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聋作哑

    南云老师的工作室在离我家五公里左右的小区里,附近还有公园和小学,因此居民数量很多,几乎没有空余的屋子。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一家三口,出门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伴随着与孩子逗笑的声音,所幸房子隔音不错,不算吵闹。据南云老师本人说,他原先想在更安静更偏僻的地方创作,但编辑大人告诉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绝对会找不到助手的,于是就换到了这种人流密集但隔音好的小区中。

    南云老师全名南云拓哉,曾用名不详,据说是为了“斩断过去的一切”(南云拓哉语),所以他从来没有提过本名,甚至一出道便去政府机关改了名,彻底抛弃了原来的名字。他的出道作是《蝉蜕》,标准的热血漫,但掺杂了一些悬疑和魔幻的元素,发表在《周刊少年Sunday》,没有去投《JUMP》和《Magazine》纯粹是因为风格不符。他后来的作品跳出了热血,涉及了历史、科幻,虽然都是短篇,但由于风格跨度太大,还是有读者寄信前来吐槽,但也有读者表示支持,他本人倒是无所谓,把信件扔给编辑,让她挑出好话读给他听,然后飘飘然地继续创作。我来应聘他的助理的理由,很大一部分就来源于此,我认可并且憧憬着这种不拘一格。

    说起兼职做漫画助理的原因,其实归功于御幸、仓持的忙碌和一点点运气。决赛结束后,青道棒球部便重新运转起来,他们正处于新旧更迭、青黄不接的状态,作为队长和副队长的御幸、仓持自然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与压力。他们暑假的时候几乎像失踪一般没了消息,只有仓持偶尔的信息让我确定他们只是忙着训练,而不是被什么棒球外星人拐走了。暑假结束后也依然如此,早上几乎是卡着点进教室,下午铃声一响便冲出教室,甚至课间也会聊起练习赛的成绩,御幸还常常指着记分册给仓持说明。这些专业的事我自然插不进嘴,于是识趣地坐在一旁发呆,或者干脆不上前去。这样的日子实在有些煎熬,总有种被狠狠甩在身后的感觉,远远望着他们前进的背影,自己却双腿沉重,怎么也追不上。

    我偶尔也会想是不是当初应聘一下棒球部经理什么的会更好,至少在他俩谈论棒球时不至于听不懂而大脑空空。但这种念头闪过一瞬便被我扔进了回收站,先不提和他们成为朋友时已经选好了社团,光是想想贵子她们的工作我就举白旗了,绝对干不了几天就要辞职的——还是摄影和画画更适合我,做一天也不会累。

    或许是因为被冷落而赌气,又或许是不想打扰他们训练,抑或是两者皆有,期间有次发了烧,我也没有告诉他们,而是告诉了荣纯和贵子,并特地嘱咐了不要说出去。话是这么说,我心底却依然抱有“或许荣纯一不小心会说漏嘴”“仓持偷看荣纯手机的时候说不定能看见”之类超级没出息的想法。不过这件事过去很久御幸和仓持也不知道,松了口气之余,我又觉得郁闷,完全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了。

    稍微扯远了。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该为热爱做些什么,向前跑一跑。虽然我在网上小有名气,但目标终究不是□□画,这最多算是一种兴趣,还谈不上目标。我的理想是成为有改编动画或电视剧作品的漫画家,要是能再获个手冢奖之类的大奖当然再好不过。恰巧我看见了南云老师新刊的招聘信息,便试着投递了简历,没想到居然通过了,后来问起理由,南云老师说是扔飞镖随便选的,不过一旁的编辑小姐却拆了台,告诉我他是一个一个细细筛选的,甚至查了所有人的社交媒体,简直像是挑选女婿的老丈人(编辑语)。

    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自己的本子或许也被看过,然后便怀疑南云老师是不是与我的爱好一致。不过我从来不敢问出口,直觉告诉我问出口的话,一不小心我的兼职便会失去。

    安定下来后,我的生活便忙碌起来,暑假的时候是家到工作室两点一线,开学之后便是工作日上学并参与社团活动,周末去工作室兼职。忙起来之后,我也渐渐放下对御幸和仓持冷落我的在意,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只是闲下来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打开手机,期待着收到新的讯息和邮件。

    后来贵子与我说了OB战的事情,我终于忍不住去了许久未去的棒球场,三年级退役后,棒球场中空气的味道似乎也变了些。久违地见到了棒球场上的御幸和仓持,他们似乎都变得更加可靠和帅气了,虽然多少还是有些刚出社会的学生那样青涩的感觉。太久没有在球场与两人说话,心里总有种道不明的别扭和尴尬,但我还是强压着这种感觉开口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同以前没什么两样,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御幸邀请我明天一起去家庭餐厅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心想莫不是棒球外星人不采用原始的绑架手段而是采取附身这种魔幻的方式来带走御幸吗,还是说眼前这个御幸其实不是御幸,而是狸猫妖怪变幻的假御幸?不过御幸那副一脸无语的表情证明了他没有被夺舍。

    那天午饭,他们俩的神色不对劲,我隐约察觉到了异样,感觉仓持和御幸都会说出我不想听的话,所以我想尽办法制止了他们开口。结果不出我所料,他们真的要道歉,我不想这样。我很少和人道歉,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或是闹了很大的矛盾,但我们之间才没有那样,我们只是都有一些忙而已,谁都没有错。我固执地这样想着。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哪怕因为太忙而疏于联系,我们也一直都会是朋友。

    总之,最后的结果如我所愿,我们和好了——不对,我们没有吵架!所以只能算是恢复联系。

    周末的时候,南云老师说我面带喜色,问我发生了什么好事,我便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他。

    “不愧是青春的高中生啊!”他发出了中年社畜一般的感慨,“说起来,你的两个朋友都是男生吧,其中有没有你喜欢的人?”他的脸上显现出八卦的表情。

    我知道南云老师最近在尝试恋爱题材,经常询问或是观察周围人的恋爱相关事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问到我头上,毕竟他认为我是那种与青春恋爱物语无缘的御宅族。

    “因为我不知道你居然现实生活中有男性朋友,而且还是两个运动系!快说,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我都喜欢。”

    南云老师瞪大了双眸,随即向我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让我尊称你一声‘月哥’。”

    虽然无法与老师的脑电波同频,但我还是接受了这姑且算得上称赞的奇怪外号。我不可能不喜欢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我还喜欢贵子,喜欢荣纯,喜欢我的前桌和学姐,当然也喜欢南云老师和编辑小姐。

    “我想南云的意思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编辑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端着切好的苹果来到了工作间。

    “对对对!就是这个。”

    他们一同看向我,等待我的答案。

    脑袋不自觉发热,像喝了酒一样晕乎乎的,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变高了些,令我有些不自在。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关于喜欢的问题,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去正视这个问题。我在心中首先默念御幸这个名字,我想起了棒球场,想起了家庭餐厅,想起了午后的花园,想起了深夜的711……然而我发现所有的回忆中都有御幸和仓持两人的身影,我所有珍贵的记忆都是他们两人与我共同缔造的。

    我又想起“喜欢”二字,我其实不清楚怎样才算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对漫画人物的心动是哪种喜欢?对朋友的喜欢是怎样的?怎样又称得上是恋爱的喜欢呢?我完全不清楚。

    “好吧好吧,迷茫的孩子哟,让伟大的恋爱大师来为你指一条明路。”南云老师见我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我看见一旁的编辑小姐插起苹果咬了一口,还白了南云老师一眼。

    “第一个问题,两个朋友里你更喜欢哪个?”

    “都很喜欢,不分上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南云老师听了这话,看起来有些头疼,又问:“那第二个问题,你有过某一瞬间的心动吗?”

    我想了想,见到御幸和仓持在球场上帅气的表现时,我有过心脏猛烈跳动的情况,偶尔与他们对视或是打闹,也会有奇异的感觉。于是我点了点头。

    南云老师兴奋地直起了身子,向我的方向前倾。编辑小姐也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

    “那第三个问题,想和他们拥抱吗,想kiss吗,对他们的一切感到好奇吗?”他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让我本能地向后倒,试图远离。

    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是三个问题了。我默默腹诽。

    这些问题让我有些脸红。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他们拥抱过,只是那时的场景根本顾不上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拥抱温暖而安心,就像冬日窝在暖炉下的感觉。我的脑海里还记得他们身上的味道,除却相同的皂角香,还有独属于本人的气味,难以形容,但若是拿出他们的衣服让我辨别,我绝对能一下子区分。至于想不想拥抱……自然是想的。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肢体接触,被紧紧抱住的时候我的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温暖的体温与熟悉的气息令我感到愉悦而惬意。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贪恋的。这种隐秘的感觉被我悄悄藏了起来,不去看它,而如今悄悄偷看了一眼,却发现它已经破土而出,长出翠绿又繁茂的枝叶。

    我想和他们kiss吗?我不知道,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觉得害羞。明明画□□画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为什么光是想到kiss我就面热呢?我忍不住想起御幸的嘴唇,想起仓持的嘴唇,两个人的面孔慢慢放大……停下!快把这画面甩掉啊!

    “啊,脸红了。”南云老师仿佛抓住我把柄一般,用手指指着我,“快说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两个人同时。”

    “啊?”他似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编辑小姐轻笑一声,拍了拍南云老师的肩:“好了,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南云老师不愿接受现实一般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想要的是纯爱啊……这算什么。”

    听到这里我就不服气了。

    “纯爱才不是那么轻易被定义的!”

    南云老师看我激动的模样,怔愣地抬起头,而后突然站起身,握住我的手,道:“你说的对,思路要打开啊!谢了,小一月!”

    编辑小姐见状,扶额摇头又叹气:“完蛋了,不会画出什么胃疼的剧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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