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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所闻

    阿端卫离西宁卫相去甚远,经过一番商议,还是先走访西宁十三族,之后取道南路,往塞上四卫,之后绕行北路,经肃州卫而返。

    到底是路远难行,张擢同祁昆玉最终决定弃了车架,轻骑简从。临行前,两人不得不推脱良久,才艰难地拒绝了琼达试图让他们也带上她的热心建议。

    连行数日,途中所见风光便逐渐成了枯草飞扬、红岩崎岖,在临近阿端的一处道旁茶棚歇脚,马匹方急停,便是一阵尘土大作。

    张擢形容狼狈地下了马,先咳了两声,才苦笑道:“这可真是红尘滚滚啊......”

    祁昆玉也咳:“其实呢,塞上四卫废置后,官道和沿路驿站也弃用已久,只有商旅路经此地,还能有人已是不错了......咳咳,但是灰是真的大啊......”

    一行人进了茶棚,顷刻间便坐得满满当当。这处茶棚原是专为过路商客设的,有老妪烧火、少妇当垆,这家的男人一见这阵仗,很快便带着张笑脸迎上来,带马匹到后方去安置了。

    祁昆玉一坐下便先向店家要了些水,洗去脸颊上的浮尘,才觉得自己终于能畅快地呼吸了。

    那少妇端了盆,又过来递手巾,一边拧干一边笑问道:“这路平日里都是些驼队来往,诸位客官却缘何骑了马?瞧这又是颠簸又是灰大的。”

    祁昆玉很是无奈:“为了赶路,再不然正事要耽搁了。”

    张擢摇了摇头:“原本倒是想着待处罚完毕,正好将那盗窃案犯送回阿端。没料到李镇抚使大人至今未归,只好将人暂押起来了。”

    祁昆玉叹了口气:“赵冽的差事是结束了,可剩下的文书还不是得我来写!”

    张擢擦着面颊上的水,莞尔一笑。

    那少妇在一旁兀自思索了一阵,忽然恍然大悟:“二位急着往阿端卫,莫不也是为了那件事?”

    祁昆玉眨眨眼:“也?”

    这位茶娘子人瞧着温婉娴静,谈起天来却是风风火火,她一拍大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八卦神情:“争家产呀!阿端卫族中有位德高望重的大长老,几个月前突然去世了,并未留下什么遗言。家中的两房子孙在丧期时尚能做个样子,勉强和睦相处,后来却是越来越闹得不可开交了,整日里互相吵骂,都说对方分得的家产比自己家的多呢。”

    张擢挑眉道:“竟也没人管?族长呢?”

    茶娘子说到热闹处,更是激愤:“可不是呢!正因这族长掌权不久,又是年纪尚轻、根基不深,整日里被闹得无可奈何,已是主持着公道重分三次了,可这些人仍是不买账。近几日听说,那小儿子不知怎么地将这事闹到了肃州,如今怕是那肃州卫的军爷已到了阿端卫了。”

    “这下这阿端族长可有的发愁了。”茶娘子长吁短叹片刻,忽然想起面前这两人恐怕也是哪一处卫所来的,不由有些讪讪,“各位用些什么?小店虽简陋,但饮食也还算可口,解解乏是正好的。”

    祁昆玉笑着回道:“娘子有心了,要些酸奶和馍馍就好。”

    茶娘子忙着准备去了,祁昆玉一转头,正要说话,便见张擢的鬓角湿漉漉地粘着,下颌也淌下一滴水,不由笑了。

    偏他还十足茫然又无辜地四处看了看:“怎么了?”

    祁昆玉瞧见他这幅样子便玩心大起,一本正经道:“抬头。”

    然后趁着他抬头的空当迅速伸手,将一物搁在他的鼻梁上。

    张擢:“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昆玉笑得眉目飞扬,张擢万分无奈,却也不敢乱动,生怕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掉下来,只得努力盯着自己的鼻尖聚焦。

    半晌祁昆玉终于笑够了,才大发慈悲地伸手摘下,递到他面前:“喏,之前就搁在桌上,泡茶用的。”

    张擢仔细瞧了一眼:“根须有点散碎,这是什么草药吗?”

    祁昆玉笑眯眯地道:“差不多,其实这就是冬虫夏草。”

    张擢闻言默默远离了一些:“虫草啊......我的意思是,看来雪山产的草药,在这里价都不算贵。”

    祁昆玉差点又没忍住笑:“你怎么还怕虫子......嗯,但是也不全然如此,只是有些是山中刨碎的,有些是曾被飞禽走兽吃进肚中,猎到之后挖出来的......你准备去哪?”

    张擢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躲得更远了。

    *

    骑在马上,祁昆玉一手挽着缰绳,一手用油纸包了一个焜锅馍馍递给张擢,“还是分你一个吧,看你方才都没怎么吃,是不合胃口吗?”

    张擢嘴角抽了抽:“那倒不是这个原因。”

    祁昆玉“哦”了一声,“那就好,饼皮是最酥脆好吃的,我还特意给你留了。”

    张擢于是无奈地接过:“费心了。”

    这路越是临近阿端,便越是荒僻难行,徐未去前边打探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大人,祁小姐,前方再转过一个弯就到了,不过毕竟地处塞外,这南路冬日里又惯常无人行走,还是小心为好。”

    张擢赞许道:“正是,即便没有贼人,冬季食物难寻,若是有野狼只怕也不......”

    见他突然停下,祁昆玉也一勒马缰:“怎么了?”

    张擢左手搭在额前,向远处眺望片刻:“似乎有人?”

    徐未讶然:“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

    然而的确是有人,一行人策马向前欲查看,远处那几人察觉后,便立刻往道旁千沟万壑的荒地中躲避。

    待至近前方能看出,这些穿着褐子、又裹羊皮的怪人以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为首,而其余几人年纪尚轻,明显经事不足,见此大阵仗,不由得一阵惊慌失措。

    张擢在道中停下马,凝目看向此处。那老者眼见已经避不过了,只好上前一步,朝着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张擢下意识地还了一礼,接着却怔住了。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神情中满是复杂:“他们......是汉人?”

    祁昆玉也轻声回道:“多半......是的。”

    原野上的风呼啸着刮过怪石嶙峋,四处的呜咽作响连成一片,而隔着一条路,两方人马却只在沉默中对峙。

    徐未迟疑地问道:“大人,要怎么办,属下去把他们都带过来?”

    祁昆玉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妥。”

    她又思忖片刻,朝着那边扬声喊道:“我等自西宁卫而来!若是有意随行,之后可派人护送诸位回乡!”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那老者又行了一礼,看起来态度十分坚决。

    又僵持了一阵,祁昆玉终是无奈地妥协了,她一甩马鞭:“罢了,先走吧,这次人马还是不够,之后需得请北边的安定卫帮忙留意。”

    张擢面带犹疑:“他们不愿意回去,为什么?”

    祁昆玉苦笑:“流落塞外的必然不止这么点人,我便碰到过好几次了。只是带的人少不够寻齐,下次再来却已是找不到了。”

    张擢频频回头,眼看在前面就要拐弯了,那几人却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遥遥地目送着一行人走远,直至道上只剩下马蹄扬起的尘土。

    “至于原因,”祁昆玉斟酌片刻,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擢,“御史大人离了京便直奔威虏卫,想必,这便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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