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那天，当符静跪在墓碑前说出那句“姐，我又没有爸爸了”的时候，桑晓就决定继续资助这姐弟俩读书。
像爸爸一样。
桑锦年资助符家姐弟五年，武明华不知道，桑晓见到符静以前也不知道，不过她能理解爸爸瞒着她和妈妈的原因。
离开的时候，符静送桑晓到院子门口。
昨夜的大雪给小院披了一层棉被，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姐，没事你就来呗，啥时候都行，我给你做好吃的。”符静说。
桑晓点点头，目光落向墙角的柴火。
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的，靠墙摞着的一小堆柴火十分醒目。
符静顺着桑晓目光看过去，一怔，忙说：“我们两人抗冻，屋里也不冷，再说……过两天我们就都回学校住了。”
说完，讪讪笑了笑。
符成低着头，用脚一下下撮着土，也不说话。
“钱不够用？”桑晓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够用。”符静说：“姐你放心吧，我们俩过得很好。”
桑晓没说话，站在院子里不动。
就算厨房里摆着米面粮油，但是没有柴火，怎么做饭，怎么取暖？
灶台上摆着的那些东西就是障眼法，恐怕在今早得知她来的那一刻，符静就在家准备着怎么瞒过她了吧。
“姐，我姐没骗你。”符成也说：“我们两个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我们现在，真的挺好的。”
男生的声音低沉诚恳，可桑晓还是不说话。
就在一周前，她把在酒吧打工赚来的四千块钱都转了过来，一分没留，就是希望他们能过一个富足的新年。
可眼前的情形与她预想的不一样。
符静见瞒不过去，和符成对视一眼，实话实说：“小成秋天就要上大学了，男孩子上了大学肯定要用电脑，我只是想留着钱给他买一台电脑。”
又说：“姐你放心，你给我们的钱，我们一分都没乱花，都在银行存着呢。”
“过年吃点好的，让自己活得舒服点，也不叫乱花。”桑晓终于开口。
“是，我们知道，但是……”符静终于也忍不住：“姐，你也让自己活得舒服点吧……”
桑晓一噎，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符静见桑晓变了脸色，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本来没多想，真以为桑晓是不愿意和她妈出去应酬。可当看见她一个人迅速吃完一整盘饺子时，就发觉不对劲了。
连符成都发觉了，直使眼色给她。
饺子还没煮好的时候，桑晓就一连吃了好几个橘子，哪怕橘子酸得她直皱眉。
显然是饿得不轻。
大年初一家家吃食不断，哪个人会在这个时候饿成这样？
就算她和符成没钱吃大鱼大肉，也会用米饭或是面条把肚子填得饱饱的。
所以，她一定是遇到事了。
很早以前，他们就从桑爸爸嘴里知道了这个优秀的姐姐。什么事会把这么优秀的人难成这样……
“我们的事，被阿姨知道了？”符静紧张地看着桑晓，这是她唯一担心的。怕他们影响了她们母女关系。
桑晓摇头：“没有。”
符静一直小心盯着她脸色，看出这话不是假的，心中稍稍放松。
见桑晓不想多说，便也不再问，因为无能为力。
她们姐弟俩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她多添麻烦，照顾好自己，在她累了或饿了的时候能来这里歇一会儿。
“我现在靠奖学金、助学金都能养活自己，小成再有半年也能像我一样，”符静拉着桑晓纤瘦的手指，说：“你不用担心我俩，真的……”
符静动容，有些说不下去。
“小成的电脑我来想办法，”桑晓深吸一口凉风，笑着看向高个子男孩：“就当送你考上大学的礼物。”
“不用，不用。”姐弟俩异口同声拒绝。
“就这么定了。”桑晓一语定音。
弄清了原因，桑晓放心下来，终于转身离开。她拒绝了符成送站，身后传来姐弟俩让她注意安全的声音。
散在风中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将她带回那个焦灼的夏日。
她当时参加班级的毕业旅行，武明华出差，是符家姐弟第一时间赶到车祸现场，将爸爸最后的话带给她，也替她送了爸爸一程。
爸爸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他们三个都能考上大学。
只可惜，爸爸没有听到她考上大学的消息。
对桑晓来说，继续资助他们读书，是延续，是感谢，也是告慰。
明镇空荡荡的火车月台像来时一样，只有桑晓一个旅客。
苍松青翠，远山浓重，呼啸的山风吹过。
桑晓紧了紧围巾。
忽然想起爸爸头七那日，就在这个地方，曾经遇到过唐礼昀。
他此刻，应该和他的爸爸坐在温暖地房间里，看球、下棋，随意地聊着天南海北。
桑晓张开手臂，让风从指间穿过，闭上眼睛，想象着有人牵起她的手。
大年初一，她也有人陪。
-
初二无事，桑晓把屋子都打扫了一遍。
擦阳台的时候，隔着玻璃往下看。
院墙旁的圆柏又细又高，树坑里堆满了未化的雪。
圆柏前凌乱的脚印里有唐礼昀和她的。
自从除夕夜分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起他了，坐火车、聊天、吃饭……就像在心里养了一条不听话的小毒蛇，总要猝不及防的冒出来啃噬一下神经。
没有痛不欲生，只是担心想一个人次数多了，会成为习惯。
以前看电视剧，总是奇怪那些满脑子都是男人的女主，好像生活除了男人就没有别的事。
桑晓觉得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就是这样，让人鄙视，让人瞧不起。为了避免恶化，她拿着抹布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一直是爸爸使用的，他走后桑晓上了大学，也没怎么进来过。
打扫的时候，桑晓发现了一本爸爸的工作笔记。
随手翻了翻，上面记录了许多工程项目和规划，其中一个桥梁工程就是爸爸出车祸的那个桥。
那日大雨，爸爸去乡下视察，回来的时候桥梁断裂，连人带车坠河。
笔记本上的字密集又潦草，有几个名字后面打了重重的问号。刚想仔细再看，门板咚咚地敲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大喊着“桑晓姐，我回来了。”
这种土匪似的敲门法，只有对门的胡悠悠才能干得出来。
胡悠悠比桑晓小两岁，现在上高三。小姑娘天性活泼可爱，就是学习让人头疼。胡叔叔和婶婶为此操碎了心，桑晓高中毕业后还给她当过补习老师。
按桑晓的看法，胡悠悠不是不努力，是真不开窍。每次都能把桑晓气得想揍她一顿。
房门又咚咚的响了两声，桑晓忙把笔记本放了回去。
开门之后，小姑娘热情地扑过来，之后两人一起去了胡悠悠家。
胡叔叔和婶婶没回来，胡悠悠嫌姥姥家没意思自己提前跑回来了。一进家门，胡悠悠就捧出一大堆零食干果，又在胡婶的远程遥控下从冰箱里掏出了好多水果。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天南海北，男生女生，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晚上，胡家夫妇从娘家回来，就见女儿卧室关着门，两个小姐妹在里面叽叽喳喳的一直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桑晓在悠悠家吃了晚饭，一直呆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去睡觉。
本来胡婶让她晚上和悠悠睡在一起，桑晓不想麻烦，委婉拒绝了。
胡婶没办法，一边在心里骂武明华狠心，一边让老公翻出自家的电暖气送过去。
胡婶看着桑晓长大，看桑晓就像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见小姑娘这样也是心疼，可对于武明华那个人，她也劝不了什么。
只能让桑晓多理解一下大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她。
桑晓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桑晓和胡悠悠去逛街。路过美食街的时候，胡悠悠忽然想起一家糖炒栗子很好吃。
两个人穿过美食街特意找过去，一到门口，傻眼了。
铁皮大门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条子。
【老板回家过年，初十回来。】
胡悠悠嘟着小嘴不高兴，其实不是她想吃，她是知道桑晓爱吃。
桑晓确实也被胡悠悠嘴里“栗子中的爱马仕”勾起了食欲，可惜她没口福。
“好了胡小姐，等以后有机会再吃吧。”
“要不你过了初十再走吧？”胡悠悠央求。
“不行，我票都买好了。”打工的酒吧老板说要给桑晓介绍一个弦乐团的老师认识，约好了后天见面，桑晓已经买好了明天出发的火车票。
胡悠悠没办法，不情愿地嘟囔着：“都怪我妈，知道你回来就应该在过年前都买好。”
“胡婶也不知道它会关门啊。”桑晓一边安慰着，一边往回走。
快到中午，美食街人来人往。前面不远处有两三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往一家饭店里走。
那几个人桑晓认识，是她在二中时的同学。
桑晓想起来了，唐礼昀说过初三有同学聚会。
时近中午，看来他们聚会的地点就是这家饭店。
不想和他们碰见，桑晓拉住胡悠悠往反方向走：“嗯，咱们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吧。”
“那边？”胡悠悠疑惑：“那边美食街就到头了呀。”
看见那几个同学站在饭店门口四处张望，桑晓来不及多想，一把扯住胡悠悠就往北边走。
刚走了两步，看见迎面而来的人，又猛地刹住，再次转身。
这一连两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接让胡悠悠蒙圈了。
“桑晓姐，你到底要去哪儿？”
“呃……”
桑晓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心里又是尴尬又是懊悔。
前有狼后有虎，只能夹在中间假装研究糖炒栗子店上的文字。
“桑晓？”一个惊奇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桑晓只当没听见，胳膊却被胡悠悠捅了捅，“晓晓姐，有人叫你呢。”
桑晓：……
要被这姑娘的不开窍气死了。
她僵着身子转过来，机械地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