常适合热带名贵树木生长。也许是上天过于垂爱“俄贤岭”，才赐予她如此充足的林木资源，山里中草药和山货品种异常丰富。这里流传着许多关于爱情的美好传说和英雄传奇故事，正是人们对这片大自然所寄予的厚望和倾注的美好情感。

    俄贤岭的女孩子清秀水灵，衣着穿戴也很讲究，加上优美的自然风光，草木葱茏，溪水清澈，奇花异草和赏心悦目的美景实在令人着迷。过山龙跟着叔叔来过两次后就喜欢上了这里；要说少年的心事并不在风景上，他喜欢上了一个叫阿娥的女孩子。当时过山龙十五岁，阿娥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有那种朦胧心动的感觉。

    阿娥是俄贤峒峒主符大生的掌上明珠，清纯美丽，妩媚动人，每次看到过山龙都要给他端上一碗水喝。过山龙被她的善良和美貌给迷住了，陷入了单相思。由于二人的地位相差太大，一个是峒首的掌上明珠，一个是连固定的居住场所都没有的收山货后生。过山龙也不懂得如何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情感，本来这样的经历也算不上什么，顶多在过山龙年少的心中珍藏着一个美好愿望和朦胧的情感，也许过了若干年后，时过境迁就会淡忘了。可上天就是这样不甘其平淡而为之添加了些内容，注定了他们二人之间就是要有一段故事发生。也是无巧不成书，机缘的巧合成就了世间多少传奇佳话，平添了许多逸事传闻。

    阿娥正值灿烂的花季，幸福的女孩总是闲不住。这天午后，天气燥热，阿娥约了阿娇、阿芳三个小姑娘跑到俄贤洞来玩耍。俄贤洞原名“俄娘洞”，洞口在主峰东北面的半山腰，山势险峻，林景奇美，洞内有三个大石厅，可容纳上万人。洞壁凹凸不平，千百年来的风化和水流的冲击，使得石壁形成了天然奇形，千姿百态，引人入胜，给人无限遐想。在洞厅下面，有清澈的山溪流入，溪水在此激荡回旋，冲击着洞崖，声响如雷。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外面骄阳似火，洞内清凉如秋。一群美丽的山椒鸟在洞口的黄花梨树上嬉戏，它的毛色鲜亮，美得让人心醉，满身如锦缎般通红的雄鸟和一身圣洁的金黄色雌鸟互相追逐，在枝头上跳跃欢歌。对面那颗高大的青皮树上也落满了五色鸟，两边列阵像对山歌一样唱个不停。阿娥小时候曾多次跟父亲来此玩耍，这里风光旖旎，奔腾的山溪流入洞内，凉风习习，就连洞口温度也要比山下低了好多。从那之后，一到天热的时候，她们就会约同伴一起跑到这里来玩。

    三个小女孩在洞口采摘野花，追逐着蝴蝶，留连美景，玩得十分的开心。这时年纪大一点的阿娥往洞里走了几步，看着清溪流入却不见溪水从何而出，三个小女孩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们试探着向洞深处走了段路，等感觉光线暗了要往回返的时候，这时意外发生了。也许是天气炎热，人要避暑动物也要乘凉，这时一条黄花大蟒蛇不知从哪条石缝中钻出，也跑到洞里乘凉，在一块巨石上倒挂着身子喝水。可喝完了水还不走，就盘在这块石头上堵住了三个小女孩的归路。蟒蛇头朝洞口，却全然不晓身后还有三个小女孩。这三个小姑娘吓坏了，大气不敢出一口，也不敢喊叫，生怕惊吓了蛇。就这样，三个人抱在一起，身子紧靠在洞壁上，等着蛇离去。此刻从洞外面传来了鹰鹃的叫声，如同三个小女孩此刻心里的感受。鹰鹃的叫声每节三个音符，听上去是 “你苦啊”，“你苦啊”；此刻，这三个小姑娘不但心里苦，而且还很怕。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要说世间就有这样的奇事，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救星就出现了。不过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当时过山龙还是个孩子。过山龙见过阿娥几面并对其产生了好感，所以来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因俄贤岭上有着无数的宝藏，不仅出产良材佳木而且还有多种名贵药材，野兽毛皮质量也是格外的好。过山龙每隔一个多月就要来一次，而每次来到后都会找个机会去峒主符大生家的院外去转一圈，就是为了能看上一眼阿娥。这天他来得晚一些，在院外寻觅了半天也没见到阿娥，失望的就要离去时却听符大生叫阿娥。有人回答说阿娥和几个姑娘去娥贤洞了。他一听，好机会，撒脚就往娥贤洞跑。

    正是：

    百年机会真难遇，一线光阴更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