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平静的天空里骤然大风起,乌云越积越厚,遮蔽了月亮本就微弱的光芒。

    二人在桌边沉默的对坐。

    宋熙恒频频看她,每次张口欲言却又戛然而止,只是一杯接一杯的把茶当酒喝。

    常满支着下巴,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宋熙恒低头回避了常满的眼神,“常姑娘,郭怀才已经对你生出了报复之心,你外出时一定注意安全,带着勇叔一起,不要一个人落单。”

    常满眯了眯眼睛,明白过来,“你……要走了吗?”

    宋熙恒异常艰难的开口,声音滞涩,“……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找到家人了吗?”常满指尖笃笃地敲着桌子,急着追问:“有没有确认过他们的身份是否安全?”

    宋熙恒低着脑袋嗯了一声。

    常满顿了顿,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突然涌上来的不舍是因为什么,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一起经历了各种困难。她虽然不清楚宋熙恒的身份,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挽留他的立场。

    她早有心理准备宋熙恒随时会离开,甚至在一开始她是希望宋熙恒能早些走的,就连自己也只是这里的过客而已,但这个消息对此刻的她来说显得十分突然。

    常满眨了眨哭过之后干巴巴的眼睛,端起面前茶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宋熙恒的杯子,在清脆的声响里,嘴角飞快地强行抿出一抹笑意,“这是好事啊,恭喜!”

    见常满没有丝毫惊讶,宋熙恒心里充满了沮丧。

    这是好事吗?他不知道,只是世事如潮水,出身和命运逼迫他不得不往前走。

    但此时此刻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思考,他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些阴暗的念头:她果然还是怕自己给她带来麻烦,她是不是恨不得自己早日离开?甚至她一开始都没想救自己。

    要不要干脆给吴章留言,说他就在常家养伤,这样之后他还可以继续和常满来往。他自幼身边只有吴章、吴保二人,他是真心把两人当朋友,但他心里明白两人更多的是把他当作皇子和上司,从没有人说要和他做朋友。

    他甚至联想到了下一次两人一起喝酒,一定要给她拿母妃最喜欢的桃花酿,既有浓郁的香味又不会醉人。

    惊雷带着闪电一起划过天际。

    惊雷也炸醒了他的神思,他不由地问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真的要将尔虞我诈的生死冲突带进这个平静又温暖的小院里吗,他真的能保护好她吗,不,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何况她说的做朋友也许只是一句戏言?只因自己孤单了太久,竟然当真了!对坐在桌前,明明只差咫尺距离他就可以碰到常满的衣袖,此刻却像是隔着山海。

    宋熙恒无言以对,端起茶杯一饮而净。

    他想要的告别话已经说完,他该走了,但整个人就像被粘在凳子上了,双腿僵直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雷声开始变的接连不断。

    常满低着头反复整理自己的衣袖,似乎上面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你明天一早再走吧,就快要下雨了。”

    宋熙恒满腔的酸涩,只觉得常满反复无常,刚才赶他走,这会又挽留他!

    他在失落和欢喜中交织不定,他猛地站了起来拒绝道:“不了,我现在就走。”

    他几步走到院墙边,翻上墙头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色黯淡到他看不清常满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朝着自己挥了挥手,就如同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再见。

    夜还很长。

    雨水顺着屋檐的瓦片淅淅沥沥地落在石板上,豆大的雨点砸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发出令人烦躁不已的声响。

    常满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师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反复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虽然和系统做了约定,但她还是感觉很焦虑,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夜晚,自己还要失去目前唯一的朋友。

    她狠狠地踹了一脚被子,低声嘀咕了一句,“骗子!还说什么‘最近出门都叫上他’,这会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当她第无数次翻身的时候,忽然看到门扇上面投射出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常满吓得汗毛直立,陡然停下翻了一半的身体,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思考:又是那些黑衣人吗?按理说上次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什么痕迹,不至于在瓢泼大雨里还要再上门来打探吧?

    此刻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来了这里之后,自觉不需要人守夜,也不忍心玉扇睡在只有一尺来宽的脚榻上,便每天都让她回屋去睡。

    常满丝毫不敢错眼地盯着人影,与之前的黑衣人不同的是他露出了完整的一个身影,就像是根本不担心被人发现,人影就定定地站在她的门外,几息都没有动过。

    她悄悄地爬起来,猫腰弓背从绣花篮里拿了一把剪刀,尖端朝外紧紧的握在胸口前,这是一个非常外行的握刀姿势。她光着脚,轻巧地来到门边,正想凑近透过门缝往外瞧。

    ‘咚咚……’,似乎从门扇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轻轻撞在木板上的声音。

    与此同时,忽然划过的闪电把整个天空都照的青紫发亮。

    常满一惊,吓得连忙用手捂住自己嗓子眼里的尖叫,不料手里的剪刀撞在门框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常姑娘?你没事吧?”门外传来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心念急转,不会有其他人了,她飞快地拉开门扇。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从头湿到脚,像至水鬼一样的宋熙恒,常满来不及埋怨自己被他吓了一跳,赶忙将人拉进屋里,指尖触及他的胳膊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还没养好,还是因为他在门外淋了不知多久的雨,“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换衣服,伤口不能沾水的!”

    宋熙恒没想过面前的门会突然打开,他在黑暗里看不清常满的面容,木楞着被她拖着进屋,又被按着坐在桌前。

    常满匆匆点燃烛灯,快步拿了被子朝他跑过来,一股脑的扬起来将他整个人罩住。

    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屋内,也驱散了凉意。

    宋熙恒这才发现常满只穿了一件里衣,少女凹凸起伏的曲线从单薄的衣服里透了出来,他掌心死死摁住自己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你……先穿上外袍。”

    常满失笑不已,这人有时候古板的令人意外,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深夜,黑衣人才刚走他就忙着叫自己穿鞋,这会他整个人冒着寒意都还不忘让她穿衣。但是这份古板里面又有着别样的洒脱,毕竟两人曾深夜在厨房门口喝粥,也曾深夜在院子喝酒到大醉。

    常满不为难他,拿了外袍顶在头上冲出房门,再回来时,她从书房拿了他留下的衣服和之前没用完的伤药。

    常满见他还捂着脸呆坐在椅子上,上前拽开他还在往下滴水的上衣,白色的纱布上浸出了一大片的粉红色,是血渍被雨水晕开了。

    她小心的揭开纱布查看伤势,缝合线的边缘泡涨发白,血痂泡发翘起的位置鲜血不停地向外渗出,不知道才刚刚分开几个时辰,这人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疼不疼?”常满看着伤口仿佛感觉到了幻肢痛,不由的提高了语调,“你是不是傻啊?那么大的雨,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着急?就算要出门你不知道穿个蓑衣吗?”

    宋熙恒被她吼得一愣,先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伤口痛,这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条又长又丑陋的伤口。

    “不疼的,”他突然有些不愿意让常满看到自己狼狈又凄惨的样子,就算常满之前表现的没有任何异色,但哪有女子不害怕狰狞的伤疤呢,伸手拦住她手里的镊子和药棉,“我自己来,你先去把湿掉的外袍换了。”

    “怎么可能不疼!”常满怒气冲冲,双眼瞪的溜圆,一巴掌挥开他的胳膊,“我精心照顾了那么多天,眼看已经好了很多的伤口被你折腾成这样,你给我闭嘴老实坐着!”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伤口消毒之后再止血,重新裹上洁白干净的纱布,“在我重新包扎好之前,你最好编一个让你不顾伤势、半夜跑出来、合理的理由给我。”

    宋熙恒从没见过常满如此生气的模样,之前的她总是聪慧又机智,但眼神里透着世事与我无关的冷漠,仿佛周围的事情都不能影响她的心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明明已经走到驿站外又折回来的行为,或许只是因为他不甘心两人甚至没有说上一句‘再见’,他侧开脸闭上眼睛不敢看常满。

    在门外徘徊淋了半夜雨的宋熙恒,在她一呼一吸间扑在身上的气息里安稳地沉入睡梦中。

    常满重新包扎完,将剩余的药整整齐齐的打包好,就放在桌面上,看着他安静又乖巧的睡颜,突然明白自己夜里生气的原因,她是期望自己能再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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