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平康坊,百花台街,路两边高大的金枝槐树的叶子全都染成了金黄色。

    新铺面的门口,石青拿着大扫把规整金黄色的落叶,没把它们全都扫走,而是在院墙边堆成了一串外圆内方的铜钱图案。

    从装满青瓷的马车稳稳停在街边,常满掀开车帘,“这是在做什么?”

    石青把扫把一扔,上前扶她下车来,跟着往店里走,“是秦大公子安排的,为新店开业讨个彩头。”

    常满踩过刚落地的一片金叶子,夸赞,“手艺不错,堆得挺好看,车上有货物,小心点全都搬进店里来吧。”

    新店装修得很是雅致,她早就看好的小院增加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回廊,每个转折处别出心裁的布设了雕花屏风,回廊外的区域小桥流水,花草茂盛。

    两层小楼全都翻新了一遍,一楼的门窗全都换成了可拆卸的门板,清亮的阳光照在地面上,不大的空间用月亮门隔成了两部分,门里放着八仙桌和茶几做待客区,门外空荡荡的做展示区。通往二楼的楼梯新刷了木漆,楼上还有工人在干活。

    常满在外围走了一圈,与她设想的一样通透明亮,各处都挺满意,连带对着送上门的合伙人也满意了不少。

    她顺着回廊外外走。

    秦双勋两手提着一堆油纸包进来,玩世不恭地作揖,“大东家,赏个脸不?”

    他暗暗打量,她身上的薄斗篷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领,衬得她唇红齿白。这人怎么出了一趟远门,一点也没憔悴,脸色还健康红润了不少?

    常满接过递到面前的纸袋,是西城‘乔记胡饼店’最受欢迎的宽焦、侧厚、髓饼和满麻团,还有街头流动摊贩‘黄小郎’的酒酿蟹,卤鸭肉、酱獐巴。

    石青提着个瓦罐进院来,往两人中间的栏杆上一放,揭开盖子,香气四溢的瓠叶羹还冒着热气,“门外货郎送来的,说是秦大公子预定的。”

    要论吃喝玩乐,秦双勋可是淮宁府的头一等行家,从城南到城北到饭馆、酒楼如数家珍,他丝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长腿搭在回廊边,鞋尖踢在水面上。

    常满穿着长裙没法肆意,背身靠在廊柱上,咬一块唇齿生香过獐巴肉,据说是山民猎户捕获野物,“看样子你几乎打理好了,只等着我回来就能开业。”

    秦双勋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这回你可得好好谢我,你想要回廊宽度比常规做法宽上三尺,接连找了几个本地工匠来都说没法做,还是请了去过京城的师傅画了图才建起来,你说你要那么宽做什么?都够三百斤的胖子并排走了!”

    常满朝他随意地一拱手,算作谢过,“是你说要做合伙人的,这可是你的分内之事,还有我让你定的香几做好了吗?”

    香几是放在厅堂一侧的案几,上面通常放置花瓶、奇石或香炉,作展示用途。她要在回廊区放置香几展示青瓷,就进了院门就是一条完整的产品展示线路,算是一种另类的橱窗。

    他们上次见面有些不欢而散。

    秦双勋没想到她会是‘不客气’里带着点对自己人说话的亲近态度,他意外地抬头看过去,少女小口小口的咬着鸭肉,明明身处在一处还没修好的院子里,她靠在栏杆上的动作也十分随意,但就像是在推杯换盏的宴席上品尝高端食材的样子。

    他一时愣了神,直到那截骨头扔到纸袋里,才用下巴点了点墙角的一堆‘垃圾’,“喏,不都在那!”

    常满瞠目:“……?”

    墙角堆着一堆木板和木条,她路过了两次都以为是建筑废料,没想到是桌面和桌子腿。

    秦双勋哈哈大笑,“你别急,现在安装齐整也没地方放,还耽误工匠们进出,我保证辛木轩的大师傅只用一下午的时间就能全都装好,就看你打算哪天开始正式营业?”

    辛木轩是淮宁府最大的木艺铺子,也是昌盛钱庄的老客户。

    常满放下勺子,招手叫石青过来收拾残渣,“先不急,我把瓷厂所有的成品都带来了,但这些东西暂时不能卖,目测得把所有成品都用上才刚够布置整个展示区。在正式营业之前,我想做一个预展览,初步计划开放两天,第一天邀请官员和士族,第二天邀请富商和名流,我需要你帮我拟个客人名单。”

    秦双勋静静地看向假山石,“拟名单好说,就怕帖子是送去了,但人家不肯赏脸前来。”

    常满有些意外的挑眉,“为什么?我听说知府大人很是喜欢我做的青瓷。”

    秦双勋起身往里走,进了待客区整个人瘫到了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知府大人喜欢新得的青瓷,而不是喜欢商人常满做的青瓷。”

    这是他无心经营生意,把大把时间都耗费在吃喝玩赌上的另一个原因,生意做得再大又如何,他还是没有一点儿成就感。

    常满了然地点头,“我也没说要举办一场商人的售卖会呀,我明明准备的是一场雅俗共赏的鉴赏会,赏瓷、赏茶、赏花,我知道知府大人是常去茶楼听戏的。”

    秦双勋被这话顶的无言以对,“瓷有了,茶和花呢?”

    常满贴着月亮门的墙角,以均匀的步子走到另一端,再贴着墙边转向走到底,丈量展厅的尺寸。

    她的脚尖点在地上,就着浮灰画出位置,“这里布置茶台,要备上四五种好茶,还要请一个专业的茶博士。这里布置展台,哦……就是香几,展品等工人撤走之后我再来布置。花就准备应季的秋菊,要一百五十株,就放在庭院里,凑个意趣就行。这几件事,你选你负责哪一项?”

    秦双勋很是识趣,“既然大东家都选了负责展品,剩下的都交给小的就是。”

    常满被他伏低做小的语气逗笑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不是不想管,只是从大兴府收回来的货款拿给二掌柜去还了钱庄的欠款,再付了上一月窑工的工资,还有试验新瓷所消耗的材料款之后,她又没钱了……

    真是赚钱计划不能停啊!

    她算着回家吃饭的时间就要走。

    秦双勋脚步不停地追在她身后出来,“喂,我天天都不去玩来店里守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找人监督我,我都没和你计较,你居然不请我吃饭的吗?”

    常满心虚的没敢回头,郭宝盈每隔几天就来一趟的目的居然被他猜到了,看来他说每天都来店里,是事实没说谎。

    “请的……只不过不是今天,等布置会场那天我还来,酒楼随你选。”她掀了车帘上车,“勇叔,我们快走……”

    擦着黄昏回了家,玉扇和郭宝盈全都不在屋里,无得堂屋桌上放了满满一大桌的宴席,远超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常晚饭菜品数量。

    常满把外头的斗篷脱下来随手放在窗边的圈椅上,“玉扇?”

    从常夫人屋里出来个满头金光闪闪的中年女人,几步上来抓住她的手,“哎哟,这是我大侄女阿满吧?许久未见都长这么大了,脸蛋生得可真标致,你还记得我的吧?我是你的大伯母。”

    常满被抓得挣脱不开,“……”

    郭宝盈跟着扶常夫人在桌边坐下,自己站到了常夫人身后,准备给常夫人挟菜伺候。

    另一边,一名比常父高出三寸的中年男子,大掌挟着常父的肩并排坐下,这应该就是她未曾见过的常大伯。

    常满向几人浅浅的福身见礼,把常夫人身后的郭宝盈拽到右手边落座,“这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常大伯母目光流转,十根手指头带了八颗戒指的手比划着指挥,“哪有女儿上桌吃饭的,我家可没这规矩!宝盈快去你母亲身后站着伺候,阿满来我这,正好给我挟一块东坡肉。”

    “你……”常夫人张口结舌,她为了郭宝盈,先前和常大伯母几次争论,被能说会道的常大伯母反驳的哑口无言。

    常满按住将要起身的郭宝盈,慢斯条理地拿起筷子挟了一块东坡肉放进自己碗里,“大伯母该熟读律法了,咱们可不是一家人,要说守规矩也是守我家的规矩。”

    律法上规定分家即别籍异财,新家庭在官府建立各自独立的户籍,并分割共同的财产。

    常大伯母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在家中上面尚有苛刻的婆婆,日常没少鞍前马后的伺候,在对待儿女时变本加厉的严厉,还从没被小辈当面顶撞过。且她说的是情礼规矩,常满说的却是刚直律法,孰轻孰重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一点都没法反驳。

    常大伯父轻咳一声,“阿满,这话就外道了,就算分了家,我们也是同宗同族的亲人。”

    常大伯母火速换上笑脸,“对对,你没有亲兄弟,成亲以后没有娘家人支持,可是很容易被欺负的。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会多多帮衬你,现在让你尽点孝心也是加强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常满沉了脸色,冷冷地吐出一句,“我说,这是我家,您二位要是不愿意留下吃饭,现在就可以走。”

    像是吹过冰原的冷风,激地屋里所有人寒毛直立。

    常大伯父撂下筷子摔门离开,“二弟,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目无尊长,忤逆不道,难怪你气得病成这样。”

    常父和常母二人十分惊讶,出了一趟远门,他们从前像蓬松棉袄一样的小女儿,变成了硬挺的裘皮大氅,依然十分温暖,但也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常满挑着补气补血、容易克化的食物换到他们面前,“阿爹,阿娘,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咱们边吃边说。”

    常砚好脾气地哄着小女儿,“阿满,现在是你当家,你先说。”

    常满趁机撒娇,“阿爹,大伯父一家根本不是诚心想要与我们做亲戚来往,别有所图不说,还在我们家里颐指气使。什么帮衬,话是说的好听,可明显是上门欺负我和宝盈姐姐来了,再说我哪里需要他们帮衬,他们不给我找麻烦就不错了,我不相信您看不出来。”

    常夫人摸着女儿披洒在背上的长发,满脸骄傲,“我听宝盈说如今新瓷一件难求,真不敢相信阿满把瓷厂经营的这么好。可你不能不嫁人啊,‘没有娘家人的支持容易被欺负’这话说得没错。”

    常满不能现在就直言不讳的说不考虑嫁人,得慢慢磨着改变两人的想法,徐徐图之。她发现常父和常母过往的生活一直是安定无忧,导致他们不管是从身体还是从心里都脆弱得不堪一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容易惊惧到拦腰折断。

    她得先把他们‘亲戚相互帮衬’的念头打消了,“阿爹和阿娘别理这些糟心事,早日把身体养好,再给我生个小弟弟,我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什么理由不向着我。”

    常夫人脸色通红,即恼怒有羞怯,照着她的背上就是一掌,“你这孩子说得什么浑话,我看是该给你说亲了。”

    常砚久久没说出话来,小女儿比他想象的更加有章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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