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

    男人宽阔的肩膀连同强健的胳膊展开在白色枕头上,灯光下涂抹了药膏的皮肤闪着微光,矫健优美的线条一路延伸,渐渐收拢,劲瘦的腰完美呈现在眼前。

    女人修长白净的手指轻点男人后颈发尾正中,由凸起而至一条肌肉之间的峡谷,缓缓向下,滑到最末尾的一个浅窝,轻轻柔柔打一个转,又原路往上……

    准备离开的手突然被捉住,干燥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涂满药膏的细长手指,她想挣脱,然而一双饱含思念和柔情的眼睛将她深深望着,望到了她的心底深处,他开口说了句什么……

    他说:“宋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突然,女人的声音尖锐高亢,“……你到底想把他怎样啊?宋舟,你知不知道他为你伤过多少次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吊他到什么时候?”

    “……你不喜欢他就明明白白拒绝他让他死心不行吗?你这样吊着他跟凌迟有什么区别!你知道他为你喝醉过几次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女人哭了起来,“你看看你都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你明明不爱他,却偏偏不放他走,不让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活该这辈子都结不成婚!活该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

    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掌捧着她的脸,抚着她的肩,沿着线条游走,裹住一团云,又轻轻滑向另一团……

    濡湿柔软的唇轻轻浅浅舔舐着,熟悉的气息使她颤抖,她情不自禁张嘴去咬,却又舍不得用力,反而在呼吸间被舌头侵入填满……

    身体在悄悄地融化,隐秘的渴望在滋长,被执意抛开、被深深埋藏的思念在无声爆发,缓慢而彻底地震碎人的心肝肺腑……

    ……

    光穿透森林和玻璃,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阵,旋转,坠落,被接住,被填满……目之所及皆是深绿泛黑的藤条,触之冰凉尽是牢不可破的玻璃,当她意识到,她已经无路可逃。

    女人的声音含血欲泣,破空传来:“他今天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

    宋舟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满头满身的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呼吸尚未完全平复,她下意识摸出手机,拨下前同事王思和的电话。

    等待接听的时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对面终于接通。

    “喂。”宋舟想起梦里那句“杀人凶手”,用力咽了下口水,小心地问:“彦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思和疲倦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以后必须要戒酒了。”

    宋舟长长松一口气,自言自语般道:“好,那就好。”

    电话两头一时陷入沉默,宋舟想起昨晚那个不愉快的电话,正想说些什么打破眼下僵持的氛围,王思和先开口了,“昨天晚上对不起,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当时吐了血,吐完后人事不省,医生说胃穿孔要马上手术急救,我签完字实在太难受了,又害怕,就……”

    “没事,你没说错,他变成这样有我的责任,等他好了我会跟他说清楚。”

    “……别再给他希望了。”

    “嗯。”

    挂了电话,宋舟拽一个枕头在胸前抱着,重重叹了口气,她看一眼手机时间,早上五点二十五分,天还没亮。

    全身衣服被汗渍浸透,她掀开被子下床,一身疲软走进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她裹了件披肩抱膝坐在单人沙发上等待窗外太阳升起。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陈孚解了三枚衣扣的胸膛和宽阔结实的腰背,以及梦里的亲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春梦。

    只是没想到,一场春梦间杂一场噩梦,春梦最后变成了噩梦。

    同一家酒店相隔两个房间,陈孚同样刚从一场过于真实的春梦中醒来。

    他闭着眼睛喘匀呼吸,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澡。

    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药膏,沮丧的情绪浮了上来。

    他到底还是心太急把事情搞砸了。

    没做任何铺垫,直接就拉住宋舟的手问她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当时脑子大概是进水了。

    宋舟当然不会说好。

    陈孚胡乱擦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扔在洗手台上,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回想昨晚宋舟说过的话。

    她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说话,“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你可能不清楚,我现在工作比以前更忙,更没有时间谈恋爱,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重新开始,只会重蹈覆辙。”

    这句话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响起,此刻脑子终于清楚许多,陈孚手指点击屏幕,开始打字:【我不同意你说的重新开始只会重蹈覆辙。】

    陈孚:【我认为短暂的分开是为了让我们更好更长久地在一起,时间可以作证。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也有很多追求,我理解,我也支持,我愿意从此以后只做你沉默的后盾。】

    过了一会,陈孚又发:【宋舟,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昨晚提出重新开始太过突兀而排斥我抗拒我。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恶意,我只是太过想你。】

    宋舟盯着手机里这几条信息出神,太阳的光线从肩后穿透过来照亮手机屏幕,将“太过想你”几个字反射成一片白光。

    昨天晚上因为陈孚一身过敏风团,宋舟没有说什么太过不近人情的话,此刻,她冷静打字:【重新开始,就意味着无休无止的异地,我不会再轻易放弃我的工作,而你也不可能抛开你肩上的责任,我们注定了彼此不适合。】

    陈孚:【两个人在一起适合重要还是相爱重要?】

    宋舟:【合适。】

    陈孚:【你撒谎。】

    宋舟:【不合适的两个人在一起,再深刻的相爱最后也会被磨灭。】

    陈孚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我们不合适?】

    宋舟:【我们在一起合不合适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陈孚:【我感觉我们很合适。】

    宋舟一时无语。

    陈孚:【你昨天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这话你以前也说过,我想问问你,那你想要的是什么,谁能给你?】

    宋舟陷入失神,她想要的是什么?

    陈孚:【你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你想要完完全全的独立,你想要自由,然后呢?】

    陈孚:【你现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了这些,我想问问你,然后呢?】

    陈孚:【你真的不需要爱情不需要亲人不需要生活吗?】

    陈孚:【你真的只需要工作、赚钱和旅游吗?】

    陈孚:【如果你认真思考过后的回答仍是“是”,我一定不再打扰你。】

    宋舟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

    陈孚也没有再追问,当天他按计划去了大连出差,随后返回北京。

    虽然表面仍照常忙于工作,但实际上他一路都在暗自后悔,每每听到手机微信提示音心里都会猛地跳一下。

    万一宋舟被他质问得羞恼一赌气说是,他可真就一点台阶都没有了。

    但是,冷静下来深思,他觉得自己问得并没有错,且有必要问。

    宋舟对身边的人和事极度缺乏安全感,这种缺乏的程度已经到了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她永远只选择那些看起来自己绝对可追可控的,不论自己内心是否真正需要。

    其余的一切她都可以放弃,包括他。

    在这之前,每次一想到宋舟总是轻易就放弃他,陈孚便会怒不可遏,同时又伤心欲绝。

    但现在他开始尝试去思考并理解她这种行为背后的动因。

    她不信任他,不信任他给的钱财,也不信任与他建立的情感关系,这种不信任的根源,来自于她人生经历里安全感的极端缺失。

    她其实也不信任自己,只是她聪明,有毅力,通过学习和工作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使她对于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人和事拥有足够自信,也因此产生了极端的追逐执念,但对于经判断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她选择“自保式”放弃。

    不抱希望便不会失望,没有结果便不必开始,大概是她在面对许多她渴望但看起来又难以企及的人和梦想时最常有的心态。

    陈孚并不确定自己这些分析是否完全准确,但自从偷偷跟着宋舟回了一趟老家,亲眼见过她从小生长的环境,听过她从小听到大的言论,看过她不以为奇的闹剧,他自认为,自己对宋舟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宋舟那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被聪明误的时候。

    他要想跟她重新开始,就必须把问题都揭开,并跟她一起去面对。

    一个星期后,田恬几个人游完东北回到丹东,宋舟开始继续忙于工作。

    每天处于奔走忙碌之中,她渐渐从陈孚的质问中逃离出来。

    只需要工作、赚钱和旅游怎么了?她的人生明明从未如此充实和有意义过。

    但她没有就这么回答陈孚,那些质问就那么静静躺在聊天记录里,等待哪一天新的聊天记录将它们覆盖过去。

    两个星期后,安新彦胃穿孔手术顺利愈合。出院后,不等宋舟联系,他主动给宋舟打了个电话过来。

    宋舟问:“身体还好吗?”

    安新彦抱歉道:“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以后别喝酒了,身体更重要。”

    “嗯,以后不喝了。你也是,少喝酒,想喝的时候找个人陪你,一个人喝酒也很危险。”

    “嗯。”

    安新彦的情绪比预想得好一点,这些天压在宋舟心里的内疚也终于稍微减轻一点。

    两人一同沉默片刻,安新彦道:“思和对你发脾气的事情她跟我说了,她一时情绪过激也是出于担心我,你别跟她介意。”

    “我知道,我没放心上,多亏了她在医院照看你,你要好好谢谢她。”

    “嗯,会的。”

    电话两头再次陷入沉默,宋舟想了想道:“彦哥,对不起,这些年我……”

    “舟舟。”安新彦打断她的话,“别再说对不起,我不想总是听见你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你没有错,一丁点错都没有,是我自己执念太深,明明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喜欢上我,还总是妄想感动你,甚至不顾你的意愿纠缠你勉强你……说起来我都有点看不起我自己。”

    安新彦自嘲地笑了,宋舟心里却堵得喘不过气来。

    “那天我情绪上头开车斗气,把你们都吓到了,我才真的应该道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危险,不仅危害我们自己,还危害路上其他车辆,我当时是不是很可怕?”

    宋舟轻轻叹气,“以后你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开玩笑。说到底还是怪我,没有跟你把话说清楚。”

    安新彦沉默好一会才坦白道:“我当时真的很嫉妒他,嫉妒到恨不得让他去死。无论我做什么,做再多,只要他一出现,他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你的目光你的心,就全都自动转移到他身上。哪怕他曾经那样伤害过你,你也依然眼里只看得见他,我真的很嫉妒。”

    “彦哥……”

    “舟舟,你听我说完。”安新彦的情绪很平稳,“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要你安抚我或者怎样,我现在说这些只是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不仅仅是不爱我,你是只爱他。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你会跟我在一起,但他出现之前我们已经共事了三年,你们分手也已经过了快两年,你从来没有动过跟我在一起的心思……”

    安新彦轻笑着叹了声气,“不爱就是不爱,我接受了。我为我之前那些让你担惊受怕的行为道歉,我不希望在你眼里变成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希望以后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宋舟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她笑着擦掉眼泪,“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安新彦柔声道:“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随意去打扰你,但你在工作上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找我聊,需要帮忙随时开口,房子我会继续帮你照看,想念新疆了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宋舟含泪应下,“嗯。”

    挂电话前,安新彦犹豫片刻,语重心长道:“舟舟,你很聪明很有毅力,我相信即便此刻把你拥有的一切都剥夺,以你的心智能力也必然能够很快重新拥有。你的自我意志比任何人都强大,你不必为此不自信,更不必为此焦虑,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困住你。试着放松一点,勇敢一点,去爱你爱的人,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你都将成为更好的你。”

    挂了电话,安新彦发来几张照片,宋舟点开,发现竟然都是陈孚。

    安新彦发来消息:【他之前来找过你很多次,但每次都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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