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

    “姑娘,老奴自己来吧。”

    秦妈妈拿过姚氏手里的热毛巾,敷在跪得青紫的膝盖上。

    姚氏未出阁时,她就是姚氏身边的大丫鬟。出了阁之后,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喊她“姑娘”未改称呼。

    秦妈妈今年四十有五,身子骨远不如年轻时硬朗,今日在寒冰似的青石板上跪了一个半时辰,起来后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姚氏给她请了大夫,又亲自拿热毛巾给她敷腿。

    “你为我出头,我却护不了你......”姚氏直起身,握着秦妈妈的手默默垂泪。

    “今天确实是老奴鲁莽了,二小姐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姚氏愤愤道:“她这个孽障——”

    秦妈妈反握住她的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姑娘,老奴看得出来,二小姐今天是在帮我们。”

    姚氏神情一滞,秦妈妈接着说:“恐怕今日我们都着了苏氏的道了。我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年礼眼看着要出府,就让我抓到两个丫头嚼舌提到了这档子事。我当时本想打听打听这是老爷的意思还是苏氏的意思,可库房的家丁来报,说是管事套了马车装箱,马上就要启程了。她拿准了我们要强的性子,必不会让礼物这么轻易的出府。现在想来,送礼的管事也是她手底下的人,故意作出一副高傲的态度激怒我.......唉!也怪我做事不过脑子,跟那管事硬碰硬,当着一帮下人的面开了箱子。如此一来,我们就是有理,也成了无理了.......”

    姚氏冷笑一声:“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好手段,好心机!”

    “可二小姐却不是与她一伙的。”秦妈妈屈了屈僵直的双腿,筋络已舒活了许多。叹了一口气道:“今日若非二小姐求情,老奴这双腿就算不废,恐怕也要落下风湿了......”

    “你是我姚家的人,他有什么资格罚你!”姚氏一甩袖子道:“大不了我就带你和楠儿回幽州去.......”

    秦妈妈恨铁不成钢地重叹一声:“哎哟我的好姑娘,这样的话,你趁早别说了罢!”

    她见姚氏仍是满脸的不服,苦口婆心劝道:“你对老爷始终存着一份情意,何苦将他越推越远?况且,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楠姐儿想想。她日后出嫁是从温府走、不是从姚府走。若真与温家交了恶,苦的还是楠姐儿......”

    萧景翎伏在门外走廊的横梁上,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连连冷笑。

    同样都是女儿,她们怎么不想想另一个女儿的处境!

    “......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姚氏将脑袋轻靠在秦妈妈肩上,苦笑道:“只是每次见他那般薄情,我便心如刀绞,又悔又痛。我在闺中时就最讨厌苏氏这样口蜜腹剑的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抢了我的丈夫,如今又抢走了我的女儿......”

    “姑娘,老奴这就要说你了。”秦妈妈将她拉起来,正视她的眼睛:“并非苏氏抢走了二小姐,是你亲手将二小姐推向了她!”

    “这段日子以来,老奴看得明白。二小姐虽与您不亲近,却也不如以往那般一味地信任她。您想想看,苏氏若是真心待二小姐好,怎会放任二小姐的名声败成这样?这么多年以来,二小姐还不知在她手上受过多少搓磨!”

    姚氏怔怔不语,盯着桌上的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出神。那是今天温知念被她打耳光时掉落在房里的。

    “老奴知道,因着薛嬷嬷的事,你对二小姐始终存有偏见,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是现在想来,以清湘院那位的手段,连老爷、你、我都能被她蒙蔽住,更何况当年年仅六岁的二小姐?她那时还那么小,你一个巴掌差点把她耳朵都打聋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脾气就不能收敛一些吗......”

    门外蓦地传来“啪”的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姚氏惊了一惊,开门察看。只见地上落了一根手掌长度的木块,她抬起头,横梁的一角缺了一块木头,像是被人徒手剥开了一道裂痕。

    萧景翎回到思竹院时,温知念的房间已经熄了灯。

    西南角的槛窗半开着,他身姿轻盈地如猫一般翻过窗台,未发出任何声响。

    温知念趴在罗汉床的靠枕上睡着了,月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少女身上,她未受伤的右脸靠着软枕,左脸露在外面,微微还有些红肿。

    她的头发如瀑般垂在身上,被月光一照,更有波光粼粼的九天银河之感。萧景翎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

    冰冷而柔顺的发丝从他指缝滑过,睡梦中的她似有所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振翅,稍纵即逝。

    这么小的一张脸,萧景翎想,姚氏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妈......”睡梦中的温知念呓语着翻了个身,左颊蹭到了靠枕上凸起的刺绣,疼得她“嘶”的一声惊醒了。

    这一醒,就被站在跟前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

    “......我勒个去!”温知念惊魂未定地抚抚胸口,随手拿起枕头气愤地砸向萧景翎。“我说你能不能别老吓人!”

    半夜醒来发现床头站着个人,她要是有心脏病这会就该做CPR了!

    “........”萧景翎轻巧地接过她扔来的枕头,“怎么不去床上睡?”

    “还用说?当然是为了等你。”

    温知念在他离开后已经洗漱好了,只穿着睡觉的素白中衣,外面罩了一件玫瑰紫的狐皮斗篷。她感受到萧景翎呼出的寒气,将一个南瓜形的紫铜手炉塞到他手里。又走到桌旁,给他倒了杯热腾腾的姜茶。

    “这是我让紫苑煮的姜茶,里面放了红枣、当归、枸杞,给你补补血。”

    萧景翎接过来喝了一口,辛而不辣的姜茶从喉咙顺流而下,只感觉满身寒气在这一刻驱散殆尽,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好喝吗?”温知念托腮望着他,月光下的眼睛亮晶晶的,晃得萧景翎失神不已。

    “嗯......好喝。”

    温知念内心有些愧疚,他大伤未愈,自己就跟黄世仁似的让他干活。这么冷的天,他伏在外面偷听也不知受了多少冻。听他说好喝,忙不迭说:“那我以后天天煮给你喝。”

    一杯姜茶下肚,萧景翎的耳朵开始微微发烫。

    她说天天煮给他喝......

    “......喂......喂!”温知念拿手在他跟前打了两个响指,“问你清湘院什么情况,怎么还走神了?”

    “啊?......哦!”

    萧景翎放下杯子,将今晚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当讲到“范为”时,萧景翎特意跟她解释了巡方御史一职。

    “......你父亲的知府一职三年将满,若这次考核为上等,便有机会擢至京城——”

    说到“京城”二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夜色浓重如墨,温知念没发现他眼底的异样情绪,只点点头道:“难怪我老爹发那么大的火,他这人事业心忒重,若不是顾忌着姚家的面子,秦妈妈就不止罚跪那么简单了......”

    她想了想,又很快察觉出不对:“给御史送礼这么大的事,应当做得很隐蔽才是,怎么会被秦妈妈发现?”

    萧景翎道:“我在路上听见你们府里的下人议论,听说是秦妈妈偷听到两个小丫头嚼舌根,又因来不及查探,急忙带了人去拦车,那带车的管事态度倨傲,秦妈妈被他所激,所以怒而开箱。”

    他特意隐去了栖梧院这一节,并不想让温知念知道她母亲是怎么议论她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搞地下情报的好手。”温知念对他竖起大拇指:“这下就全明白了,看来又是我那温柔贤淑、弱不禁风的姨娘在兴风作浪了。”

    她对苏姨娘的感情,其实有些复杂。

    在原主过去八年的人生中,扮演母亲角色的一直是苏氏。

    她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长期以来的亲近感和熟悉感骗不了人。她这具身体在面对苏氏时,明显没有面对姚氏那般紧绷和抗拒。

    可苏氏又是怎么回报原主的信任呢?让温知怜给原主出主意、用跳湖威胁父亲,她或许没有想到原主会失足落水,但她确实又是原主身亡的幕后推手。

    她想要赶走正室,温知念可以理解。这个时代的妾室跟二十一世纪的小三并不是一个概念,她想要往上爬,想为自己的子女挣个更好的前程,这并没有错。比起柔柔弱弱的尤二姐,争强好胜的赵姨娘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可是她不该利用原主,不该害秦妈妈,要是秦妈妈真被温语棠赶回了幽州,说不定以后连姚氏的命都要栽在她手里......

    “不行,我得让爹爹知道这是她的手笔!”

    萧景翎皱眉道:“你母亲这么待你,你还要帮她?”

    温知念摇头笑笑:“我哪是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

    见萧景翎不明白,她解释道:“要是我母亲真回了幽州,这温府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父亲虽然宠我,但他一心都在官场上,能分出几分精力在后宅?在一些身外之物上,苏姨娘或许会让我越过她女儿,但到了择夫选婿、儿女结亲的时候,她是万万不可能让我超过怜姐儿的。说不定为了恶心我母亲,还会把我嫁给烂赌鬼老色匹......”

    听到最后一句话,萧景翎蹭的拍桌站起身:“她敢!”

    温知念吓了一跳,忙扯着他袖子拉他坐下:“你可小点声吧!要是让人知道我藏了个外男在闺房里,我连烂赌鬼老色匹都没得嫁......”

    萧景翎脑子一热,差点脱口而出“大不了就嫁给我”,想起自己此时的处境,又默默闭嘴坐了下来。

    “我母亲虽然不喜我,但只要她在,我还不至于被人作践。”

    温知念手指轻轻扣着桌子,“我得想个法子,让苏姨娘露出马脚......”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