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好一会，她听见敲门的声音，手机也在震，是田恬的电话，“舟姐，是我。”

    宋舟梦游般走过去开门，田恬几个人背着包拖着行李箱齐刷刷站在门口，宋舟正觉得奇怪，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九点她们要出发去往下一个城市。

    她猛地揪住头发扯了两下，一脸懊恼，“不好意思，我忘记定闹钟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刚收拾好。”田恬眨眨眼，一边说话一边往房间里看。

    宋舟把房门完全拉开，“要不你们进来等会，我马上收拾。”

    三个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推搡着拒绝，眼睛却仍不断在宋舟身上和房间里来回看，“不用不用，我们去楼下等。”

    宋舟回身往房里走，“你们看什么呢？”

    “没什么。”三个人关上房门一溜烟走了。

    宋舟找出手机，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在陈孚车上睡着了，但她现在是在自己住的酒店房里？

    她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扣子都没多解开一粒，她松口气。

    陈孚一早就发了消息过来：【昨晚你睡着了，我自作主张在你包里找到房卡送你回的房，放心，我什么都没做。】

    陈孚：【我今天早上有工作，你的相机那些都在我车里，醒了联系王滨，他会帮你送上去。】

    宋舟想了想，回：【我起来了，昨晚不好意思，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没想到一下就睡着了。】

    陈孚：【没事，以后要是累了就直说，不要硬撑着。】

    宋舟：【其实你可以叫醒我的。】

    陈孚：【到酒店的时候我叫了，但你让我别吵。】

    宋舟无语，决定不再回他。

    最快速度完成洗漱，并收拾好行李，再到楼下退了房，然后给王滨打电话，王滨就在酒店停车场等她。

    王滨帮她把东西全都搬到车上，随后递上一份早餐，“陈总吩咐给你买的。”

    车里三双八卦的眼睛已经快要将宋舟扎成个刺猬，她接过早餐，笑道：“谢谢，麻烦你了。”

    王滨道：“不麻烦。”

    宋舟拉开车门，回头道：“我们今天就离开大连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陈总肯定更希望你亲自跟他说。”

    宋舟哑口，只见王滨又道：“宋小姐，按理陈总的事情我不该多嘴，但我还是想跟你多说一句，陈总他这两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一直在等你。”

    宋舟低头不语，王滨退开半步，笑道：“希望以后有机会常见面。”

    车沿着海岸线开，宋舟喝着牛奶，神思飘忽。

    许久，她低头给陈孚发消息：【早餐谢谢了，我们已经离开大连，下一站去盘锦。】

    陈孚过了一会才回消息：【好，路上注意安全。】

    又一会，陈孚问：【过两天我能再去找你吗？】

    宋舟手指敲着手机边沿，思索片刻，然后打字：【可以，来之前给我发个消息。】

    陈孚：【好。】

    从大连一路南下，到十一月下旬，宋舟一行人终于走完返程，回到深圳。

    这一路，陈孚隔三差五就会飞过来找宋舟，大多数时候都是请宋舟和她的同事们吃一两顿饭，然后再飞回去。宋舟偶尔也会想着抽时间跟他单独吃个饭相处一会什么的，但陈孚反而不愿意占用她太多时间，总是让她有空就多睡一会。

    两个人的联系更紧密了，但关系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系列视频顺利完成大半即将发布的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宋舟带来不小打击——郭妙琼向她提出辞职。

    郭妙琼是宋舟创业路上第二个伙伴，她加入之前从事的工作就跟旅游相关，身上各项技能点满，经验丰富性情稳重，是宋舟最得力的帮手。

    “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我之前辞职本来就是打算回老家，谁知道旅游的时候遇到了你，我很羡慕你可以满腔热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说到你要把中国的海都看遍的时候，不夸张，我真的在你眼里看到了那种梦想的光，我当时一心动就决定再给自己两年时间。现在我们一起完成了这个梦想，我很感激，也很知足，不能一直走下去，我也很遗憾，但没办法，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宋舟知道，郭妙琼既是迫不得已，也是心甘情愿。她去意已定，宋舟也就没有再做太多挽留，只是提前发了年终奖金，又在工作室成立周年兼视频正式发布日这天订了个高档餐厅庆祝兼送行。

    这一天，宋舟有些感性。

    一路走来，她的苦她的累，田恬和郭妙琼知道得最清楚，她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郭妙琼要走了，她有一种被斩断臂膀的感觉。

    她忽然有一些理解了当初离开北京时袁辉对她的挽留。那时候，她一心认定袁辉是因为舍不得陈孚这条大腿才百般挽留自己，所以他越是好言挽留她就越是厌恶他。

    现在回头再看，在袁辉知道她男朋友是陈孚之前，他就对她多有赏识和重用，后来的挽留也未必就没有一丝真心。

    想到袁辉，许多的往事就接连涌上心头，宋舟第一次没忍住，在聚餐场合喝了酒。

    她酒量并不差，但还是喝得有点上头了。

    意识到自己快要醉了的时候，宋舟及时停了下来。郭妙琼替她叫了代驾，陪她一起上了车。

    工作室就是宋舟的家。

    整租的一套一百五十平公寓，她给自己留了一间主卧，其余都做工作室用。

    车在地下车库停稳，宋舟自觉清醒几分，不让郭妙琼再送，郭妙琼看她这样，反而不敢不送。

    上了楼，一出电梯，一道熟悉的身影矗立在工作室大门前。

    陈孚手里拎着个小号蛋糕，正低头对着手机沉思，听见声响转过头，看见宋舟，立刻上前来搀住她，“怎么喝酒了？”

    宋舟抬眼看清他的脸，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嘟囔道：“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郭妙琼打开大门，解释道：“她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有点喝多了。”

    陈孚半搂住宋舟进屋，“没事，交给我吧。”

    郭妙琼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他虽然常来，跟宋舟看起来也很亲密，但并没有听宋舟说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陈孚回头见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认真道：“我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放心，她不会有事。”

    郭妙琼没再多说什么，关上门离开。

    陈孚把蛋糕放在茶水台上，宋舟趁他一时分神，甩开他的手拿起杯子接水喝，陈孚想要替她接，宋舟不让，陈孚只好松手，只见她一手拿着杯子接在饮水机下方却并没有对准出水口，一手摸摸索索按下了开水键。

    陈孚心里一紧，下意识握住她拿杯子的手把杯子对准出水口，哪知宋舟突然暴躁起来，用力甩他的手，胳膊肘怼他推他，“你是谁啊，你能不能别管我！”

    开水哗地淋下来，陈孚拽着她迅速收回手，同时关掉饮水机，宋舟更生气了，抽出自己的手要再去接水，陈孚从她手里抢出水杯，“我帮你接。”

    “不要！”宋舟扑上来抢，根本抢不到，她一气之下转身拿起茶水台上一个玻璃杯就扔了出去，“我喝口水你都要管吗！”

    玻璃杯撞到地面瓷砖碎成一地，房间里霎时间死寂一片，宋舟圆睁双眼瞪着他，脸上酡红浓俨如花开，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神又气愤又委屈。

    陈孚登时觉得心痛，把杯子还给她，哄道：“你自己接，我帮你按开关。”

    宋舟把杯子递到饮水机下方，陈孚按下温水键。水杯接满，宋舟一口气喝完，陈孚问：“还喝吗？”

    宋舟摇摇头，把杯子放下，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走出几步，她突然停下，回头问陈孚：“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陈孚不自觉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小蛋糕，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宋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蛋糕，神情一秒黯然下来。她沉默几秒，走过去，拿起蛋糕走到沙发坐下，把蛋糕放在茶几上，拆开包装，端出一个4寸奶油草莓小蛋糕。

    她找了一下，没找到蜡烛，抬头问陈孚：“没有蜡烛吗？”

    陈孚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从蛋糕盒下方抽出蜡烛和刀叉纸盘。

    宋舟把两个数字蜡烛插上，盯着看了两秒，肩膀耷拉下去，叹气，“没有火。”

    “我有办法。”

    陈孚端起蛋糕走进厨房，拧开燃气灶，从蛋糕上拿起一根蜡烛点燃，再点燃另一根，然后插好，关掉燃气灶。

    宋舟抬手关掉厨房的灯，从他手里接过蛋糕，对他说：“快，你许愿吧。”

    陈孚隔着烛火看她，像看梦中的人，“还没唱生日歌。”

    宋舟想了想，从烛火上抬眼，看着他道：“我唱歌不好听，你自己唱。”

    陈孚轻轻挑眉，佯作不满道：“哪有人过生日自己唱生日歌的。”

    宋舟眉头一拧，啧地一声，又要暴躁了，“你还过不过了？”

    陈孚连忙见好就收，自己唱了起来，“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宋舟捧着蛋糕嗤嗤地笑，陈孚唱着唱着停下来，静静看着她，烛火跳跃让他有些恍神。

    “好了，许愿吧。”宋舟把蜡烛已经燃到一半的蛋糕推高到陈孚面前，催促道。

    陈孚仍然看着她不动，宋舟的杏仁眼又瞪圆了，“你发什么呆？”

    陈孚收回神思，视线落在烛火上，想了想，终于双手交握，闭上眼睛，认真思考要许个什么愿。

    忽然，唇角落下一片柔软，很轻，但已经足够在一瞬之间夺去他所有感观，让他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

    陈孚屏住呼吸，全身静止等待宋舟的下一步动作，然而一秒，五秒，十秒……终究什么也没等到。

    他试着睁开眼睛，唇角的轻柔却在这一刻离开了，他看见宋舟饱含深情和忧伤的眼睛离他而去，他下意识抓住宋舟的手。

    宋舟没有动，只是把蛋糕往他手上放，黯然道：“生日快乐。”

    说完转身就走，陈孚把蛋糕放在厨房台面上，伸手一拽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沉声道：“别走，宋舟，求你别走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宋舟被他抱着，一开始推了几下，推不动之后就没有再动，任由他抱着，也不说话。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陈孚不安地松开手，忽然觉得颈侧一烫，他低头，宋舟双手勾了上来，滚烫沿着脖颈一路往上，将他全身血脉激得偾张。

    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唇舌已经被缠住，游鱼一样的小巧舌头在他唇腔里乱闯乱撞。

    熟悉的记忆，身体的本能，久旱的焦渴……野火迅速燃起燎原之势，理智被彻底击溃，陈孚贪婪地反攻为主，一双大手用力按揉宋舟的肩颈和腰背，恨不能将她直接揉进自己身体里。

    寂静的空气里回响着重吮深吸的啧啧水声、短促而急切的呼吸声，以及衣物摩擦纠缠的窸窣声，烛光被撩动，独自跳跃着，淡黄温暖的光随之无声荡漾。

    突然，“啪”地一声，银白光线如水瀑般倾泄而下，宋舟下意识扭头避光，陈孚一时咬空，不得已停下来，将脸埋进宋舟的颈窝，用力嗅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隔着揉皱的衣裳，两具滚烫的身体紧密相贴，严丝合缝，呼吸、心跳和体温同频共振，气息湿热而黏腻。

    陈孚抬手遮住宋舟的眼，安静一会后，另一只手摸到她身后的开关按下去，烛火早已燃尽，厨房归于昏暗。

    他埋头在宋舟的颈侧，努力克制着，却依然忍不住贪恋，一点一点往上舔吻，从耳后到耳垂、耳尖，脸颊、眉毛再到眼睛……舌尖突然尝到一丝咸味，陈孚猛地愣住，连忙捧起宋舟的脸，只见昏暗光线里，她的脸颊已快被泪水漫遍。

    沸腾叫嚣的热血瞬间冷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延全身的疼痛和内疚，陈孚捧着她的脸不断用手指替她擦眼泪，“对不起……”

    宋舟咬着下唇，蓄满眼泪的眼睛深深望着他，眨一下，两行眼泪掉下去，眸光变得清亮，却又幽远。

    她恨恨地说：“陈孚，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霎时间心脏有如刀割，陈孚将她紧紧抱住，“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宋舟突然发疯一般推他，拼命捶他打他骂他，“我恨你，都是你，都怪你，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怪你！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陈孚双手张开环着她，不声不响任由她发泄。

    宋舟捶着捶着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可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你根本就没把我当独立的人看待……你觉得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要你管，你动动手指就推翻我的一切……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爱我！”

    “你根本就不爱我却还要骗我说你爱我！”宋舟再次推他，开启新一轮捶打攻击，“你就是骗子，骗我的身体，骗我的感情，还想骗我一生！你现在又来，装得多么爱我的样子，装得多么深情多么可怜，好来骗我的感情，骗我跟你上床骗我跟你去北京，然后让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你！天底下为什么有你这样的骗子！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把你抓走！我要让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骗子！”

    陈孚知道她这是酒劲上来了，只得一面任由她发泄，一面耐心地哄劝，“是，我是骗子，我装可怜，我想骗你关心我，骗你跟我在一起，我应该被警察抓走，但是我真的爱你，我爱你这一点没有骗你……嘶！”

    宋舟不等他说完，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服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牙齿在往肉里扎，陈孚无奈了，只能轻抚住她的后脑，咬牙忍着，“你把我咬伤了，警察知道会把你也一起抓走的。”

    宋舟终于松了口，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又趴回他肩上哭了起来，“我知道你有钱，你会让警察不帮我，你会让所有人都不帮我……”

    哭着哭着渐渐没了声，身体也慢慢往下滑，陈孚身体后倾牢牢接住她，低头去看，已经睡着了。

    陈孚微微舒一口气，小心将她拦腰抱起来，走进卧室放到床上，脱了鞋子外套，拉过被子盖上。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水，脸颊红润得像雨后的红玫瑰，陈孚伸手替她拭去眼泪，起身到卫生间拧一块湿毛巾，温柔地替她把脸擦干净。

    陈孚在床沿坐下，拿起宋舟的手在手心里握着。

    熟睡的宋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然而谁又知道这纯静可爱的表面之下，是一颗历经世事，破碎又坚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