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祝玉工作室扩大规模时重新招进来一个实习生,刚上大二,经常带薪追剧,有一次,祝玉临下班看到人在电脑面前哭。

    她过去看怎么了,刚好看到屏幕上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为男生挡了一击,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

    祝玉只动了下眉,问:“就这样?”

    天知道当时小实习生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心这样都不能感动你?!

    祝玉尴尬地笑了一下,给她递了张纸巾,她大学也爱追剧,按照套路来说主角应该能复活。她找补道,“我就是,你看这肯定是场大戏,我觉着死之前肯定要有个遗言吧,一下子就死了没来得及煽情呢?”

    小实习生接过纸巾把眼泪擦了,“老板,最大的悲痛往往只需要一秒钟,然后连绵不绝。”

    当时林一已经到门口了,祝玉冲他笑笑,回过头来敷衍这个小孩,“OKOK,受教了,赶紧收拾收拾下班,再蹭空调下个月你交电费!”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到门口了,张开手臂先是给林一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笑眯眯地跟他讲,“刚才那个小姑娘带薪追剧哭的好惨!”

    当时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了。

    一定是因为她没有乖乖在家等他,所以她再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祝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走廊上,林初眼睛通红,满脸泪痕,周开抱着她,同样悲痛。

    夏之舟穿着一件破了的衬衫和裤子,水渍和血渍混在一起,白色纱布间断渗透出一些红,头发上的水滴打在上面,狼狈不堪。

    他们各站一边,在等祝玉的到来。

    警察指引的方向,那扇不大的门,门前的标识,眼睛哭肿的林初,请问你是逝者家属吗这通电话。

    无一不在提醒她,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警察走过来,给她看了一个监控视频。不长,几个眨眼的瞬间,她的爱人就已经溺于水面,“胸腹两处是致命伤,被扔进河里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请节哀。”

    视频看完,警察再次指引,祝玉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抬脚往前走。

    每走一步,心就跟着被大力掰下一块,走到那扇门门口,看到被掀开一半的白布和正中间的那个熟悉面容。

    她似乎也跟着林一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纯洁无瑕,寂静幽深,以此门为界限,踏进去一步就能抽走全身的血液,使之冰凉。

    祝玉扶着墙大口喘息。

    夏之舟从后面揽住她,却见人吐出一口血,接着又一股,祝玉的下颌完全被血染红,两个人相贴的手臂上也全是红色。

    而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怀里的人挣扎着要往前去,夏之舟怕她犯傻,紧紧抱着不松手,将怀里的人调转方向往自己胸膛里按。

    一个人挣扎,一个人死活不松开,夏之舟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和肩膀,祝玉整个人被他抱得窒息。

    这样的拥抱,是最亲密最常见的拥抱,是每次见面时、离别前她和林一都会有的一个拥抱,之前无论林一抱她多紧,她永远不会有窒息的感觉。

    她无法去面对林一,只能诅咒夏之舟。

    “为什么你要出现?”

    “为什么要去找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是完全痛苦的眼神,挣扎咆哮的情绪情绪凶猛的砸过来,祝玉抬头去看夏之舟,伸出双手用劲掐他的脖颈,发了疯似的不断重复,“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警察还在一边劝慰,“万幸,您这位朋友所伤不重...小姑娘,你如果再挣扎你朋友的伤口会崩开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祝玉被警察拉开,她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夏之舟身上多处伤口都崩开了,疼痛随着血液渗出,但他像感觉不到。

    他也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如蛇席卷的凉意漫上心头,狠狠裹住整颗心。他想起他爬上岸边掏出手机打救援电话时,极度慌忙的情况下连三个数字都按不对,他颤抖着,清楚的意识到,如果林一救不回来,他和祝玉也完了。

    林一是有遗言的,两个人被刺了几刀,随后又被扔进河里,林一已经快失去力气,还要把夏之舟往河边推。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夏之舟,你要活着。”

    那些人,那些人...夏之舟想起他们是谁,林一说过的,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他没有听。

    夏之栩说,不要做事太过分,他没有听。

    迟温说别再执着祝玉,他也没有听。

    他要一意孤行,他要胜者为王,谁的话都不放在心上。

    现在该怎么办?现在有没有人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

    祝玉第三次送别至亲之人。

    她安静的抱着盒子,等着火光熄灭。

    林初不愿意办葬礼,他们父母死去多年,亲戚多生疏。小小的教堂里,只有几位老人和林一的朋友同事。

    老人多泪目,同事惋惜。

    林初全程哭成泪人。

    祝玉是最平静的一个,有条不紊,冷静的仿佛这里的工作人员,经历过千万次离别。

    从教堂到墓园,一切都结束之后,只剩她一个人坐在墓碑前。

    这天风很大,吹过墓园,吹过树叶,时不时地有呜咽之声,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玉转身,看到一个很熟悉的美丽面孔。

    美人穿一身简单的运动衣裤,兀自坐在一旁的地上,跟祝玉简单打了个招呼,“我是柯春雨。”

    祝玉点一下头,“我认识你,你是今年热播剧的女主角。”

    柯春雨默然,“我也是林一的朋友。”

    “你有一部电影,是不是年末要上映?”祝玉突然问。

    “嗯,怎么了?”许春雨没有明白她突然说这个的原因。

    “小木头说,他以后要去发你的电影票,”平静的表面终于有一丝裂痕,“我喜欢一个演员,她上个月有新电影,我发动好多朋友去看,但我还是担心票房不好,小木头就包场,取了票去影院外面发票。”

    “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演员,他说有一个,是十年的好友,还让我别生气,等她的电影上了,他肯定会包很多场请很多人看的。”

    “现在不能了,现在没机会了。”

    祝玉摇头,她看着柯春雨,那种熟悉的、不可抵挡的疼痛又袭来,像前几天一样,痛的要死掉了,没办法,医生才开始注射安定,她是很努力表现正常才能从医院跑出来的。

    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角沁出来,越来越多,祝玉额头有汗珠,脸色渐渐苍白,因为太久没进食,嘴唇也裂出血丝。

    她不想吓到柯春雨,十指握向手心,紧紧扣着掌心缓解一下心里的痛。

    眼泪止不住的掉,她看着柯春雨,对一个陌生而和她的爱人曾经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无助的问,“怎么办?”

    来安慰她的柯春雨一眨眼,眼泪也跟着打在手背。

    怎么办?谁都不能对一个失去最亲最爱的人说出一个可以不痛苦的办法,只能看着她痛苦折磨自己,直到比死亡更残酷的时间化解这一切。

    两个人都说不下去,墓碑上的照片年轻又美好,微微笑着,微风吹过,小雏菊的花瓣轻轻摆动。

    祝玉盯着那束小雏菊,听到柯春雨说,“我的爱人和林一一样,死在28岁。”

    “我现在,也28岁了。”

    柯春雨问她,“他是一名人工降雨飞行员,你听说过这个职业吗?”

    祝玉摇头,“我不喜欢下雨。”

    “你不喜欢下雨,但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雨。”

    “...对不起。”

    “不用道歉。”柯春雨很温柔,“十八岁,我爱人死了,二十八岁,我好朋友也死了。你看,我比你惨一点。”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更惨而稍有慰藉,我只是想救救你。”

    天色渐晚,晴空变暗,柯春雨看到祝玉眼中一片灰败,“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我当时一模一样的死志,如果我不来劝你,我真的担心你撞碑而死。”

    “但撞碑死不了,妹妹,你要活下去。阿初说没见到林一最后一面,我想如果有最后一面,他一定会说,你们所有人都要好好活着,可以为他伤心,但不要随他而去。”

    “我从来不听他的。”被人揭穿了想法,祝玉也不做隐瞒,只是轻飘飘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也说过这样一句话,”柯春雨看着祝玉,眼前这个姑娘和她当时一模一样,一次不成功还要谋划着第二次,她的劝说怕是根本没有听进去。

    “我最最崇拜,最最喜欢的那个人死去之后,我也想跟他一块去,我不仅这样想,我还这样做了。但我被林一救回来了,他一路背着我去医院,大骂我傻。我说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后来,林一告诉我,不要这样。”

    柯春雨轻轻拉住她的手,“他说,自杀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是没有资格上天堂的。飞行员是伟大的职业,我的爱人一定会去天堂,但我如果死了一定是去地狱,那么我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祝玉,同样的,林一一定会去天堂,你活着可以思念他,你死了就再也不会见到他。”

    ......

    柯春雨最后说,“我们这一群人,当初不知道怎么凑在一起的,怎么就那么巧,也那么惨,个个都是深情专一撞死南墙也不回头的,当时我们还笑林一,就他没谈过恋爱。你知道吗,林一是我们当中脾气最坏的一个,新年的时候,我和清絜闹矛盾,他一拍桌子,你俩要喜欢这么互相折磨我就去给营销号爆料,律师我都不做了,你俩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够我写一百万字出书。”

    “他骂我和清絜狗血长篇,骂我们多少年了心里怎么还没点数。”

    柯春雨苦涩的笑,问祝玉,“你认识宋清絜吗?葬礼上那个穿一件黑色西装却搭配黑色短裤的人。”

    “...我看过他演的电影,很不错。”

    柯春雨倒笑了起来,“一个很不错的人,被你男朋友给骂的狗血淋头。”

    她带来了酒,一杯敬林一,一杯自己喝掉。如此三个回合,她领了酒瓶起身,对祝玉伸出手,“祝玉,好好活着吧,活着还有无数个明天,还能偶尔在梦里见见思念的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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