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来接江傲天时,江傲天正在磨豆浆。虽然少了一条腿,但拄着拐身上使劲,加上他好歹练过武,身上还剩了点力气,也能凑合拉。
要不是这两天冯豆腐崴脚了,也不会让江傲天干这种重活。他干活时待遇可好呢,小茹茹想帮他忙想得紧,就在旁边帮他扇蚊子。虽然农历还没入秋,但草原凉得早,刚开始降温这阵蚊子咬人最狠。
“哟,瘸腿骡子还能干点活哦,还行还行。”
小玉倚在门框上挑眉讥笑,身后那头驴也跟着喷鼻息,江傲天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干活。他又不傻,跟小玉生气迟早气死,当她放屁。
听见小玉的声音,王婆赶紧迎出来。
“小玉神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两天我家冯豆腐崴脚了,实在是不中用。我说要不就歇几天……”王婆解释着,怕小玉觉得他们使唤江傲天使唤狠了。
这两天她确实想关店休息,江傲天倔,一声不响把豆子泡上了,不磨就浪费了。她心疼豆子,看江傲天非要帮忙拉磨,就随他去了。
江傲天刚想帮王婆说两句,小玉就摆摆手示意她不在乎。
“这怎么能歇呢?你歇了咱们易马镇不就没豆腐吃了,得干啊,我把阿天放这是让他享福的吗?一会儿磨完豆子我帮你劈柴烧火干别的,让他上灶去炒几个菜,看看手艺有没有长进。再给我吃生的,我就把他那条好腿也打断。”
小玉把江傲天安排得明明白白,江傲天懒得理她闷头不说话,王婆还以为是把江傲天吓到了。
王婆也不知道小玉怎么对阿天这么大的脾气,想来可能是为二十两银子肉疼,也是,换谁谁不疼?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阿天人不坏,干活老实不留力气,时间久了小玉也就饶了他了。
“小孩脾气,说什么狠话。刚从沙州回来?累了吧,快进来坐会儿,我给你倒壶热豆浆去。别的没有,豆浆管够。”王婆转头跟茹茹说,“去把驴喂了,打点水放槽子里。”
王婆家以前是有牲口的,所以有饮水的大石槽。
茹茹听话地从小玉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驴没走两步,小玉突然叫住了她。
“茹茹!掏口袋,诶诶诶,不是左边,另一边。”
茹茹惊喜地从自己系在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干葡萄叶包的小包裹来,这边都这么包果干蜜饯,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好吃的。
“谢谢小玉神仙!”
看孩子的表情,肯定以为是小玉变出来的零嘴,又是一串好话客套话才牵着驴去后面了。
江傲天虽然废了,但眼力还在,不过是一点偷鸡摸狗的雕虫小技而已。和茹茹擦肩而过时,小玉先帮茹茹整理领子分散注意力,另一只手把东西放进去了。
练指法的人手指都很灵活,小玉就是练的红矾指,这点手艺不值一提。
王婆把小玉请进屋里,看小玉包袱鼓鼓的,衣领上还沾着点油渍,应该是在沙州见朋友吃了不少好东西,心情不错。
“小玉啊,我仗着多活了几年,有些话就随口说了。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我老婆子晕了头了。”
王婆这种家庭,对小玉也是有几分敬畏的。首先小玉是个有神通的巫婆,其次她还有武艺。她刚到易马镇时,在镇外遇到了狼群,这姑娘空手就扼死了两只。私下里也有不少传闻,说小玉当年嫁进魔教是因为在外杀了不少人有人寻仇。
“说呗,我平时说话也老晕头,随便随便。”
“阿天他就是不爱说话,也是,他一个残废,本来心里就别扭。虽说肯定是不值二十两银子,但人还是好的。你天天打他骂他也是过,看开了高高兴兴也是过。反正二十两银子也拿不回来了,还是好好过吧,过几年就忘了这二十两了。”
小玉点点头,王婆面露喜色,以为这姑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没料到小玉突然板起脸说道,“要不三两银子我把他卖给你?三两你家还是拿得出来的吧,要不五两,我把驴也给你。”
这下可把王婆噎住了,也不知道这小祖宗什么意思。
小玉接着说,“我把他打死也是我的事,反正跟我他就得这么过。打他骂他我才不难受,可消气呢,要不你也试试?”
看小玉铁了心要折磨江傲天,王婆居然动了恻隐之心,进屋跟冯豆腐商量去了。小玉还挺吃惊的,没想到江傲天这玩意还挺招人喜欢。
过了一会儿,王婆扶着冯豆腐一起出来了。这种三两银子的大事,王婆是做不了主的。
冯豆腐扶着桌子坐下,他崴脚肿得厉害,马大夫看过了说静养就行没什么大事。
“我家也确实缺个干活的,小玉你也是好心眼,乐意把阿天交给我家的话,我家自然是感激不尽。二十两给不起,但三两不会短了你。给五两加头驴你也是说笑了,我俩哪有这么厚的脸皮要。”
小玉打量了一下这俩老人,觉得这世间还真是有好心人。不过说得也对,他俩这个岁数,还能干几年活?再说了,万一有点什么事,茹茹太小了什么都守不住。就算把茹茹送到米蓝国,路途遥远,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平安送过去吗?
“我说,你俩就不怕他以后跟你们熟了,起了异心,把你俩和茹茹都杀了卷钱逃跑?你俩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别瞎捉摸有的没的,我看你俩少说能再活二十年,好好把茹茹养大才是正事。我刚才开玩笑呢,二十两银子买的,我怎么也得回本再出手。”
说话时江傲天正好在门口听见,莫名一阵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之后干活都浑浑噩噩的,烧好饭菜小玉点头说“还算能吃”他也没什么反应。
一直到告别冯豆腐、王婆和小茹茹,他跟这小玉出城,依旧低头不语,眼神都是木的。
小玉烦死他这死样子了,他走得慢只能坐在板车上,小玉只能牵着驴走在前面,驴力气没那么大,拉着车就不能骑上去了。小玉看他坐着自己站着本就心里有气,照着江傲天后脑勺狠狠给了一巴掌。
“拉个大脸给谁看!见了我不开心吗?见媳妇都不开心,你有病吧。”
小玉没想要江傲天的命,收敛内力,这巴掌用了五分力气,也打得江傲天两眼发黑缓了半天才清醒。
“打吧,打死我算便宜我了。”
“确实不能便宜你,等你回去今晚接着睡茅房吧。”
“我想问你,在你心里我真的会杀了冯豆腐家逃跑吗?我就是这种人吗?贾玉衡,说话要有良心,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江傲天几乎是咆哮着质问小玉,他不明白小玉怎么能把他当成那种小人。他是有问题,小玉是看不惯他,但这么说也太无情了。
“你杀过人吗?”
“擂台之上刀剑无眼,还有些狂妄自大之辈前来挑衅。”
“听你放屁,你就单纯没拿别人当人看。人家挑战你就是狂妄自大,你去崆峒派踢馆时怎么就不狂妄自大了?当年人家掌门怎么没杀你?”
小玉说得是江傲天刚出道时的事,他这辈子不算魔教覆灭那晚被下药了只输过这一次。
江傲天无言以对。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没有人性的杀人狂,你确实没拿比你武功差的人当人看啊。找你挑战,输在你手上被杀的怎么也有二十多人了吧。怎么,还要我夸你冷酷无情真是帅炸了?炸吧炸吧,怎么不把你家祖坟炸了,妈的。”
小玉骂了几句,此后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当年江傲天风头正劲时,江湖上不少少年人都以他为榜样,说什么武学之道就是冷酷无情,说他才是大家风范,不愧是八正心法的继承人。
在小玉看来,什么大家风范?就是一群傻子吹捧个变态杀人狂。比武都是点到为止,江傲天出手必见血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柳白玉死了你那么伤心,就你江傲天有爱人,别人没有吗?说什么怕死不要混江湖,怕死是一回事,你江傲天这就是无意义的杀戮吧?
小玉憋着一肚子气,看江傲天越来越可恨。到家门口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翻驴车,把江傲天掀到地上。翻身跨在江傲天身上,把他按住“哐哐”给了两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狗东西,你还觉得我不对?你杀人时就是刀剑无眼了?刀剑无眼你也无眼,鼻子上俩窟窿出气用的?”
江傲天挣扎着也给了小玉几巴掌,伤害不大,倒是让小玉脾气更大了差点把他又打得要死。
“你不也杀人了!在外面惹祸平不了,灰溜溜回魔教求我娶你!你以为你就是大善人吗!”
小玉被戳中痛处,愣了一下,起身飞起一脚把江傲天踢出一米开外。气呼呼坐下,垂目不语。
她确实是灰溜溜回的魔教,那时她年少气盛,做事不计后果,最后酿成大祸。幸亏还有魔教能收留她,找到安西节度使抹了官司,她户籍写的是“已故”,不做个她已死的假象平不了这事。
“我杀人和你杀人不一样,你什么玩意也配说我?”
“杀人就是杀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可笑。”
“我杀的……那可是翼州太守,正四品的官。”
小玉没想到江傲天点了点头,“我知道,是我和竹子姑一起找的安西节度使,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玉没想到江傲天知道这件事,竹子姑可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看出小玉的疑问,江傲天爬起来咳嗦两声,继续说,“竹子姑不让我告你我也帮忙了,她怕你脸皮薄,一时想不开跑了。当时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你跑了更危险。”
“确实,被你帮比死了还难受。”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他,人都死了,我也懒得问。怎么,他跟你比武了?”
江傲天开玩笑说,身上就没一处不疼的,小玉下手这么狠,还不让他开点玩笑了?
“翼州太守听信妖道谗言,买穷人家小孩收到府里当下人,实则行采生折割之事,拿小孩炼丹。我看不惯,把他杀了。他命不好,出门撞上我,在街上就把他一刀捅死了。”
“好!”
虽然挨打挨骂,但这事办得漂亮,不堕他魔教风采,江傲天也叫了声好。
“我被通缉了,但通缉令上我倒成了坏人。是我偷小孩做药,翼州太守追查我时被我这贼人所杀。就连小孩爹妈那些苦主都信了,我在翼州就跟过街老鼠一样,好不容易才逃回魔教……”
小玉话音不变,眼眶却红了。她极少提起这段,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到最后自己名声臭了。只好劝慰自己臭就臭吧,名声算个球。
此事发生后紧接着就是回到魔教,发现柳白玉和江傲天“神仙眷侣”里还夹杂着三个小妾。这段时间算得上是小玉的至暗时刻,自己灰头土脸,柳白玉这日子过得也是驴粪蛋表面光、她对江傲天的仇恨,就是在这时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