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东宫格外僻静,太子也不爱被太多宫人伺候,他素来亲厚和善,故而皇宫中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他。皇帝格外喜欢这个未来的储君。
只是他太过仁厚,想来日后身边总需要一个唱黑脸的心腹。
故而皇帝挑中了自己的这个亲女儿。
或许因为那位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帝王,他能明白每个人眼底里的欲望,他知道给一个人什么,能获得什么。
或许秦思旗也不过是他万千棋盘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旗子罢了。
她记得皇帝在她很小的时候问过她一句话,他问她成为太子的影子,会后悔么?
不会。
那时候她如此坚定的回答道。
因为那时候她最在乎的,便是恩情和亲情。
太子的小院内,种着一棵桃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夏天的时候偶尔会结果子,太子总说,等桃子熟了就要呈给陛下和宫中各位娘娘。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到从来没有坐到过。
秦思旗踏进东宫,恰巧有看到了那棵桃树。树上已经结了果子,她伸手刚想摘下一个,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叫住了。
那人叫她,阿旗。
她回头,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着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和她一样。她记得他说过,喜欢穿黑色是因为即便受伤了,旁人也看不出来。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太过担忧。所以她也学这他的样子,只是她更爱红装,女儿家总要更加明亮些。
“这桃还没熟,莫要再摘了,不然太子又要念叨了。”
说罢,他递了一个桃子给女子。
女孩拿起了桃子在袖口擦了擦,然后轻轻嗅了一下。
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
然后她咬了一口。
并没有想象中的汁水,并没有想象中慢慢的桃子香味,只要干脆和青涩的口感,总感觉格外难吃。
难怪说了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太子把这一树桃子送给过任何人,倘若送出去,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先前你们不在朝中,满树桃花开的时候,其实还挺漂亮的,阿旖也采了不少桃花回去,做了些糕点酿了几壶酒,回头也给你们送下去。”听到这个声音,便知道是太子来了。
两人回头,恭敬作揖,女子的手里还有一个要了半口的桃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看了眼女子手中的桃子,想要拿过来却似乎有觉得多此一举,纠结了半晌这才挠了挠头,“都进来吧,作何在这里站着。”
秦思旗抬头看了一眼路北缘。
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在看他,跟着太子一同望内殿走去,走了几步见到女子似乎并没有跟着来,回过头来,对她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就想小时候那样,向她伸出手,跟他说,走吧,我带你回去。
秦思旗突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路北缘,你知道么,秦思旗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如今还能看到你……
真是太好了啊。
太子很拾取,走进内殿之后就说要亲自给他们烹茶,还要找三公主要糕点和酒,一个人似乎要把宫里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一般。
可是他们明白,太子不过想让他们有个独处的空间罢了。
内殿里早就因为天气炎热布上了冰块,凉风袭来,确实比外面舒爽不少。
路北缘看着秦思旗,秦思旗只顾着自己低着头,两人沉默了许久,却猛然问起了对方同样一句话。
“你的伤……没事吧?”
似乎是将军们之前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却也是彼此最关心的一句话。
两人突然都有沉默了下来,相视一笑。
“听说你让薛晴把那十四个人安葬了。”
女子点了点头。
他们都不喜欢杀人,也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希望手上沾满鲜血的,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预期说是保住太子的储君职位,更多的,是守护南秦的百姓们。
或许只要多杀一个人,就可以减少战争的可能性,可以让更多边疆的百姓无需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守护的。
“他们十四个,都是南秦的英雄。”秦思旗说道,默默叹了一口气。
有些时候不知道那些人是真的傻还是装傻,十四个没见过的人头,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听起来好像并不亏,可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怎么能如此衡量呢?
有些人,为了家国,壮烈牺牲,有些人只是为了些蝇头小利,苟且偷生。如此有能如何做对比呢?
“你呢,听说收复倍径,你和路老将军都受了重伤。”
路北缘听罢,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说道,“家父早些年患了腿疾,这一仗下来,怕是日后只能依靠轮椅了。”
秦思旗微微皱眉,终究是个女儿家,又因为生在皇家,她本就心思细腻,每次出征之前,她总会想着念着,将士们平平安安的归来。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一次又一次如此的奢望着。
她拿出一瓶药膏,放在案几之上,说是托人寻了很久的止痛伤药,从军之人从来不将就伤口的模样了,能止痛,能好得快才最重要。
“这罐你先自己用着,我和薛晴寻思着能不能找些药材替换了,若是可以的话,以后将士们都能用上。”
“有心了。”男人说道。
又是无尽的沉默。
明明两个人心中有很多话想要互相倾诉,可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本来就是两个不会表达的人,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好像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尤其是……
那没有牵起来的两根红线。
在月宫的时候,固凝问过此楻,若是没有红线,两个人如何早就姻缘。
此楻只说了一句,他说,时也,命也。
或许有些东西,是可以去争取的,但是有些东西,永远也求不得。
他说,月余后,他便要替父出征,驻守北境。
你知道这是路家父子的夙愿,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因此得来。路家忠君卫国,实乃南秦一大幸事。
路氏父子素来带军营里的将士们也是极好的,故而这些年来,不少人也愿意参军,争取在军营里谋得一分差事,养家糊口。
“听闻三公主,近日和鄯善质子走得很近。”路北缘问道。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
“听闻,鄯善国君想促成这门婚事。”
“父皇不会应允的。”少女没有思索就回答了,“我想,三姐姐也应该明白。帝王家的儿女,婚姻本来就是筹码。”
不想成为筹码,就要努力成为帝王手中的剑与盾。
女子望向窗外的桃树。
“那你呢?”他问道。
女子低下头,思忖了片刻,微笑着抬头望着他,就像是小时候他第一次说要带她去学堂时候的那个笑容一般,她说,如今这般,她早已经心满意足。
若是以后可以选择,她自然像是遵循着本心的。
“伤好了回去哪里?回陈郡么?”
秦思旗摇了摇头。
她说父皇还未曾指示,她便在皇城多陪陪母妃。
分别之时,他送了一个吊坠给她,他说是在狩猎之时打到的一匹雪狼。当地人喜欢用狼牙做成挂饰,说能辟邪去灾。
他说,阿旗,要平平安安的。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她说,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南秦的子民们,也要平平安安的。
那一夜,秦思旗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月宫之中,梦到黎殷来寻她。
他说,凡人的命数是不可以随意改变的,她历劫结束本该回归仙身,若是影响了他人的命数,终究是会魂飞魄散的。
为了个凡人,值得么?黎殷问道。
值得。
这是她孤注一掷的唯一选择。
在人间的十几年和在月宫之中的千万年中,他都是她唯一的那道光。
她只想默默护着他,若是需要她付出代价,她亦是在所不辞的。
黎殷说,共处多年,他不希望看她走了一条不归路。
她说,她明白,她有分寸的。
可是黎殷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女战神固凝,可从来不是一个知晓分寸的人呀。
固凝的分寸是什么。
固凝的分寸只是保住最后的希望,她素来只会计算成败得失,可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沉睡了数百年。
黎殷懂固凝的,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想去拼一拼。
她本性如此,又怎么可能改变太多。
只是有些事情,生在局中的人,永远看不明白罢了。
次日清晨,皇上派来了內侍寻她,说有要事相商。
內侍特别舒服说,秘密进宫,莫要声张。
她应了口谕,起身更衣。
与其说是相商。不如说是,有新的任务了。
皇上的议事堂,有个秘密的暗室。
秦思旗进去过。
去过那个地方的人或许并不多,但是整个南秦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会在那里留下影子。
父皇想要交给后世一个干干净净的南秦,所以必须有人生活在黑暗之中。
即便是他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镜子,房间正中央站着锦服的中年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和秦思旖一样的衣服,身形看上去也十分相似,走进了一看,竟然连面孔也有几分神似。
“她叫秦思旗,会代替你的身份,给自己取个新的名字吧。”男人说到。
“方凝。”女子说到。
“好,方凝,朕命令你,一月之内,将你的一切告知六公主,让她成为真正的六公主。朕命你,入主武林,笼络人心。”
女子点头作揖。
她没有去问过其中的原因,相比这都是他的计划。
如今她要想的,是如何一步一步,掌握住这个朝廷之外的势力。
“秦思旗”望着她,微微抬手道,“方姑娘,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