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坐在凉亭内,石桌上原本放着的温酒也已经凉透,亭子内的空气似乎有一瞬凝固,冷漠得让人害怕。
红衣劲装的女子尴尬的坐在两人之间,尴尬地笑了两声。
一边是对她无微不至的姐姐,一边是她亲手从鄯善绑回来的质子。
秦思旗从来不愿意面对这个鄯善的王子。
若说她心中没有一丝愧疚,自然是不可能的。她明白自小没有父母的苦楚,可如今她也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或许每个人的以上,都会在不同的角色上转换,可是人终究是有自己的意愿的,做任何事情不过都是利益的取舍罢了。
两个人虽然坐在那边,却似乎是坚定地望着对方,若非身世的紧固,他们或许应该是一堆璧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太多的东西,不在任何的人的掌控之中。又或许,只是不在想掌握的人手中一样。
在月宫之时,到真的是只顾着自己,忘了看旁人了。若是那时候也看了,或许也能替别人解惑。
“皇姐,若无他事,我……”秦思旗开口道,可话才到嘴边,却已经被打断。秦思旖也不跟她提及两人的关系,看似不经意却如此刻意的提了一句——听说,路将军要回京了。
秦思旗微微一愣,却装作好像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路老将军战功赫赫,为南秦立下赫赫战功,确实该回来休养生息了。”
“阿旗,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路老将军的。”
秦思旗没有说话。
她当然明白秦思旖说的是谁,只是有些话,她不想接。
命里无时莫强求,莫强求。
她对自己慢慢念叨着。
她说,若无他事,便先告辞,有些事情,她只能自己多想想。
夜里的公主府,寂静无声,每一个人从庭院走过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秦思旗一个人捧着酒壶,看着天上的那一弯明月。她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情。
对于她,或许真的用恍如隔世格外恰当。
小的时候,她和母亲挤在冷宫之中。
那时候好像听说,外邦不安分,连带着母亲一同受罪,小小的她因为琥珀色的眸子被一同牵连。
那时候路北缘是第一个发现冷宫里的她的。见到她在地上连着歪歪扭扭的汉字,问起她是那个宫的侍女。
小小的秦思旗学着那些装腔作势的宫人,挺直了腰板,说本宫可是皇上的亲女儿呢!
路北缘原本冷漠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后来,路北缘总是在宫内学宫下了学后来给她送写点心,教她读书写字。她问路北缘,说话本里的公主都会被送去和亲,可是她不想去和亲,她想陪在母亲身边,她说她想做个女将军。
她说,是不是有了战功,就可以留在京城陪着娘亲了。
路北缘没有说话,只是第二天来看她的时候,带了一把小木剑。
小木剑的末端,刻着一个旗字。
他说,如果公主想要习武,那微臣便把毕生所学教予公主。
她的武功和兵法,都是路北缘亲自教授的。
她的太子哥哥和三姐姐,也是路北缘亲自引荐的。
那是她第一次得到了除了母亲之外的温暖。
路北缘就是她的光,是她黑暗之中的救赎。
可是如果没有当年的路北缘,就没有如今的秦思旗。
她看着天上的明月,心里却只念着一个人。
抬头见,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手里提着一盒糕点,还有一壶塞外的烈酒,就仿佛站在她的面前。
恍如隔世。
上一次见到他提着酒来寻她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戍边将军。可是如今,他都是定国将军了,若是入京,怎么可能先来见她。
她不过是个庶出不得志的公主罢了。
“阿旗。”他小声地叫到。
旁人都说,定国将军严苛冷漠,可秦思旗总觉得战场之外,他也存着一份温柔。她也总幻想这一份温柔,只属于她一人。
女子站起身,缓步走到庭院之中,伸手靠近男人的脸庞,却在似乎要触及到的那一瞬间,缓缓收起了手。
怎么可能是他呢。
一定不会是他的。
似乎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听到他又开口道。
“怎么又喝那么多。”
真的,好像路北缘本人啊。
他总是嫌她爱喝酒,她喝多了就喜欢傻笑着乱走动,每次在府中什么地方醒来都不知道。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总惯着她,每每出征,他都会带来三壶当地的美酒和新鲜糕点。路北缘总说,一壶用来品鉴,一壶用来送礼,另外一壶埋下珍藏,等她出嫁之日,便于夫君一同享用。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呀,她唯独想和他一同,品尝美酒。
那一夜美梦,醒来却又是头疼欲裂。
侍女为她备好了醒酒汤,温热的,同朝服一同放在案几上。
今日,便是正式回宫复命的日子。
长大之后每次回宫,秦思旗总会带着不一样的心思。
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地方,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有一段不算太好的回忆,不过这毕竟是她的家,有疼爱她的母亲,还有关心她的哥哥姐姐。
长大之后,才明白了之前宫里的娘娘们为什么总说,偌大的皇宫就像一个困住金丝雀的牢笼,每个人都奋尽一切想要飞出去,可是飞出去了之后,却又回想念这宫中的温存和纸醉金迷。
那些被困住的,似乎不只有□□,还有他们的灵魂。
或许当一个人享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便就不再可能愿意放下眼前的手中的,去追求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自由。
更何况,长大以后,知晓了很多,想要的到的,也越来越多。
人啊,都是贪心的。看到的越多,想要得到的越多。
皇座之上的男人,默默地望着跪在大殿之中的女子,久久没有说话。不得不承认,虽然她的母亲是异邦女子,虽然她是庶出的公主,但是她是最像自己的一个孩子——不管是眼眸中的冷峻,还是想要什么都会自己亲自动手的魄力。
如果她是男儿身,兴许他会立她为储君。可惜这个世间,就是有太多的不尽人意。
“你做得很好。”皇座上的男人缓缓开口道。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一丝神情。或许这就是帝王的不怒自威,却是他们这群儿女一个没有学会的。
男人又接着问道,“成为太子的剑,你可曾后悔?”
“太子殿下是儿臣的亲兄长,也是儿臣的恩人,儿臣是南秦的公主,也是南秦的固宁将军,为了南秦,儿臣理应赴汤蹈火。”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扶着她站起身来。只是她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君臣,而不是父女。
很多东西注定是不会有太多改变的。
即便父皇愿意把她当做女儿,可是两个人彼此之间,心中都会有芥蒂的。
“父皇,儿臣唐突,已将那十四位壮士安排下葬了。”
男人显然是微微一愣,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其实秦思旗不明白皇帝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十四个人,为了做一场戏,安排了这些人做了这场戏,天上地下那么多年,她本该看惯了杀戮,可是如今,她却似乎越来越多了几分犹豫。
转身离去之时,皇帝对她说了一句话,像是君王对臣子,又想父亲对女儿。像是在简单的说一件事情,又像是在嘱咐些什么一般。
他说,路北缘回来了。
秦思旗对路北缘的感情有些微妙,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可是好像这早就是个世人皆知的秘密了一般。
女子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着东宫走去。
如果回来了,他一定会去见见太子的吧,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与他相遇。
小时候的回忆不禁慢慢涌上心头,好像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路北缘。好像是因为他,自己才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
那时候的他说,阿旗,未来要靠自己闯出来的。没要一味的回味过往,好的坏的都会过去的,只有眼前的,才是当下该做好的。
小时候秦思旗总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很奇怪,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现在回头想来,倒也成了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动力。
一路在宫闱之内徘徊,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她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畏首畏尾的,自从认识了路北缘,遇见了太子,好像后来才慢慢活着了自己该有的样子。
后来,她识得了父亲的所有子女,他们虽然有些对自己依然会有指点。但是她在话本里也看过不少,后宫之间的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不缺的。
好在自己是个女儿身,好在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子,总不至于构成太多人的威胁。
见到三姐姐秦思旖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母亲一般。
她总是柔柔弱弱的,在课堂上,总会见着别人的颜色行事,浑然不像一个南秦的公主。那时候她便学着太子哥哥和路北缘一样,挡在三姐姐的面前,后来被那些公主和富家千金们打得鼻青眼肿的,回去之后还被母亲训斥了一番。
后来她出任了将军,那些小姐们也曾想过攀炎附势,可是她素来不喜欢这么一套,后来也便不了了之了。
三姐姐总是嘲笑她说,兴许就是推了一门门好亲事。
可是她也不在意。
毕竟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