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杉林和袁雪年前办的离婚证，两个人刚开始打算瞒着，袁雪离婚的条件是要等祝嘉出国，谁知道祝嘉自己发现了，闹着不出国，还非要回家来读书。袁雪不同意，母女俩无休无止地吵...

    最后还是袁雪妥协。

    这些祝玉都不知道...今年新年她也是在沈行雨家里过的，祝杉林和袁雪都说忙，不回来。

    她都习惯了，所以乍一听到袁雪和祝嘉要回来住的消息，内心第一反应是现在既不是新年，也不是外公外婆的忌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记忆里她的家人只会突然回来再计算日子离开，团圆让人高兴，可分别只有她一人承受。

    次数多了，团圆也不是一个好词。

    直到祝嘉在电话里说了很多遍她要回家来读书，而且已经在市里安顿好了，这一年多都不会再走。

    祝玉“哦”了一声，撇下那些震惊，心底激动的泡泡冲上来，她再三确定她们是不是要回来常住。

    “我妈和我妹妹回来了！”

    祝玉才发觉自己心里是高兴的，转身冲旁边都安静做毕设的室友喊，“我回家啦，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有多高兴呢？反正她毕设都不做了，包也没拿，急急忙忙换了鞋，直接把手机揣兜里就回家。

    现在才得知，跟她们一块回来的，还有这套房子和一本离婚证。

    哄了很久祝嘉才睡着时，小姑娘睡着了眉头还皱的很紧，手抓着祝玉的衬衫下摆不肯丢。

    祝玉坐在床边，看她书桌上有一个被扣着的相框，祝玉伸手去够，那是好几年前拍的全家福，一家六口脸上都带着笑容。

    祝玉看着照片，两位老人家的笑脸她还没忘，倒是祝杉林和袁雪，在她记忆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模糊到她日常连想念，都要拿出手机寻找照片，对着具体的人实行想念。

    可见到了脑子里又自动有指令——这是她的爸妈，要喊“爸”、“妈”，要表达喜悦。

    最亲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祝玉也不知道，她现在只知道，一直以来期盼一家四口团聚的愿望怕是此生都不会实现了。

    祝玉从祝嘉房间里出来，正遇上袁雪上楼，她顿一下，喊一声，“妈。”

    “嘉嘉睡了？”袁雪看向她身后，“那你也先休息会吧，等陈姨做好饭叫你们。”

    “妈，我...”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说的，你们也都大了，我们离婚是我们的事，你不用管，好好毕业，好好工作，管好自己就行。”

    袁雪不想多说，祝玉也没能问出什么来。她回到自己房间，划开手机屏幕，对着祝杉林的聊天页面发呆。

    她和祝杉林除却年节聊天很少，上一次还是在愚人节，祝杉林给她发了个表情包样式的假红包，被祝玉一秒揭穿后又给她发了四千一百块。

    爸：大小是个节日，跟同学出去吃一顿，再逛逛街买点夏天的新衣服【大笑】。

    祝杉林这几年在给祝玉生活费这方面越发慷慨，去年她决定考研，失败之后又决定和沈行雨一块创业，祝杉林每一次都很支持。

    现在想想，她刚有创办工作室的想法就是新年那会，祝杉林一边和袁雪办离婚，一边在祝玉这边若无其事的给她提了不少建议，还支持了一部分资金。

    手指在通话按钮上停留，那边很快接通。

    “珍珍啊，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祝杉林把文件放在一边，看了眼时间，“有什么事吗？”

    “今天嘉嘉告诉我她和我妈回来了，我回来吃了个饭，下午也搬回新家住了。”

    “行，那挺好，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毕竟你也快毕业了，出来工作住的不好我也不放心。那边环境好，你们做设计的不都图个灵感，可以把行雨也叫回家住，你们俩经常在一块，容易有新想法。顺便也辅导一下你妹妹的学习，她现在是一点不听劝。跟你妈...嘉嘉成绩好她就舒心了。”

    “还有你，工作室的事情别太拼命，实在不行来我这边，我给你找个好工作，安稳又舒服，爸爸也好久没见你了。或者继续考研也行，还能再读几年书。”

    祝玉安静地听着，在祝杉林说完之后才问，“爸，你们为什么离婚？”

    祝杉林像是早已经找好了说辞，贴切点说，是找好了敷衍祝玉的说辞，“珍珍，你还小。”

    祝玉不肯被敷衍，“那你们是正常离婚吗？”

    祝杉林叹了口气，对于袁雪他没什么好说的。但对这个女儿，他亏欠也自愧，婚已经离了，他对祝玉也不想隐瞒。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是这句熟悉的开场白，“我跟你妈几年前就准备离婚了，只不过当时你外婆还在，怕老人家担心，分居了几年，年初领了离婚证也算正式结束。”

    “我问的是原因。”

    祝玉很执着，像是要刨根问底，恨不得让她爸爸立刻给列出一二三条原因来。

    她很不能理解，她甚至，她都想过她爸妈哪天说你毕业了我们的责任也完成了，以后新年就不用回去看你了——她真的想过她爸妈会不要她，都没想过她爸妈会离婚。

    哪怕她对他们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电话里、新年回家的那点短暂时间，只够她看一看她的爸爸、妈妈和妹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变化，更别提她能从短暂温馨中看出两人是否还恩爱如初。

    是无法言说的惊诧，也是担心这个家彻底破碎的恐惧，祝玉嘴唇都在抖，却又只能拼命压着不被听出她在电话这头还要掩饰的无助。

    她问：“我二十二岁，您和我妈结婚了二十四年，这么久了还能离婚吗？”

    祝杉林不知道要跟一个二十岁的小孩解释两个人相处二十年后没感情要分开的普遍现象。

    “以前爱过，现在也是真的没感情了。”

    “我和你妈是相亲认识的，见了三四次面，一个月就决定结婚了，那个年代结婚了就要考虑赚钱养家，我们根本没时间想什么喜欢啊爱啊，我只是觉得你妈性格好，可以在一块...但珍珍，等我有时间闲下来看一看我的爱人的时候，我发现我不爱你妈。”

    “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爱，彼此在一起度过二十年仍然不了解对方内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妈控制欲太强，一点不顺心都要无休无止地吵架，我真的太累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无奈，正如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钱给了，这么多年父亲丈夫女婿的责任也够了，唯一有愧是这个大女儿没有好好照顾，“珍珍，我和你妈结婚这二十多年，除了你，我谁都不亏欠。”

    “爸，你说错了，”祝玉听祝杉林为自己找长篇大论的理由，眼泪跟着落下，她讲，“你连我也不欠。”

    祝杉林和袁雪没养过她，但她也从没缺过钱。

    她刚从市里被接回家那一年新年，袁雪和祝杉林回来她不想理，板着个脸赖在刚认识的沈行雨家。

    等祝杉林和袁雪要走了她又舍不得，偷偷地哭，外公把她带出去玩，祝玉一边哭一边走，看上一个小粉红汽车，说想要这个玩。外公给她买了，她立刻不哭了，等回到家，外公跟她讲道理，“有了这个玩具后开不开心？”

    “开心。”

    “那买玩具需不需要钱？”

    “需要。”

    “这就对了，这个开心是你拥有了好玩的玩具，为什么能拥有玩具，是因为有钱买，为什么有钱，因为珍珍的爸妈在外面赚钱。爸妈赚钱就是为了让珍珍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这样珍珍还生气吗？”

    小祝玉用她只有一年级的学历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生气了。”

    “所以我不觉得你们欠我什么，”祝玉把窗户打开，有风声灌耳，她的声音听起来不会那么悲伤，“你们给钱了，钱也算爱。”

    这是祝玉的真心话，有外公外婆在，她不孤单，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在外公外婆都去世之后、在疫情来临之时，她的爸妈能把她一块接过去，给她另一种有陪伴有关心、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的爱。

    不至于明明有家，却在任何风雨到来之时，都是她一人面对。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要体面地应对已经分开的父母，“我不觉得这是拿钱打发人或者图安心，也很感谢爸妈之前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你外公比我会教育孩子。”祝杉林在电话那边沉默良久，只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是爸爸对不起你，大概年尾我和你胡阿姨会结婚，你胡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喜欢小孩，到时候你和嘉嘉有空了都来。”

    “原来是这样啊？”祝玉一愣，旋即嗤笑一声，胡乱擦掉眼泪，心一点一点冷下来。她质问电话那头的人，“那么多借口，就为了铺垫这个啊？”

    有点可笑，她刚才掉的眼泪。

    “刚离婚就找到真爱...四十岁了找到真爱...要不然你给我讲讲，讲讲你们两个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等我去参加婚礼也有个事情做，让我上台去给所有人绘声绘色讲一遍，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聆听你们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祝玉发现自己也是够歹毒的，起码这一刻是她这一辈子说过的最歹毒的话了。

    “祝玉！”祝杉林皱起眉头，“我跟你妈说完离婚才遇到你胡阿姨的！”

    “所以呢？”祝玉干笑两声，“你都不敢告诉我外婆你们要离婚，这个人一定也瞒着我妈妈吧。无论你怎么说，你只是给你的出轨找个借口而已，我讨厌在感情里先背叛的那方，也讨厌你！”

    祝玉情绪有些失控，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很好地面对父亲出轨，父母离婚，她心里很好很好的爸爸，一下子变成了抛妻弃子...她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她不能接受，话也失控，“我讨厌你，你做了我二十二年爸爸，只教会我以后选择另一半要以你为诫！”

    电话挂掉，祝玉坐在床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小声抽泣。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对祝杉林和袁雪生过气、提过什么要求，孩童时期的撒娇，青年时期的叛逆，她都没有过。刚才那还是唯一一次对祝杉林大声说话，她努力地，做一个不用操心的好女儿，只是想有个家，一家人能平淡幸福在生活在一起。

    她只有这一个愿望，老天都不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