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暌违三年再次进入西东京区决赛的青道,让所有青道支持者兴奋不已,大家都在期待着七月最后一天的奇迹。

    当我稍微绕了点路来到棒球场时,便看见了外围顶着烈日也要来观看训练的支持者们,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经理们正在搬运整箱整箱的运动饮料,似乎是OB们寄来的应援物资。

    我并不打算过多叨扰,只是顺路来看看朋友们的情况。御幸在牛棚蹲捕,因为距离的关系,我看不清他在什么位置。仓持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与小凑前辈一起进行打击练习,他脸上的汗珠已经汇聚成一大滴,顺着脸上的轮廓和脖颈流淌下来,流进黑色的吸汗服中。烈日当空,连草坪都被晒得蔫蔫的,他们却仿佛要与太阳比一比谁更有活力。

    站在我身边的支持者夸赞着二游间的默契与强劲,时不时发出欣慰的感慨,让我总觉得有种老父亲一般的慈祥感。

    不知是我想多了还是事实如此,球场上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紧张感,但并不是草食动物警惕捕猎者的紧张,而是捕食者即将抢夺猎物的伺机而动。

    决赛那天,天气预报发布了高温预警,球场的广播也在提醒观众注意防晒和补水,谨防中暑。明治神宫球场的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树,蝉伏在枝干发出刺耳的叫声。炎热的天气与聒噪的蝉鸣总是无端地令人心绪不宁。

    决赛开放了摄影区,半开放式的小棚让娇贵的相机免受灼热之苦,也让记者们多少缓解了一些闷热。朝日奈学姐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获取了记者证,溜进了只有职业记者和摄像才能进来小棚内。

    我暗暗向她竖起大拇指,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她勾起嘴角,冲我眨了眨眼睛。

    “说真的,高中棒球赛不考虑搞成室内的吗?这种天气绝对会出事的吧?”我一边皱着眉头调整相机的参数,一边说道。

    “每年都有中暑晕倒的球员和观众。不过室内估计是不可能了。”

    “……精神论不可取。”我小声吐槽道。

    即使很小声了,朝日奈学姐还是听见了我的发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热血呢。”

    “漫画和现实我分得很清的啦。”

    谈笑间,比赛也正式开始了。青道先攻,相比于还未进入状态的稻实,青道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容失误的进攻意愿。在被四坏保送上垒后,作为脚程最快的游击手,仓持把握住了所有机会,为青道拿下了宝贵的第一分。先驰得点令所有青道支持者欢呼雀跃,场上响起了热烈的喝彩。

    碍于身处摄影区,朝日奈学姐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暗自拉了弓,面上带笑。我自然也为得分而高兴,可与此同时,疑惑也逐渐产生:为什么那么急着进攻?

    心底隐约的不安在之后几局中不断放大,稻实的那位投手和打者们都因为被先驰得点而迅速进入了状态,没有再让青道得到机会。并且,或许是出于报复,稻实的成宫鸣连续两次三振了最可靠的结城前辈,场上雀跃的欢呼逐渐被忧心忡忡的加油声取代。第四局的降谷似乎状态不佳,竟让最有威胁的卡尔罗斯上垒了,而稻实也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率先打出了安打,比分反超,之后换上了丹波学长也没有改变局面。

    “学姐……”我拉了拉朝日奈学姐的衣摆,小声地表达了我的担忧。她的脸色也不好,却还是拉着我的手,说要相信大家。

    “棒球比赛不到最后一刻都胜负未定呢。”她笑道,可那笑容却分明像是硬挤出来的那般。

    我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我不忍看这样的比赛,干脆专注于拍下每个球员的瞬间。也正因如此,我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丹波前辈的异样,正想转过头和学姐说,便看见她也发觉了场上的意外,整个上半身向前倾,双手紧紧握住了栏杆,紧蹙的眉头令我沉默下来。

    所幸只是抽筋,在磕磕碰碰结束了第七局上半后,荣纯上场了。他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一上场便让所有人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就连朝日奈学姐也松开了紧锁的双眉。

    逆转,随着改变的氛围而来临,然而逆转也带来了更为微妙的气氛。

    还有两出局,只有两出局了。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地看向球场正中央的荣纯,寄予厚望的声援愈发响亮,逐渐变成急促的鼓点,催促着青道的胜利。可是这样的鼓点却令我感到不安,犹如暴雨将至的前夕,闷热与昏暗攫住了心脏。

    仿佛在应验我的不安一般,荣纯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投出砸中打者头盔的触身球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暴雨已至。

    安静,还是安静。

    而后另一侧爆发出欢呼,稻实的号角吹响了。

    高清的远摄相机将荣纯的表情完完全全地映照出来,那是我未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慌乱,他的世界似乎已然狂风暴雨,独留他一人淹没在雨中。我移开了镜头,不忍再看。

    荣纯很快被换了下去,川上前辈担负起了那如同魔咒般的“两出局”,只是幸运的女神似乎并不眷顾我们。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场内响起了压抑已久的大喊与欢呼,但那并不属于青道。

    我不再看场上,沉默地关掉相机,收起支架,拍了拍用手捂住面孔的学姐。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细微的哭声透过指缝流露出来。我不了解学姐与棒球部的过往,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感受到那种悲痛,我能做的,只是拍一拍她的脊背,陪在她身边。

    旁边的记者小姐似乎正往我们的方向看来,我转过头,小声向她说了声抱歉。

    “走吗,学姐?”

    “……嗯。”

    我本打算陪着学姐先回去,但她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向他们鼓掌。”于是我们站在青道的大巴旁,等待他们回来。

    学姐抓住我胳膊的力道似乎更紧了些,我抬起头看向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拿着千纸鹤的经理们正红着眼走向另一个方向。我咬住下唇,移开了视线。

    球衣上尚且沾着泥土的球员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这里,人群中传出了安慰的话语,一声又一声,却只是让球儿们的头更低了。

    但朝日奈学姐直到他们站在大巴前鞠躬的时候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鼓着掌,默默流下一颗又一颗的泪水。我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再看向大巴的方向时,却恰巧与御幸对上了视线。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只是看着我,然后转过身,跟随着队伍上了车。仓持始终用帽檐遮住脸,无言地跟着御幸一起上了车。

    最后一个上车的是结城前辈,他再次向各位观众鞠了一躬,没有流下一丝软弱的泪水。

    朝日奈学姐松开了挽住我的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未来,继续加油啊!!!”那声音带着哭腔,喊到最后甚至还破了音,但没有人会嘲笑她。

    结城前辈看向这里,又一次弯下了腰。

    七月的最后一天结束了,属于青道的又一个夏天,也结束了。

    ……

    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我看着门口目瞪口呆的仓持,好笑地挥了挥手。

    “哟!”

    “哟……不对,你怎么在这里?!”仓持关上了门,看着坐在御幸旁边地我欲言又止。随后他干脆先不理会我,对御幸说道:“你果然在这里。昨天才比完,今天就在回顾比赛了……我是很佩服你这么认真啦,但也不急于一时吧,主力学长们都要引退了,已经……”

    “就是技不如人。”御幸打断了仓持的话,“我是说球队整体,包括我自己。就算队上已经有那么多可靠的学长,还是不如他们。不动的四棒不在了,王牌投手也没有,这样下去,我们这一代要去甲子园,就更加痴人说梦了。”*

    仓持被御幸的一席话惊得愣在原地。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吧,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御幸看着仓持,眼神坚毅,“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就连赤崎也看出来了,你应该不会不清楚吧?”他又恢复了那副有些欠揍的模样。

    我用拳头捶了一下引火到我身上的御幸,得到了一个毫无反省之意的笑容。

    “咳咳、我看不看得出不重要,所以不说这个了。”我快速转移话题,抬手示意仓持先坐下来,“我其实是来安慰你们的,快哭,我的怀抱永远向你们敞开。”说着,我张开双臂。

    御幸见状,别过头笑了出来,不住抖动身子,我看不过去,又捶了他一拳。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仓持环抱手臂,一脸无语。

    “这是我独创的安慰方法,百试百灵,童叟无欺!”我拍拍胸脯,示意他相信我。

    “得了吧。”仓持在面前摆了摆手,然后别过脸不再看我,“……不过,谢了。”

    “大恩不言谢!”他的话音未落,我便说出了这话,结果自然是仓持恼羞成怒□□了一把我的头发。

    “对了,难得来一趟,要不要去仓持宿舍参观一下?”御幸倚靠在桌边,满脸笑意。

    “哈?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宿舍?”仓持大力地在御幸背上拍了一下,令他吃痛地反手摸了摸脊背。

    我眨了眨眼睛,兴奋地问道:“真的可以去吗?有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书?”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啊!”

    不过很可惜,因为监督给我下的禁制,我不能去宿舍参观。再说本来也不过是御幸开的玩笑,早在仓持来之前他就和我说待会儿要去体育馆了。

    仓持收着力道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吐槽道:“不要一脸遗憾啊。”

    我摸了摸脑袋,瞪了他一眼,默默移动到御幸身侧,与他统一战线。我拉住御幸的手,与他对视:“现在我们都是被仓持霸凌的受害者,让我们结盟吧!”

    “哈哈哈哈,好啊。”

    “别顺着这家伙说话啊!”

    他们吵着吵着便扭打到了一起,看见他们吵吵闹闹的模样,我心底的忐忑才慢慢平复。

    作为局外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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