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一夜荒唐,荣绮似混沌初开,微弱晨光浅浅拈成一束束照着屋内昏暗微凉。

    她蹙眉紧绷,随意一闻也能捕捉昨夜的糜情之气,身边空凉,她侧头瞥去。

    那人已坐在不远处枕椅上,微微昂首同光清冷。

    宴殃彻夜未眠,除去身下身上泛疼发软,他还不知她醒来会如何对他?是冷眼相待作无事发生,还是厌恶嫌弃视他肮脏……

    他一边迎合讨好着她求欢,一边心下焦灼她的事后清醒,身心疲惫之下所幸见窗外清冷晨光,梨花带雨翩翩,如落雪小夜,细雨微凉。

    他垂眸暗自哀然模样,荣绮看得入迷。

    宴殃微挽发髻,碎发垂丝随风,他单衣薄裳,微光隐隐,衣裳垂在清瘦的身姿上和风纤软。脖颈上那如花苞待放,粉嫩待采,其实他身上多是青紫藤苔……

    回眸一望,满地狼藉,两人衣袍互相交织难舍难分,沾着灰暗的晨光愈发浓烈暧昧。

    她闭目凝想,终是上天安排荒唐一夜,牵他们难断情缘。

    她缓缓起身,宴殃余光瞥见她清醒,咬唇犹豫,他内心纠结上前是否会糟她烦厌……

    可自己的身体已替自己做好决定,做不了她身边的人,便做她的奴,她的狗。只要他还能看到她……

    他小步数走,垂首伏眉跪在床边,拾起她的衣裳,捧在手里不言不语,伏首乖顺。荣绮坐在床上只见他浓睫微颤,顺着他的鼻子,鼻尖,见他唇角红痂,那是昨晚她……太过放纵的胡作非为。

    奈何这红痂太过夺目迷人,加之他顺眉垂眼,荣绮将他揽起,宴殃心乱误以为她要将他赶走,顿时泪眼婆娑摇头央求。

    但荣绮只是将他捞起,他坐在一小角,眼角泛红,刚刚一晃,挽起的头发散落在肩,他乌丝垂坠缠人心智,乌丝红痂呈得他慵懒魅情。

    “将军,不要赶我走。”

    他垂首软糯,竭尽全心挽留她,他试图伸出的手怯弱地僵在床褥上,被面散有温热。

    荣绮摇了摇头无奈叹气,贴近他后撩开他单薄里衣,脖颈肩骨目光直至胸前向下,无一例外占满她的印记,粗鲁又不堪。她心下惭愧着将他衣服仔细整好说道:

    “抱歉……怪我没了分寸,委屈宴大人了。”

    荣绮挪着身体,下床穿衣,宴殃急忙摇着头,跪在地上伺候着她更衣穿靴,荣绮站起他便跪立替她系好腰饰,他乐意且幸福。

    但,“宴大人,收手吧。我只是平民之躯,你是官僚重臣,这样不符合规矩。”

    她止住了他全部幻想,他好似五雷轰顶,见她拨开了自己的手,不需要自己的迅速穿好衣服,他恐惧这种岌岌可危,他垂死挣扎般抱紧她的腿,

    “将军,将军!我不要,我不要放手,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就是一个太监,一个奴隶,伺候主子是应该的!我求求您,不要。不要!”

    他不要做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犬,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她连冷漠,厌恶都不愿施舍他了,这种淡然疏离才是最可怖的,她心里没他了。

    宴殃的梦碎了,他的一切幻想破灭,荣绮真的不想要他了。

    “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将军。”他见荣绮依旧不动,他跪在她面前求她一个施舍悲悯,只要有个眼神,有个眼神对他就好。

    “你快起来吧,昨夜是我荒唐强迫了你,之后我会去哥哥那里自请降罪,宴大人就这样吧。”

    说完,荣绮疏远地为他披上了外袍,她于心不忍却忍心斩断他们之间的孽怨情嗔,因为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是折磨。

    她走至门口,欲跨槛之时回头,他像没了心智的痴人,佝偻着跪在地上,似阎王遇劫,怨尤之过。

    荣绮心头如万针锥心,耳边窒堵嗡嗡,她踏在门槛上的那只腿始终不顾她的想法,像似粘腻在此,不愿离去。

    她垂胸含背咬牙一跺,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宴殃并不知她的挣扎,他看着满地荒凉,青砖廖廓,他的泪浸湿斑驳,憔悴损心她已不在,三火已捏灭,魂魄已疮痏。

    她走了,他也无力支撑着这具无魂之躯。

    他的耳边似听见哀声呼唤,周遭似有阴风呼啸,青地上似溃尸遍地,身死魂孤骨不收的坟冢地一般,他好似踏入了阴间。

    他麻麻起身,心空伫立床边,满眼望去昨夜欢愉似在眼前,却已是最后温存。他微微扬起一抹淡笑,却带着无霜寒意。

    他瞥见床角旁有一利光刺目,宴殃漠然蹲下将它拾起,原是她落下的短刃……

    他抬头望窗隙微掩,窥光望去,黑云笼罩似有大雨来袭,就当是他未了之爱意宣泄罢。

    桌上残烛弱火恹恹,燃尽枯竭之前仍然被烛芯桎梏牵动。他心死如灰,见床帏轻摇,其上白纱透光薄薄,他将短刃拥在怀里。

    用它了断,也算死得其所……

    朱雀大街上,喧闹鼎沸,人头攒动,花灯遍天,原是荣绝的登基大典即临,全城已在备礼而待。

    □□绮望天黑云积攒,天边风雨晦阴,似雨神召集天兵天将为某人吊唁一般,暗流汹涌澎湃。

    暗淡悲泣的风吹着花灯摇摇欲坠,荣绮抬头似待雨来。她听不见耳外人声,只觉内心寒冷,裹着一层冰霜,她的心似有牵挂无措。

    “嘭!”

    春雷一声平地起,今年的第一声雷鸣轰啸,震得荣绮内心发慌,好似一缕魂魄吹散,她愣在原地,呆滞地望着天空,神带走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银刀不再,她一下无由心跳加速。

    荣绮心头绞痛,不知何起。

    她回头莽撞地横冲直撞,好似追赶焦迫,若是来不及,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的心越来越痛,痛得她不禁停下喘气捂胸,有人窒住了她的心尖,取她最爱。

    她跑回了那里。

    “嘭!”

    天地第二声惊雷震天,她冲回屋内,眼前令她失控如天劫罚罪。

    “宴殃!!”

    她错愕万分,心尖的痛有了原因。

    那白衣之人,跪坐在床边,身旁是血流成河,夺目的红照在昏暗中,阴嗜着他的魂魄。

    “宴殃!!”

    “宴殃!!”

    她茫然失措,心智崩溃。

    她将他拥入怀中,他的右手紧握着她的银刃,他的血与她的刀相交缠绵永不分离。

    她的耳边只剩最后一声雷鸣,是她发出的悲鸣嘶吼。

    他惨白无色的唇,唯有红痂还留有余色……

    惊蛰一声万物生……

    荣绮却似丢了魂魄的人,她跪坐在床边等待着那人苏醒。

    他憔悴无光,觞骨无魂,他的重睫不再颤动于她,他的眼中湖泊已干枯幽禁。

    她跪姿祈求神明原谅,祈求上苍同情,将宴殃归还于她,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刺骨,骨节分明,再往下一些便是被包裹着重重药纱的手腕。

    “回皇上,今夜宴大人若是……”

    太医被荣绝拉至一旁,望上一眼那悲凄之人,而后叹气摇了摇头,没想到那杀伐狠毒的人,竟是痴情种。

    荣绝全身一凛,他看着荣绮的背影,若是宴殃就这么去了,他都不敢想象荣绮会做出什么骇人之事。

    “若宴大人醒不来,朕就让罚你们给阎王赔罪。”

    太医一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饶命,他手心冷汗直出,鬓边还带着赶来时的雨水,这下也不知是雨是惧了。

    “怎么会这样……”

    阿罗踱步徘徊于廊道上,廊外春雨瓢泼,连下不停,廊檐化作水帘朦胧了所有人的焦灼。

    “放心吧,宴大人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

    程英护住阿罗的焦愁,他像定海神针一般给予她平静,可阿罗推开了他,手指如箭矢直指他,怒斥:

    “罪魁祸首还不是你们自己!”

    “宴大人会这般我不稀罕,可现在是美美在煎熬在受苦!我心疼她!!”

    阿罗的泪水和怨恨就像这大雨滂沱止不住,她见荣绮一难接一难地在熬,在受,她看不得!

    “她遇到宴殃,就是遭殃的事!她从来没有这般过,在草原上她那么快乐逍遥,你再看看她现在!”

    “你们一个个,把她变成什么了!”

    阿罗哭喊着荣绮的劫难,她替她不公,替她委屈,替她叫苦。

    她哭得歇斯底里,那是她最好的伙伴,是她交命的战友,是她可以愿意为之牺牲的将军。

    阿罗泣不成声,嘶喊着她的不甘,她崩溃得在雨夜里嚎啕大哭。

    万物归寂,只有雨声雷同。

    “我……”

    程英垂肩顿足…甚至不知怎么启唇为好。

    “你们把原来的美美还来……”

    阿罗哭到乏力而蹲在地上,程英也跟着蹲了下来,她将自己埋进膝里,从里发出闷声。

    “阿罗,听我说说话,好嘛?”

    程英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阿罗落入一个踏实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抵过了雨声,清晰的字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边。

    她还在抽噎着,全身止不住的微微抽搐中,程英抱着她,细声音清说着宴殃的过去,贤安的死亡,以及荣绝的野心。

    阿罗无力支撑自己的悲伤,靠在他肩上,听他说着背后的一切。

    “但荣绮最无辜,不是吗?”

    阿罗依旧心疼着荣绮,即使宴殃的悲惨,即使贤安的冤死,即使荣绝想让天下皆好。

    程英捧起她哭到不能自己的面容,用拇指拂去她的泪水,心疼地点了点头。

    “是啊,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将军了。那日群臣于大殿严逼皇上,讨伐他谋逆篡位,他们跪在大殿以死相逼,形势逼人。如若不是小将军的兵临城下,如若不是群臣见大势已去,哪会轻易妥协……”

    “贤安太子是难得贤君,却被先帝忌惮逼死,宴殃忍辱十余年,为他报仇洗冤,他也想曲国好……”

    春雨骤停,凉风习习,捶打花落遍地颓然,失色的花瓣已枯,春天无力回色,只得见它暗自轮回不再。

    “你们都是自私鬼。”

    阿罗听完依旧坚持,她的冷言以对,程英无力辩驳。

    他再次点了点头,而后拥紧了她。他们太过自私,自以为是的认为荣绮会谅解和释怀,才会酿成如今这般悲剧。

    总归是他们自食其果,总归也是上天埋怨降罪。

    若是宴殃能醒来,如若荣绮能原谅……程英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怀里阿罗,他也在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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