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陈孚大多都是侧脸，无一例外都安静地看向某个方向，停车场、大树下、沙滩边，宋舟能认出来是她之前去过的一些地方。有一张照片里有一台京牌的车，牌照号码她再熟悉不过。
宋舟仔细回忆了一下，在这些地方她完全没有见过陈孚的身影，甚至一点异常都没发觉。
安新彦：【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跟他说过不要再来找你，但他肯定不是因为我的话才不在你面前出现。】
陈孚已经有阵子没消息了，宋舟没有回答他那几个问题，他也没有再进一步追问，两人之间似乎就这样僵住了。
宋舟想不好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到底要怎么做。
她感觉自己好像得了某种疑神疑鬼妄想症，偶尔好好走着路或做着什么的时候会突然回头看，然后四周打量，像要抓住什么躲在她背后的人一样。
田恬几个人被她搞得神经兮兮的，不知道她哪里出了毛病。
“舟姐，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男追求你不得然后跟踪你啊，你说出来我们保护你！”
宋舟尴尬地笑笑，“没有。”
说起来陈孚这么做确实变态，搞得她都要得疑心病了。
这天受台风影响，大连下起了雨，宋舟带着田恬两个人去拍雨中电车风情。
傍晚时分，风里有瑟瑟秋意，有轨电车行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渐次升起的华灯照亮雨丝落进地面积水中，激起五光十色的涟漪，行人踏过，碎成一地晶莹。
宋舟用手机录了一小段视频发了个即时朋友圈，然后登上201路有轨电车。
雨天人不多，拍摄很顺利，田恬收了机器第一时间就是打电话约人出来吃宵夜。
宋舟已经熬了快一个星期夜，拿着相机低头回看，“你们去吃，我再熬下去要猝死了，我今天必须得早点睡。”
田恬捧着手机打字，“舟姐，你也不要太拼了，赚钱就是用来花的。”
宋舟轻笑了下，举起相机扭头对准车窗外，“不是用来吃的吗？改天我们专门做个美食频道怎么样，你来出镜。”
田恬笑了起来，“哈哈，然后全程，我艹，这个好好吃，我艹，这个也好好吃。”
宋舟也笑了，“然后一举成名，美食区我艹第一人……”
宋舟突然停下说笑，放下相机凑到车窗边盯着看了片刻，然后又拿起相机对准窗外，长焦镜头拉近，凝神盯着。
“是拍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了吗？”田恬被她的异常反应搞得满脸狐疑。
宋舟放下相机，失神道，“没什么。”
刚才街角有一个人影匆忙走过，恍惚间，她看成了陈孚。
宋舟拍拍额头，她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电车到一个站点停下，车门打开，依稀上来几个人。宋舟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恍惚里，田恬突然叫她一声，并猛地推她一把，宋舟不留神直接往旁边倒了下去。
“小心！”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手臂被一只大手抓住，力量清晰传导而至。
声音太过熟悉而显得有些不真实，宋舟诧异两秒，抬头，怔住，刚才街角恍惚间看见的身影，此刻清晰无比出现在她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田恬手忙脚乱道歉，把宋舟拉起来。
宋舟坐稳后回头，看见她那张挤眉弄眼充满八卦意趣的脸，不禁好笑，“没事。”
陈孚松开手，拉着拉环在她旁边站着，看着她略作惊讶道：“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宋舟知道他肯定是故意找过来的，但又没证据，只好尬笑回应，“是，好巧。”
田恬在一边搭话，“这就叫缘分。”
陈孚抿笑点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宋舟，“确实。”
担心田恬又接话，宋舟抢先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孚看一眼窗外，又看回她，“来出差，听说大连的有轨电车很有历史感，过来体验下。”
宋舟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刚发的朋友圈，呵呵，这人怕不是狗。
田恬很识趣，下个站点车一停，她把手边的无人机、云台和三脚架等等往宋舟身边一推，麻溜地下了车，“这车太慢了，我等不及了。”
陈孚主动在宋舟旁边坐下，拿起无人机道：“这个好用吗？”
宋舟点头，“挺好的。”
想了想，补充一句，“谢谢。”
雨已经停了，电车“哐当哐当”慢悠悠行驶在华灯璀璨的城市，车内的时间似乎也变慢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
“一个小时前，本来下午就能到，飞机延误了。”
“……怎么不跟我联系？”
“担心你在忙。”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陈孚忽然道：“上次我说话语气不好，你别介意，我没有要质问责怪你的意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舟笑了一下，“没事，你说的问题我也有在思考。”
陈孚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华灯的光影在两人身上像波浪一样起伏流动，“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某种悠扬古朴的调子，让人不自觉静下心来聆听。
下了电车，一台小车在他们身边停下，车窗降下来，宋舟发现开车的是王滨。
他下了车，礼貌问好，“宋小姐，好久不见。”
宋舟诧异之下笑回：“好久不见。”
陈孚把东西放进后排，拉开副驾车门，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开车来了吗？”
宋舟摇头，“没有。”
陈孚询问的眼神看着她，“那我送你？”
“嗯。”
王滨目送车子汇入光流之中，长长舒了口气，还是得有个老板娘，有了老板娘，他和老板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车平稳行在路上，陈孚看一眼时间，刚过九点，他瞄一眼身旁的宋舟，问：“想不想去吃点东西？”
电车慢悠悠摇了一路，把宋舟积攒了快一周的困意都给摇了出来，她忍住哈欠，“我吃过晚饭了。”
“好。”
过了一会，陈孚又问：“我看时间还早，你要是不忙的话，我们去喝点什么？”
宋舟的大脑已经快进入混沌状态，没多想，回道：“我没什么想喝的。”
又过了一会，陈孚道：“我听说最近有个新上映的动画片还不错，是你喜欢的复古画风，你想不想看？”
见宋舟没回答，他自语道：“我最近公司事情有点多，已经有很久没看过电影了，来之前我查了下，大连有个汽车影院，在海边沙滩上，据说看电影挺不错的……”
陈孚的话像小蝴蝶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飞进宋舟的耳朵里，她听着听着，突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向陈孚。
车在红灯前停下，陈孚转头见她一脸茫然，笑道：“你困了是吗？那我们直接回酒店。”
宋舟从椅背上直起身体，“不用，去看电影吧。”
她又补充一句，“我还没去过汽车影院呢。”
红灯跳成绿灯，陈孚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那我们去看看，你困了先睡会。”
宋舟这会困意淡了许多，拿出手机，回了几条工作信息，又打了几个工作电话。
忙完，翻到安新彦发给她的那几张照片，转头看一眼沉稳开车的陈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孚听她忙完工作，闲聊道：“听起来感觉你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没考虑多招几个人吗？”
“有考虑，但我们这个工作性质比较奔波，年初招的两个人就走了一个，我又只想招女性，招人难度就更大了，而且也要考虑成本，多一个人，薪资差旅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目前在做的这个系列视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不成功，明年就要勒紧裤带过日子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看了你们出的视频，质量很高，每次看都能勾起出游的念头，但有一点……不是缺点，是遗憾，就是你们做得太纯粹，除了接的广告外，为自己宣传太少，大家看了你们的视频想出去玩，但不知道可以直接找你们。你们接拍那么多照片和旅游vlog，可以征求客户同意后多放一些出来，也可以考虑找些网红合作，真正赚钱的业务还是在接拍这一块，不是吗？”
“我当初做视频确实有为了宣传业务的目的，但最主要动力其实还是出于一种分享心情，想把我看到的、拍到的美好都分享出去，账号如果突然变得过于盈利性质，我有点担心会大批量掉粉。不过你说的问题我也在考虑了……”
雨后的夜晚，窗外的世界清新又模糊，车轮驶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滋啦啦的愉悦声音。
一直到汽车影院，关于宋舟工作的讨论才告一段落。车里萦绕着一丝尚未尽兴的余味，假如车一直开下去，他们大概也能一直说下去。
因为是雨天，影院里没多少车，巨大的银幕在播放一部文艺爱情片。
陈孚在手机上查了下，抱歉道：“那部动画片已经放过了……”
宋舟摇头，笑道：“没事，看什么不重要。”
陈孚蓦地也笑了，两个人在银幕微光下彼此对视，直到气氛在英文对白中变得微妙起来。
宋舟率先移开视线，略为不自在地看向银幕，陈孚低头看看手机，又看看宋舟，忽然想起什么，解开安全带，问“想不想吃爆米花？”
宋舟扭头看他，笑道：“想。还有可乐。”
“好，等我一会。”陈孚飞快下车，宋舟在后视镜里看着他逐渐跑向影院门口。
打开车窗，海风带着湿咸的气息吹进来，凉意很重。
宋舟歪头靠在车窗框上，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今夜是一个浪漫邂逅夜，她和陈孚在雨后的街头一见钟情。
陈孚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脚步轻快地回到影院。他拉开车门，正要喊宋舟的名字，刚出口的声音戛然而止，手脚同时停了下来。
宋舟靠在车窗框上睡着了。
陈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绕到副驾窗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宋舟。”他轻轻唤了一声，宋舟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
陈孚看一眼时间，他去买爆米花来回也不过十分钟，宋舟竟然一下就睡得这么熟，这到底是有多累。
他伸手轻轻抚开盖住她半边脸颊的头发，手掌微微托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抚摸她的眼下灰青。
明明都这么累了，却还要答应他来看电影。
陈孚轻推她的头，用手掌托住放回椅背，然后打开副驾车门把椅背放低，让她尽可能仰躺着。
回到车上，他关上车窗，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关掉音响，随后扭头静静看着熟睡的宋舟。
她面容平和，呼吸绵长，胸脯随呼吸而微起微伏，银幕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陈孚伸手拉下副驾挡光板，把自己的椅背也同样调低，躺下去侧头盯着宋舟看。
他知道自己应该现在就开车把她送回酒店让她更好地休息，但他不想，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这么安静地看过她。
他想让宋舟就这样在自己身边一直睡下去。
就这样听她的呼吸和海的浪声交织起伏，听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