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一顶门脸前挂着白纸灯笼的红布小轿摇摇晃晃的在小巷中前行，郭宝盈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端坐在轿子里，她只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色中衣，肩上裹着一块已经磨毛了的布料。

    郭夫人在她出门前，强压着她剥下了身上的红嫁衣和红盖头，嘴里叨念着：“亲爹都要蹲大牢挨板子了，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就知道想着嫁人，嫁衣给我脱下来，正好卖了换钱拿去衙门赎罪。”

    郭夫人得了那套她偷空绣了一年多才完成嫁衣，红肿的脸上喜上眉梢，连旧外袍都不曾给她拿一件，就将人推搡出大门：“丧门星，滚吧！”

    郭宝盈抱着身子蹲缩在门框边的阴影里，幸好天色已晚，梨花巷子家家户户闭门点起了烛灯，街上行人稀少。

    跟着小轿前来接人的鬼媒人于婆子见状连忙让轿夫们都退到巷外，让别的男人看了身子几乎等于失了身，对女子来说就像要了她的命。

    她扯了轿子里的衬布将郭宝盈裹了个严实，指着郭怀才家的大门冷笑：“你这毒妇，迟早会遭报应的！”

    大门拉开，里面‘哗啦’泼出一盆脏水，险些浇在二人身上。

    郭宝盈拽住正准备打进门去理论的于婆子，她不再有任何失望之情，对郭宅只剩下一片冷漠：“我们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于婆子走在花轿边，担心郭宝盈因为刚才的事想不开，她扶着窗沿掀开缝隙，凑近低声说：“郭姑娘，最难的一步都已经走完了，常家夫人是个善心人，只交代我接姑娘去常宅，后续仪式都是没有的，姑娘安心吧，往后都是好日子。”

    郭宝盈拢了拢身上的旧布，“我都知道的，要不有夫人和阿满，我早一头碰死在郭戚氏的房门口了，好让众人看看她的真面目。”

    常宅前院里，请来的喜乐和哀乐班子正在轮番吹吹打打，唢呐高昂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哀切。

    小轿进了大门，没有停留地匆匆穿过檐廊，直奔后院。

    常满匆匆将不请自来的远房亲戚打发走，才知道在郭宅前发生的事，好言好语的给了一把铜钱将轿夫和于婆子送走，拿了新的衣服给郭宝盈换上。

    常大公子的灵堂前，常夫人盘腿坐在黑色棺椁前，往火盆里扔着纸钱和元宝，火光燃烧出的红色照在她消瘦了不少的身躯上。

    郭宝盈进了门就跪在常夫人面前，恭敬的伏身，双手高举敬茶：“母亲。”

    “还是叫伯母就行，”常夫人接过茶放在一边没喝，将她拉过来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我和阿满都没有要让你与我儿成亲的意思，你安心在家里住着就是，要是愿意的话就时常来陪我说说话。”

    郭宝盈发誓一般地说：“母亲，我都清楚的，不过这是我自愿的。”

    常夫人没明白她坚持的原因，只是劝道：“宝盈，你还年轻……”

    常满站在门外看着随风舞动的白色丧幡，反倒是想到了，没名没分没有个缘由，郭宝盈住在常家也不能安心，“阿娘，要不你认宝盈姐姐做干女儿吧？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常夫人反应过来，这比单纯的留郭宝盈在家还要更亲近些，笑着点头。

    郭宝盈退后一步恭敬地跪下磕头，呜咽这喊出她许久未曾用过的称呼：“阿娘。”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常大公子未婚妻争端】

    【任务完成度评级：优秀】

    【任务结算奖励：龙泉青瓷天青色瓷坯配方及窑炉烧制成功率百分之百一套】

    【任务额外奖励：龙泉青瓷茶具一套】

    常满眼前突然跳出系统的几行任务完结提示，任务奖励却不是生命能量石。

    常满眉毛拧起，气急败坏：喂！说好的完成任务可获得生命能量石，东西呢？

    【任务成功将‘有机会’获得生命能量石（可兑换）】

    系统将发布任务时的奖励再次显示出来。

    常满没想到往常都是自己给人挖坑，大意之下被系统坑了个结实，按捺住火气：我们谈谈！

    【没什么需要谈的】

    系统冷漠地拒绝。

    常满想到从原身常姑娘那里获得的信息，系统仍然需要她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才能达成原身的愿望：‘烧制第一窑瓷器’的任务还在进行中，你再想想现在能谈了吗？

    【你想谈什么？如果是想要‘生命能量石’的话，你还需要认真完成任务】

    常满这会反倒不急了，她有一堆待解答的疑问：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师父到底怎么样了？我若是获得‘生命能量石’能给我师父用吗？

    系统在常满眼前投射出了一段画面，沈成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加护病房里，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白色的绷带，胸口和四肢上连接着各种医疗仪器，冰冷的嘀嘀声不时响起，只有氧气面罩上凝结出的雾气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为了救你不肯独自离开火场，待火灾救援队找到你们二人时，你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他把你护在怀里导致全身上下三级烧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生命能量石’充入他体内】

    三级烧伤属于深度烧伤，除了全身皮肤表面严重灼伤外，伤口深达肌肉和内部脏器，导致破坏内部的血管和神经，使人失去生命力。

    这是带她一路长大的师父啊，常满见到这一幕心脏整个像是掉进了冰水里，眼泪‘唰’地落了下来，系统抛出的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交易：你想要什么？

    【完成你的任务】

    常满死死攥住自己的拳头，尖锐的指甲掐得她手心生疼，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原身常姑娘曾经说过她与系统做的交易是用自己的‘生命能量石’换系统完成她的愿望，常满分析系统自己应该也需要这能量石，他是不会轻易把能量石给出来的。

    常满发现系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不能轻信：我可以继续完成任务，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先说说】

    常满松了松握紧的拳头，抛出了要求：我不管你要我完成什么任务，我都会尽力，从‘常大公子未婚妻争端’任务评级为优秀，你应该相信我能做到。但是下一个任务完成时，你必须先支付一部分定金的‘生命能量石’给我。

    【不行，任务奖励不能选择】

    常满预料到系统不会轻易答应，退了一步说：那在我师父有性命之忧前，你必须支付部分‘生命能量石’给我，让我能救他，延缓他的伤势！

    【……】

    常满见系统犹豫了，趁热打铁地接着说：要是我师父死了，一切都免谈。

    【……可以】

    常满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后导致她全身发软，背靠着檐廊的墙面滑落跪坐在地，刚刚强行压住的泪水倾泻而出。

    一墙之隔的灵堂里传来常夫人和郭宝盈影影绰绰的交谈声。

    常满害怕发出声响引来灵堂里的常夫人，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编纂理由解释伤心的原因，常夫人是原身常姑娘的母亲，不是她常满的母亲。

    何况她本就没有母亲，她几乎等于只有师父这一个亲人，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她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发泄一番，死死咬着拇指根放缓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哭了有多长时间，眼睛酸涩得流不出泪来，她才缓缓站起身来。

    常满狠狠地擦了擦脸颊，她不能坐以待毙，得从蛛丝马迹里搞清楚这系统是怎么回事，还得把他发布的任务完美的完成

    这会她才有心思看系统给予的任务奖励，龙泉青瓷曾经是北宋晚期最著名的瓷器品类，它的天青色有着‘雨过天青’的雅称。

    龙泉青瓷茶具也许可以用来送给江大人，正好对方答应了她上门拜访，送一套稀有的茶具作为礼物很适合她瓷器厂东家的身份，既不廉价又不会显得过于贵重。

    剩下系统只给了一份龙泉青瓷的基础配方，一件瓷器的完成，需要很多道的工序。只有配方还远远不够，需要按照配方寻找合适的材料，例如坯体的泥需要高岭土，青色釉面需要加入其他矿物质来控制颜色，加上设计合适的瓷器器形，雕刻花纹……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暂时还不知道这套龙泉青瓷会用到什么地方，但她认为系统不会随意给出一些用不上的奖励，她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根据常满来到这里五天以来的观察，时下富裕的生活，造就了人们在日常的生活器物上投入更多的审美意味，瓷器的赏玩逐渐超过了朴素的使用价值，正是适合精美瓷器大放光彩的时代。

    常满边思索边往后院的书房走去，刚走进院内就见宋熙恒独自坐在方桌旁边。

    他如玉的面孔被月光照的像白瓷一样细腻，唇色还是缺乏血色，他正靠着椅背，仰着下颌对着月亮出神。

    宋熙恒昨日已经在钟楼的墙上留下了暗号，今天他得抽空去鼓楼将基座墙面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吴章或者傅长栩给他留下的记号。

    下午他见常满忙着操办婚事，不停有各色管事和小厮上门来找她，只得留言给她后，自己乔装打扮去了城西的鼓楼。

    鼓楼基座的南面，还是在从下往上数的七排，但是改为从右往左数第三块石砖上，他微微抬头就看到了他们约定好的远古文字‘吴’的图案标记，还有方向指示。

    吴章在逃离追杀的路上被端王的侍卫救下了，他们现在就在城内驿站中等他前去汇合。

    时辰还早，他此时直接赶去驿站，还来得及在闭城门之前出城赶往京城，最多在他们离开淮宁府的时候，吩咐驿站小厮往常家送一封信便是。

    他鬼使神差地返了回来，头一次没有将皇命放在第一位，直到站在那面他几次翻进翻出的院墙边时才反应过来。

    他伫立在院墙边，默默等待着日落西山，暮色降临城门关闭，才翻墙进院。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舍不得这里简单纯粹的环境，只是一个夜晚，没有人知道就放纵这一次。

    此刻敲敲打打的乐声已经停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那一轮新月，放空自己越理越乱的思绪。

    “李恒，你的伤还没好，该早些去休息。”常满走近就开始催他。

    宋熙恒周身寂寥的气氛被打破，片刻前还木楞的脸上露出漂亮的笑意，“常姑娘来了，正好陪我坐一会。”

    他在见到常满的这一刻，无法否认脑子里那个想见她最后一面的念头，他想亲自和她道别。

    常满有点懵，这人……都不困的吗？

    她早上梳洗的时候有听到玉扇说，昨夜自己喝多后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玉扇见院子里没了交谈声音才出来把她扶回房间去，可宋熙恒一直在院子里自斟自饮，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房间，今天一早又陪着自己到府衙走了一趟，这会居然还要赏月？

    常满无奈地走过去坐下，他都邀请了，自己总不好立刻拒绝，招手让玉扇给两人沏一壶茶过来。

    宋熙恒在她坐下的时候，就将目光落在她脸上，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和布满血丝的眼珠，整个人突然凝住，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拉近。

    他了解常满不是个脆弱的人，往往有着出人意料的聪慧和冷静，他着急地问：“常姑娘，你这是哭过了？！发生了什么事？”

    常满垂下眼角没说话，她的来历注定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一点小问题，我没事的。”

    宋熙恒见她不想说，追问的话憋在嘴里停了半天，他想说自己一定会帮忙，可转头就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嘴唇开合几次，急得额头冒出了微微虚汗。

    蝉声清脆，树叶窣窣。

    常满看见他眼里真挚又热切的焦急，就知道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就像闷热夏日里的一股清风吹过自己的心窝。

    常满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