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二

    赤崎(akazaki)和一月(kazuki),如果能选择的话,仓持大概会选后者,三音节读起来更顺口,若是再顺口些,便是两个音节的月(zuki)。不过除了赤崎以外的称呼,他只在私下里偷偷叫过,当面依然是叫不会过分亲近的姓氏。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改口,但他们三个以姓氏互称,若是其中一人改口叫了名,另外的也绝对会跟着改——不行,赤崎与他互称名字尚且可以习惯,但换作他和御幸则绝对无法忍受,鸡皮疙瘩都得恶心地掉一地。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是不是同样的想法,总之他们仨默契地都选择了称呼姓氏。

    所以每当听到泽村喊“一月”的时候,他总会有种恍惚的感觉。虽说是经过本人同意的称呼,但他听着却有些别扭,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买不起的高级寿司被别人当面买走吃掉了一样——虽然把叫名比作买高级寿司很奇怪就是了。

    纯学长问他为什么泽村叫得更亲近的时候,他也答不上来,鬼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认识又怎么无视辈分直呼其名的,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俩已经是经常线上聊天的关系了,甚至暑假里赤崎因为忘记回床上睡觉而被空调吹得发烧的事,也是他后来从泽村那边得知的。他一方面觉得莫名其妙,一方面又隐约感觉窝火,微妙的酸涩心绪使他更加投入球队训练,试图用劳累的身体阻止大脑的思考。

    久违地在球场见到赤崎的时候,他忍不住往看台的地方多瞄了几眼,明明前几天还在教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却像是如隔三秋一般,总觉得她的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

    御幸提出一起吃午饭时,仓持怔愣了一会儿,然后福至心灵,很快顺着御幸的话说了下去。那天晚上,仓持找到了正练习挥棒的御幸,毫无意外地被拉着当陪练。他把球抛向空中,看着金属棒将它击打到绿色的球网中央,而后落入下方的球袋中。

    “你是怎么想的?”他重复着抛球的动作,随意地问道,不过这种随意带着犹如寒暄时聊起天气一般的刻意。

    御幸做着完整的挥棒动作,双眼始终盯着有些灰扑扑的球。

    “既然赤崎还愿意来,就有补救的机会。”即使仓持并没有说出状语,御幸也知道正确答案,“不过要‘补救’的人可能只有我吧。”

    “我也一样。”仓持皱起了眉头。他想起地方大会期间在赤崎脸上见过的神情,那是在他和御幸聊起棒球时,她的脸上时常露出的微妙笑容。赤崎真正高兴时,眼睛总是弯成一条缝,令人看不清黑色的眼瞳,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不太明显的酒窝,洁白的牙齿大方地露在外面,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喜悦——而不是像那样,虽然笑着,却没有弯起眼睛,藏起眼眸,而是用沉静而寂寥的黑瞳望着他们。他当时觉得奇怪,但接踵而来的比赛与练习让他无暇思考其中的深意。

    想到这里,他懊悔地甩了甩头。

    他早该看出来的,早该想到的,为什么当时却像是一根筋的笨蛋一样毫无头绪然后马上放弃呢?她根本不会藏情绪,那么明显的寂寞,那么明显地拉开距离,他当时竟然毫无察觉!简直是被棒球冲昏了头脑,他引以为傲的细心都被狗吃了吗?她本来就不太了解棒球,来拍摄的初衷也不过是练习人体,但她却为了他和御幸来看现场的比赛,还熬夜看了落下的场次,在输球的第一时间来安慰他们……

    她那么努力地靠近他们,结果他们两个混蛋却总是在谈论棒球和球队,甚至带着无形的自傲,自以为是地将赤崎排除在外。

    “现在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明天说什么。”御幸停下了挥棒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家伙总是这样,无论是棒球还是生活,都不会在原地停留很久,一个劲地向前走。

    “……你这眼神莫名令人火大。”仓持站起身,将怀里剩下的球放了回去。

    熄灯后,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想着明天的事情。道歉自然是首要的,赔礼也要准备一点,但也不能把气氛弄得太僵硬,赤崎绝对不会接受,也不能太随便,这家伙会糊弄过去……结果想着想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适用。赔礼是送出去了,可最重要的道歉却总是被堵着说不出口,每次他放下碗筷,端坐好准备说出口时,总会被赤崎的大呼小叫打断,不是感慨某道菜好吃,就是指着某个服务生夸赞好面孔或者好身材,仓持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他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干脆放弃了一切心理准备的建设,直接开口道:“对不——”

    “不要说。”赤崎直接打断了她,低垂着脑袋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说了就好像我们吵架了一样,我不要。”

    仓持被她神奇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但也还是迁就着她不再说出完整的“对不起”。

    御幸比他更惨些,才刚要张嘴出声,便被赤崎打断。

    “你们都别说话。”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仓持发现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谁都没做错,不要道歉。我只需要一个回答:是不是朋友?”

    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得到回复后,赤崎放过了碗里的饭,举起被喝了一半的橙汁,故作豪迈姿态,道:“是朋友就一醉方休。”

    还是老样子,一放松就开始说俏皮话。仓持笑了笑,同御幸一起举起杯子。玻璃杯在半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屋檐下因风而起的风铃声。

    碰杯之后,御幸聊起了棒球部的事情,不再是那些把人拒之门外的内容,而是赤崎也或多或少熟悉的人和事。仓持起初还觉得不妥,但仔细一想,除却棒球,剩下能谈论的少之又少——真是可悲的高中球儿。

    御幸说的大多是球员们拿到她的画时的反应,夹杂着一些他自己的恶趣味评论。这一次,赤崎听得很认真,笑的时候也弯起了眉眼,没有丝毫的勉强与虚假。

    仓持看着熟悉的笑容,不由出神。某种程度上,赤崎和泽村很像,都是心大得吓人的类型,有时候完全不理解他们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正是难得的魅力。只是就像泽村会因为地方大会决赛的愧疚与压力而崩溃一样,赤崎也必然有她自己的警戒线,这次的事就是某种预兆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又多想了。仓持喝了口果汁,将多余的想法随着果汁一起咽了下去。

    此时的赤崎正说着她暑假里的事情,她找了一份漫画助手的兼职,跟着一个姓南云的漫画家边工作边学习,并且持续到了现在。

    “经常画着画着就是一整个天,所以你们不用道歉,毕竟我当时也没有时间找你们聊天啦。”为了使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她还展示了工作时的照片,据说是那位南云老师拍的。

    “安全吗?”仓持忍不住问道。

    “是正规渠道找的兼职啦,而且你也能在谷歌上找到南云老师的作品,不要担心,仓持妈妈。”她笑眯眯地撑着脑袋看他。

    御幸拍了拍他的肩,道:“孩子大了,要学会放手啊仓持妈妈。”

    仓持自然是一把拍掉了肩膀上的那只手,恶狠狠吐槽了回去。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安全。照片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将那位“南云老师”的性别指向了男性,他怕赤崎会遭到什么骚扰,于是脑袋一热便问了出来。被这么一打岔,他反而冷静下来,都说了是暑假持续到现在的工作,想必目前为止都没有问题,他倒是关心则乱了。

    这个话题很快又被揭过,他们又聊起了最近的电视剧,然后又聊到那位新人演员,接着不知怎的话题就到了片冈监督身上,赤崎说片冈监督适合演某某组的老大或者教父,又说那副墨镜简直不要再合适。在她夸夸其谈的时候,御幸和他默契地没附和,总觉得背后说监督坏话会遭报应,虽然确实很适合。

    明明是无酒精的果汁,喝着喝着却像是发酵了一般,脑袋都有些过热了。快到下午训练的时间时,他们三个有些不舍地又碰了杯,说等秋季大会优胜再聚,结果被赤崎吐槽了一番,美其名曰破除flag。

    临走前,仓持看见赤崎给桌子上的残局拍了个照,小声说了一句“要一直做朋友”,看起来并不想让人听见,于是他也就贴心地当作无事发生。

    不过这个“一直”他可不敢保证,毕竟他心思不纯,真要一辈子守着“朋友”二字,他迟早会受不了,总觉得赤崎美好的心愿被他玷污了。但朋友这个词可以跨越一切时间空间和特殊关系,所以“一直做朋友”某种意义上也是可以做到的。想到这里,仓持驱散了内心怪异的心虚感。

    说起来,友谊的变质也不知是从何时发生的,可能是为他庆生那次,也可能更早,总之想要靠近的欲望日渐浓烈。说笑时忍不住伸手摸向那有些毛糙的头发,头顶的温度透过手心来到大脑,令他的身体不禁升起相似的热意;上课走神时忍不住转向她的方向,窥见她压着笑意在桌子上涂涂画画,还时不时抬头警惕老师的目光,自己也不由得勾起嘴角;看见她对着克里斯前辈犯花痴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她原来喜欢这种类型,但是他绝对做不到克里斯前辈那样,感到些许挫败的同时,想到他和御幸才是最近水楼台的人,又与自己和解了。

    说到御幸,这家伙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不喜欢说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想表露自己的心绪,总是一副隔窗观望的模样。尽管如此,仓持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比如偶尔的沉默。依照他对御幸的了解,某些时候他应当开口挖苦而不是沉默以对,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数一多便足以让仓持察觉异样了。

    或许他们抱有同样的感情。仓持猜测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事情会变得有些复杂。仓持看着今天意外健谈的御幸,悄悄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御幸就把火力吸引到了仓持身上,走在最前方的赤崎回过头来,来回瞪着他俩,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像拳击手一样对着空气出拳。仓持想起了邻居家那只总是对他张牙舞爪,却因为被主人束缚在半空而只能对着空气出气的玳瑁猫,稍微,有点可爱。

    御幸在一旁捧着肚子大笑,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啊啊,完全搞不懂御幸这家伙在想什么。他有些不爽地拍了一下御幸的背,收到谴责而迷茫的眼神后,他笑起来,让御幸把照片也发他一份。

    “不可以!”——来自赤崎的反抗自然是被无视了。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仓持收起手机,决定还是按自己的步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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