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鸿感觉背后生出几分压迫感,又意识到自己的一侧肩膀好像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本想睁眼看看,却还是选择了逃避,眼睛睁不了一点。
而这将是他今天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从各个角度都是。
当耳边响起师姐那低哑迷人的嗓音和呼气,他就知道:完了。
云栖鸿被声音蛊惑,一时浑身无力,脸上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一样。当他的余光瞟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撑在了自己上面的师姐时,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是为时已晚,楚怜则把他轻轻一推就推到了旁边。
她已经找到了他的弱点。今天演戏时,她就是这般,在云栖鸿耳畔轻轻说了几句,便感觉他的身体立马僵硬起来。
她终于一把把被子掀了起来。
却见被子下面,还是一张被子,只是比成年人的小上很多,还不是很厚,像是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才变薄的,因此虽然保存完好,也能看得出是一张很旧的被子。
只不过,这些在楚怜则看来都不重要。
被子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血迹。它们颜色不一,或深或淡,看得出是不同时期的血迹。
楚怜则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便觉得蹊跷,宗门离这家客栈很近,为何他不回去休息,偏要在此定下一个长期房间?原来是因为他如果在幻境中受伤了,很重,一时无力回去,才不得已在这凡间的客栈休养生息。
另外。云栖鸿也不愿楚怜则看到他身负重伤的样子。他不想让师姐看了难过。
楚怜则红了眼眶。她不敢想象她的师弟是如何拖着自己重伤的身躯,回到这里,默默疗伤的。
他甚至早已对自己房间的血味视若无睹,若非她有意提起,恐怕他一点也意识不到这股味道是多么非同寻常。
云栖鸿见师姐这样悲伤,心中很是不忍,想好好安慰一下她,便不再缩在床角,站起来走到楚怜则身旁,道:“师姐,没事,你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师姐,不哭……”
“这能叫没事?”楚怜则质问道,说着便一把拿起那被子,翻来覆去地看,只见被子上许多红褐色的斑点已经把被子浸透,可知当时伤势之重,伤口之深。
云栖鸿无言以对,只得看着师姐一滴清泪滚落,正好掉在了那小小的被子上。突然,他平静地开口:“师姐,你救了我好多次哦。
好几次,我濒临死亡,是倒在客栈周围被老板抬回来的,几近昏迷。可是,我一回来,手握住这张师姐送我的被子,就一点也不怕了。
最难的时候,我险些撑不住,也是这被子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我当时心想,师姐还在宗门等我,她还在等着我回去,听我讲我在凡间的种种见闻。我如果我回不去,她怎么办呢?
更别提,我也还想再见师姐一面啊。”
云栖鸿絮絮叨叨地说着,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仿佛透过这间屋子,看到了从前。
话至此处,楚怜则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低声啜泣起来。她难得有这么大的反应。
“师姐,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强大了,这间屋子,现在我一年也就来上个两三回。”云栖鸿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来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大抵是我过去在这流了太多血,那股不好的味道便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如果让别的客人入住,恐怕会被投诉吧?这里的老板和伙计们都是好人,帮过我很多次。退租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长租着这间屋子。
地板那里的痕迹,其实我也知道,只是确实挺不好擦的,左右这里就我一个人用,也就没麻烦他们特地帮我清洁,哪想到今日。”
云栖鸿朝屋子里看了一圈,一切照旧,和他初次来时别无二致,可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因此,它基本上是我专属的屋子了。不过它其实也早就是师姐的屋子了。这张小被子上,有师姐的香味。”他朝着师姐温柔地笑着,笑得那样甜。
“为了不让那股味道消失,我每次都洗得很小心,也从不让旁人碰。可那股味道还是越来越淡了,还沾上了我的血。
其实我也不想让这干干净净的被子沾上这些脏东西的。”云栖鸿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拿起被子的一角,头低得越来越深。
“师姐,我把你第一次送给我的东西弄成这样,你不要怪我。”云栖鸿此刻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脸内疚,害怕被别人责罚。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楚怜则长叹一声,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呆呆地坐着的云栖鸿,颤抖着说,“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这些天来,师姐主动亲近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其实他也无意用这些经历博取师姐的怜悯,往日的装可怜不过是和她玩闹罢了。
今日他是触景生情才说了许多,又或许是自己也累了吧,卸下了心防。若是平时,他是绝不可能和她说这些话的,尽管这也都是些心里话。
不过,这样也好吧?至少师姐愿意抱抱他。
他懒得细想,投进了师姐温暖的怀抱。
还是真的师姐抱着舒服呀。他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美好,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抱了许久,他们才松开了彼此,那拥抱是那样持久,不像是寻常师姐师弟间的行为,倒像是情侣之间的举动。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尴尬,楚怜则想找点话缓解一下气氛,便问:你刚刚说,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的东西?我怎么没有印象。
云栖鸿却反问她:“师姐,你还记得咱们当时是怎么熟络起来的吗?”
楚怜则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只是这被子的来历,她细细想来,其实不像是自己送的,倒像是她落在云栖鸿这里的。
当时天气转凉,年幼的云栖鸿不过刚拜了师三天,就偶感风寒,一病不起。那几日,他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身上冷极,怎么都不暖和。
一天夜里,他难受得睡不着,又做不到完全清醒,只能晕晕乎乎地靠在床头。
因此,当外面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时,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嘿!新来的小孩儿,给我开门!”那其实是楚怜则在外面喊他。
直到楚怜则第三次踹门,云栖鸿才惊觉这根本不是什么幻觉,于是赶忙下了床,一扭门把手,把她放了进来。
云栖鸿看见楚怜则站在门口,梳着两个朝天揪,笑得灿烂。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不过裹得并不严实,还是有冷风嗖嗖地穿进被子里,让她时不时就抖一下。见门开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冲了进来。
“师姐,外面这样冷,为什么要来找我?”云栖鸿诧异不已,不理解他这个还不熟悉的女孩的用意。
“我听师尊说,你很难受,还感觉特别冷,所以就给你送被子来啦。”楚怜则声音稚嫩,脆生生地说。
云栖鸿还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直白地表达善意,感动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道:“师姐,咱们还不熟悉,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楚怜则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你需要被子,我那有两张,用不了,就给你送一张过来呗。”换做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样做的,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师弟,自然更要宝贝着。
楚怜则还不能完全适应她的热心肠,却又对她的一番话无可辩驳,便闷声道了声谢。
楚怜则哈哈大笑,道:“谢什么!都是要一处学习练功的,自然要多帮衬着些。你早点睡吧,有利于你恢复健康。学堂里,练武场上,我等你。”
云栖鸿看着眼前的师姐,觉得她仿佛浑身发着光,好似仙女来到自己身边,竟是呆了,良久才低低应了声:“嗯。”
那天开始,他有了盼头。盖着师姐的被子,他想快点好,更想和她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云栖鸿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可当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学堂,屋子里却是空空荡荡的,哪里有楚怜则的身影。
他问师尊师姐怎么没来,芳玉叹了口气,说他这边病刚好,楚怜则就病倒了,两人无缝衔接,像是计划好了一样。
云栖鸿想,是他让师姐在大冷天来找他,又被他过了病气。他在凡间,还偶尔听到一神神叨叨的老妇人说,有些病就是传染给另一个人,才能好起来,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总之,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后来他也想像师姐看他一样去看看师姐,只是每次都被师尊瞬间感知到,然后给呵斥了回去。
真不知道师姐当时是怎么来找他的。
再见到师姐,已是半个月后,她看起来一切依旧,只是嗓音不似从前稚嫩,沙哑了几分,直到现在,她的声音都很中性。
云栖鸿觉得,师姐的嗓子是为自己哑的。
他很愧疚,一直记着这事。那张被子,师姐忘了要回去,他也就默默收着,想时刻不忘师姐对自己的恩情,只待将来涌泉相报。等到他独自一人去破除重重幻境,它又成了云栖鸿的精神寄托,这是后话。
此后楚怜则病既好了,便终于开始和他一同学习、一同玩耍,他们逐渐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再往后,两人专攻不同领域,平日聚少离多,却也彼此挂念,终是都成了宗门的骄傲。
到现在,师姐已经成了他的心上人。
他看着眼前那刚刚还在为他泪流满面的师姐,不觉她疲惫倦怠,只觉得她还是那样光芒四射,一如小时候一样。
怜则,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云栖鸿盯着她,心中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