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单思不是缘

    过山龙对俄贤岭周边山村黎寨都很熟悉，山上山下不知道跑过多少个来回，这里就没有他没到过的地方。由于从小就在山沟里摸爬滚打，他最擅长的就是在山路上奔跑。他沿着小路快速跑向娥贤洞，就这样，他只用了正常行走时间的三分之一就到了洞口，除了树上不停鸣叫的鹰鹃和五色鸟，再就是湍流的溪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过山龙这一路急奔快跑，可到了俄贤洞却不见要找的人，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他朝洞里看了看，判断着几个小姑娘不大可能进到洞里去，就是自己也不会轻易跑进去的，可到哪去了呢？他有些急了，而此刻在洞内的阿娥、阿娇和阿芳三个小姑娘都已经看到了过山龙，只是怕惊动大蟒，才不敢高声叫他。过山龙左顾右盼，刚才一路奔跑已让他气喘吁吁一身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他跑到洞口那颗黄花梨树下，一个上窜，两手搂住树干，噌噌几下，如猿猴般敏捷爬到了树顶。站在七八丈高的黄花梨树上，视野一下开阔了许多，可这里毕竟是俄贤岭，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过山龙望眼欲穿也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他想喊阿娥的名字，可又不敢，他想了个办法，在树上高声唱起了山歌，希望阿娥能听见歌声走出来见他。可一首歌唱完了，除了群鸟为他和鸣外，一个人影也不见。

    此时天色渐晚，过山龙滑到树下，由于天气炎热，加上刚才这一番折腾，浑身上下都是汗水。他这才感到有些口渴，想进洞里去喝点水，只走了几步就感到了凉快，洞里面的清凉让他清醒了许多。心想：阿娥她们是去哪了呢，漫山遍野的跑什么，不如在这洞边避暑纳凉，要是能在这里单独与阿娥呆上一会儿该有多好。他这样想着往里走了几步，这时，突然看到了前面大石上盘伏的黄花大蟒，当即心里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的抽出了腰间短刀。那时黎家山寨的男人都有带刀的习惯，更何况要跑野外收山货的人，防身工具总是要带一件；一来是走山路时可以砍树枝野藤开路，二来也是给自己壮胆，若是遇到个野兽还可以防身。他佩带短刀有一年多了，平时闲时，叔叔也教过他几招，路上要是真遇到个劫匪也不怕。可眼前这个黄花大蟒，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生恐惧。他慢慢倒退了几步，眼睛和大蟒对视着，本来可以很安全地撤出洞口，突然又停下了移动的脚步。原来，他看到了阿娥她们，三个小姑娘紧紧拥抱在一起，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过山龙直起了身子，他感到浑身的热血直往头上涌，面对喜欢的姑娘，大蟒在他眼里似乎已经变小了，他不再害怕。这个血性的少年，虽然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可还是拿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他要不惜一切，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和大蟒决一死战。

    因为他喜爱的阿娥就在对面，绝不能让心上人失望，自己虽说不上勇敢但也不能退缩。过山龙豪气地大声高喊道：阿娥，你们别怕，有我在。他是在告诉阿娥，更是在鼓励自己，给自己壮胆。他瞪大眼睛和大蟒对视，手握短刀一步步向大蟒逼近；而老天就像是不合格的导演一样，没有把一场大戏推向高潮。已经把观众的情绪带动起来了，起码也应该过两招，来个少年勇斗大蟒，最终取得胜利，而成为一个传奇故事来流传世间。可真实情况就是这样，这只黄花大蟒没有再给过山龙更多的表演机会，似乎只是在考验他的胆量。过山龙没有退缩，而是勇敢的挺身而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他表现得近乎完美，这已经是一百分的成绩，不需要再增加考试难度，可以收场了。

    大蟒蛇看着步步逼近的过山龙，慢慢抬起了头，像是在说：啊，你还真敢上来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早喝足了水，也凉快了一阵子，出来已有半天时间，该回家了。黄花蟒蛇瞥了过山龙一眼，顺着石壁缝隙无声息的爬走了。好长时间，过山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里面三位紧贴石壁的小姑娘，还是不敢挪动半步。原来长时间的紧张，她们腿脚都已经麻木，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过山龙跑到里面，他鼓起勇气，背起阿娥就往洞外跑，出了洞口放到地下后，嘱咐她别怕，自己马上就回来。等过山龙再回洞里要背另两位时，阿娇、阿芳已经恢复了体力，两人互相扶着走出了洞口。

    此时过山龙早已筋疲力尽，一身汗水湿透了衣裳。他躺在草地上，大口的呼吸着。而出了洞的阿娥三个人除了对刚发生的险情心有余悸外，其它都恢复了正常。过山龙还没来得及和阿娥说上一句话，山下的符大生就带着一群人赶到了。阿娥看到父亲来了，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符大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一边的过山龙在，以为是过山龙欺负了阿娥。符大生一挥手，众人上来抓住过山龙就打，而此时的阿娥却是只顾自己啼哭，全然没有顾及到一边被打的过山龙。倒是阿娇大喊了起来：别打他，是他赶跑了大蟒我们才能出来。众人一听怎么还有大蟒，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时天色已经黒了下来。看着哭作一团的三个姑娘和一脸茫然的过山龙，符大生吩咐着众人，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众人押着过山龙下山，等回到寨子里时，天已经全黑了。这时的符大生似乎把过山龙给忘记了，带着女儿阿娥回家。手下人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过山龙，因过山龙是外来人，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又怕过山龙跑掉，索性先把他捆起来再说。几个人把过山龙绑到院子内的一颗菠萝蜜树上后都回去睡觉去了。

    夜色深沉，刮起了山风，燥热的气温降了下来。过山龙跑了半天的山路，出了一身大汗后又在凉洞里和大蟒对峙了一段时间。他当时十分紧张，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受了这一番折腾，又挨了顿打，到现在是米水未进，又渴又饿。他仰望着星空，月亮也躲到云层中去了，寂静的山寨不时传来深山野兽的叫声。过山龙虽然被绑在树上，回味着刚才背阿娥出山洞时的情形，当时的阿娥由于惊吓，起伏的胸脯喘着粗气。他感受到了阿娥的气息，心里十分激动，满满的幸福感。要是符大生一伙人再晚来一会儿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和阿娥说上几句话。就在过山龙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幸福时，这天气也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俄贤岭突然降起了大雨，而过山龙却被紧紧的绑在树上不能动弹。这时的他可是遭受了苦罪，瓢沷大雨从头顶上直浇下来，不大一会儿，院中的积水已是没过脚面，哗哗流淌。

    直到快半夜了，过山龙叔叔过云风穿着蓑衣、顶着斗笠一身泥水才找到这里来。本来叔侄二人就住在寨子边的一处空房子里。这空房平时也没人住，每次他们来此收山货时就收拾一下住上两天。今天一大早叔侄二人就在屋前分手，各自走村过寨去收山货。因半个月前来过这里，所以过云风早早的收完山货后就回来了，可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侄儿回来。过云风这才想起他这几天来有些不大对头，本来今年已经来过俄贤岭两次，可过山龙还要再到这儿来，每次收回来的东西又不多。今天他说峒主符大生那里还有山货要卖，当时过云风也没往深里想。当天已完全黑下来并且下起了大雨，这时过云风再也坐不住了，侄儿晚上不回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穿着蓑衣顶着斗笠出门往寨中找寻而来。此时俄贤岭山区进入了雨季，这里降雨量季节性差异非常大，降雨最大量的八月份和降雨最小量一月份比，差了三十多倍，所以在这个季节中暴雨下一晚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但时间长且降雨量还大。

    过云风连个灯笼也没有，平时走夜路只是点个火把，现在这大雨如注，火把也点不成。过云风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凭着记忆摸索着朝符大生家走来。找到了峒主家后，可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正在犯难中，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借着闪电的光，看到了有个人被绑在树下，由于时间太过于短暂，他虽未确定就是过山龙，但也要过去看个究竟。他翻过篱笆来到树下，此时的过山龙已在大雨中淋了半个时辰。

    过云风也不问什么原因了，解开绳索，叔侄二人又翻过篱笆而出，回到住处时才听过山龙将经过讲出来。过云风听罢也不言语，只是将一只木署递给他，让他吃了早睡。过山龙吃了木署又喝了些水，躺在床上时只感到身上有些冷。可这木屋里哪有什么床单，过山龙只得将身子蜷缩着，也是又累又惊的到了大半夜，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后半夜他就发起了高烧，口中还喊着：“阿娥别怕，有我在”，接着就说起了胡话。过云风常年跑山，懂得医药，且自己收的山货中也包括药材，忙生火熬了碗药，给他服下。过山龙喝完药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明，云收雨住，金色的太阳升起在俄贤岭的山头上，照耀着整个山寨。雨后的俄贤岭再现美丽风姿，在百鸟的叫声中开始了新的一天。茂密的山林在雨水的滋润下，显示出勃勃生机，千峰竞秀，万木峥嵘。山坡上的黄花梨树经过了暴雨的清洗，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披上了金色的霞衣，焕发出绚丽的光彩。过了这一夜，人们似乎才想起过山龙这个收山货的孩子来，而此时的阿娥才慢慢的把事情经过讲述出来。这时符大生才明白是自己错怪了过山龙，另两位女孩也分别向家里父母讲清了整件事的详细经过。可再找过山龙时，只看到了树下的绳索，人早已不知去向，符大生懊悔不已。

    再说过云风看天晴了，过山龙的高烧也退了下来，就收拾好收购的山货，赶着马车离开了俄贤岭。过山龙坐在马车上，抬头望着一只雄鹰在蔚蓝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少年的心也随之飞向了高空。

    回去后又过了一年，等过山龙再回到俄贤岭时，此时的阿娥已嫁作他人妇。原来，昌化县城守军有个千总叫吴仁，为正六品武官，妻子病故。吴仁本为山东章丘人，身材高大，勇猛过人，随军驻守昌化。一次因公事带几位士兵从俄贤岭经过，在符大生家里看见了阿娥。吴仁喜欢上了娇美的阿娥，回去后托媒人上门说亲，娶回去做了夫人。阿娥进了吴家，很受吴仁宠爱，等过山龙赶到昌化城吴仁家时，却被高大的院门挡在了外面。

    过山龙爬上围墙边的一颗荔枝树，向院内四处张望，终于见到了凉亭内躺椅上挺着大肚子的阿娥，身边还站着一位摇扇子的小丫环。此时阿娥的脸上泛着红晕，身子也胖了许多，这时又一位丫环走了过来说：老爷叫奶奶过去吃饭。过山龙听到后只觉得脸上发热，立即清醒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从树上下来头也没回就离开了昌化，打这之后，过山龙再也没有到过俄贤岭。又过了几年，他遇到了一个生病的信差，照顾了他几天。信差身体好了后，问他愿不愿意到府城当差，过山龙答应了，就这样过山龙随着信差来到了府城当差，一直干到现在。

    正是：

    俄贤岭上风光艳，俄贤洞内好休闲。

    娇娥好奇寻水路，归路巨蟒卧石眠。

    三女相拥惊寒胆，七魂出窍失花颜。

    少年豪气冲云天，手持利刃冲上前。

    苍天怜惜众生灵，不愿仙洞血飞溅。

    二龙对峙止博杀，黄蟒遁去复还原。

    峒主凡眼不识人，误将恩人索缚监。

    花梨树下一夜雨，方知单思不是缘。

    讲到这里时，过山龙的脸又红了起来。黄师木和仙枝两人都被这个故事给感动了。黄师木长叹一声，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仙枝沉默了片刻，对过山龙说道：这只是你少年情怀遇到一段佳话而已，往事已成过去，阿娥也并不是你的真命红颜。在我看来，你的姻缘就在尖峰峒，我看阿贤才是有心于你。过山龙听了仙枝的话，心里一动，其实，他心里也早就明白，或许是在等待什么，两眼眨了眨，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夜色已深，满天繁星闪烁，清风吹过，窗外传出枝叶摇摆的沙沙声响，这时大板和紫霖也回到了客栈。仙枝问道：这里都有些什么景致？大板笑着回答：定安城实在太小了，设置也简单，除了衙门、书院、寺庙，就是这一条几十丈长的商街。我们坐在庙门前的树下吹了会儿风就回来了。黄师木看时间不早，让大家早点回房休息。

    正是：

    微凉生袂一登楼，落照归鸦点点愁。

    谁似孤云独无事，随风直到海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