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名

    茯苓觉得自家小姐这几日颇为奇怪。

    虽然小姐从那次落水醒来之后就有些不正常了,但这次明显比那次还不正常。

    这大白天的,把屋子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说什么“午憩的时候不想见光”。而且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准进去伺候。

    于是思竹院的四个贴身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青蒿无所谓地挥挥帕子:“小姐既然不要伺候,我也回屋睡个回笼觉去!”

    余下三人也只好各自回屋。

    昏暗的房间内。

    窗棂紧闭,密不透光,只听到内室传来间或压抑的喘息,沉重的呼吸,以及那一声声带着祈求意味的“轻点儿......”

    “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儿!”

    萧景翎终于忍不住低声呵斥,劈手夺过温知念手里的纱布。

    他总感觉这丫头是故意勒那么紧的!

    “哟!知道疼了?我还以为像你这种狠人,就是被人勒死也不会吭声呢!”

    温知念冷哼一声,从他手里拿回纱布,松了松手劲。

    屋内光线昏暗,她只能大致看到对方的脸部线条,凭感觉找到伤口给他换药包扎。偶尔手指触及紧实的肌肉,她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不自然地将脑袋别过去。

    这副纯情的模样落在温知念眼里,不觉颇为好笑。

    “喂!”

    “做什么?”

    “总这么叫你‘喂’也不是办法。”

    温知念每次喊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那句经典台词:第一,我不叫喂,我叫XXX。

    “虽说你不想透露真名,但日常称呼总得有个代号吧?”

    “......”萧景翎想了想,“就叫‘京羽’吧。”

    “北京的京、羽毛的羽?”

    “北京?”萧景翎不禁皱眉,这是哪个地名吗?怎么从来没听过。

    温知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嘴瓢了,为了把话圆回来,只好说:“是我从话本子上看到的一处地名,就是京城的京。”

    萧景翎点点头,又听她喃喃自语:“该不会是从真名中拆开的字吧......”

    萧景翎差点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

    幸好理智占了上风。若真问了出来,就是不打自招了。

    他极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一个认识的朋友的名字,拿来借用下。”然而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为何会猜这是我真名中拆开的字?”

    “当然是因为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啦!”

    温知念给他包扎好,剪掉多余的布带,一边向他分享自己阅文无数的经验。

    “凡是要隐藏身份的,要么用自己的别号,要么从自己真名里拆,要么就是如你这般,用他人名号。不过你这种情况可得小心点。”

    “小心什么?”

    “凡是用他人名号的,后期都少不了认错人、爱错人、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情节。所以你若是遇着动心的人,就直接告诉她你的真名,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假名,哦,也别给什么信物。信物一旦落到别的女人手里,最容易引发误会了......”

    “......”萧景翎不由抚额,这都什么跟什么!

    “话说回来......”他正了正色,眼神扫过屋内一排排紧闭的门窗,“你这样真的不会令人起疑吗?”

    “本小姐都不怕,你怕什么?”

    温知念收了纱布和剪刀,与他隔桌而坐,托腮看着他阴影下的脸部轮廓。

    棱角分明,下颌线流畅,拳脚功夫又好,这要放现代,起码也得是个顶流小生啊.......

    等会,他这么在意二人同处一室,不会是觉得她对他别有所图、金屋藏娇吧?

    “阿娇......啊不,是.......京羽。”温知念揶揄地挑眉看他:“你不会长这么大,还没跟女孩子独处过吧?”

    “......”萧景翎脸涨的通红,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当然不是!”

    温知念点点头:“我想也是。远的不说,刘家那位公子与你年纪差不了多少,听说已经阅女无数了......”

    萧景翎耳朵红的快要滴出血,还好屋里光线黑暗,不至于让她看到这副窘状。

    若说独处一室,除了母妃之外,他好像确实没跟哪个女子独处过......

    不对,他怎么又被她带偏了!

    萧景翎按捺住额角的青筋,咬牙切齿地将话题拉回来:“我是说你门窗紧闭,恐令人生疑!”

    “哦,你说这个呀!”温知念拍拍胸脯:“你放一百个心!没有本小姐的命令,谁敢擅闯我的地——”

    最后一个“盘”字还没说完,外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粗暴推开。

    温知念的第一反应:脸好疼。

    第二反应:糟了!

    她立马看向自己对面,却见对面空空荡荡,仿佛只留下一个人像虚线在闪动。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对门外来人怒目而视:“大胆——”

    待看清楚来人后,她浑身的炸毛一下子收了起来,惊愕道:“长姐,你怎么来了?”

    温知楠来不及跟她解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起她就往院子外跑。“快跟我走!去救秦妈妈!”

    ***

    栖梧院里,秦妈妈跪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天寒地冻,她的眉毛上几乎结了一层冰霜,摇摇晃晃的身体和冻得打颤的牙齿,无不昭示着她快撑不住了。

    东次间里,姚氏在堂中站得笔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语棠,手抖着指向坐在下首的苏姨娘:“你当真要为了这个贱婢与我和离?”

    温语棠不耐烦地拍桌怒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明明是你一天到晚拿‘和离’威胁我!原以为你在幽州待了那么多年,性子也该有所收敛。谁知还是那么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姚氏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泛出泪花,她努力憋着,任凭视线模糊。“你明知道秦妈妈对我来说多重要,却还要为了这个贱婢赶走她,你有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吗!”

    苏姨娘眼见气氛差不多了,扶着黄花梨圈椅的扶手柔柔弱弱地一跪,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老爷,夫人,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求老爷、夫人别吵了,妾身愿受处罚。”

    温知楠和温知念掀开门帘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屋里没有下人,温语棠满脸怒色地坐在上首,姚氏站在他面前,挺直的背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苏姨娘面朝姚氏跪在她脚下,拿帕子不断抹泪。

    见姐妹俩未通报就闯进来了,温语棠看向拉着妹妹手的温知楠,将未散的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进屋要通传!你还有把父母放在眼里吗!”

    竟是将姚氏方才说的话一字不落的用在了温知楠身上。

    温知楠从来没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往温知念身边缩了缩。姚氏听了更是气血上涌,手背一抹眼眶,决绝地道:“当初你百般哀求我带着楠儿过来,我们来了。才不过一月,你又嫌我们碍事。”

    说着凄讽一笑,走到温知楠身边牵起她的手,“楠儿,我们走。以后任谁来说,阿娘再不会带你离开幽州。”

    “她是我温家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温语棠的怒气值终于在这一刻到达顶峰,随手抄起桌上盛满热茶的青花瓷茶杯便往门口的方向砸来。姚氏背对着他毫无察觉,温知楠还沉浸在变故中不知所措。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茶杯在离门槛不远的地方四分五裂。

    姚氏和温知楠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拿手去挡飞溅的瓷片和茶水,却发现一个鹅黄衣裙的身影不知何时挡在了她们面前。

    “念念!”温知楠甩开母亲的手冲过来,“你没烫着吧?你怎么样啊.......”

    温知念的心里真是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当年她爸妈每次见面,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吵架、动手。想不到穿来了古代,还是免不了夹在父母中间做受气包的命运。

    温语棠也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急步走到温知念跟前检查她的伤势,扬声喊人去拿烫伤膏。

    “爹爹,女儿无碍。”

    温知念默默将火辣辣的手背收进袖子里,只想赶紧解决眼前这场闹剧。

    来的路上温知楠已经跟她说了事情原委。自秦妈妈到了温府后,姚氏在她的帮助下,开始一步步地接触府里大小事务。年关将近,温家要往亲朋好友各处送年礼。在姚氏来应州之前,年礼的单子就已经定了,本也没有姚氏插手的地方。

    可今日一早,秦妈妈突然发现,温家送给苏姨娘娘家的年礼却比送到姚将军府的年礼要厚重的多。为了能在正月初将年礼送到,管家今日就已经将礼物装箱捆束准备出府了。

    秦妈妈得知后,立马带人拦住马车,不顾管家的阻拦将箱子打开,果然在送给苏家的年礼中发现了几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和田玉,就连送的茶叶都是足以媲美贡品的白毫银针,比起送往姚家的寿眉要高出不少等级。

    温语棠得知此事后,来到栖梧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秦妈妈收拾东西滚回幽州。

    秦妈妈在院子里已经跪了一个半时辰,如此凛冽的天气,再跪下去,恐怕她这双腿就废了。

    温知念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多年父母不和的经验告诉她,这时的温语棠和姚氏都在气头上,什么伤人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还是得让他们俩先冷静下来再说。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姚氏身上入手。

    “母亲。”

    姚氏看了她一眼,眼神从她被茶水打湿的袖子上扫过,抿了抿唇:“何事?”

    “您让秦妈妈进来认个错吧。”

    姚氏原先还对她有些爱怜,听闻此言,仅剩的一点怜惜登时转为怒火。

    “秦妈妈有什么错?!明明是你父亲厚此薄彼,不顾将军府的脸面——”

    “那母亲可曾顾过温家的脸面!”

    温知念的手疼得厉害,燥得她提高了声音,毫不畏惧地正视着姚氏的眼神。

    “秦妈妈只是个下人,纵使对年礼不满,也该禀了您,由您来向父亲说道。她有什么资格阻拦管家的车马?又有什么资格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礼盒?”

    姚氏还想出言争辩,却听温知念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其二,不管秦妈妈有错没错,父亲罚她,那她就要受着。您若有意见,同父亲讲明道理即是。可您开口闭口就是和离、回幽州,以赌气之名行要挟之实,您又把父亲和温家的颜面放在哪里!”

    她此话一出,温语棠心里大为熨帖。

    他最恼火的,就是姚氏动不动就将他求她来应州挂在嘴边。可这话他偏偏反驳不了,如今女儿一番话道出了他的心声,连带着心头的怒气也散了不少。

    姚氏却是气得面色铁青,一双眸子像是淬了寒冰,恨不能射穿她。

    温知念恍若不觉,又扯着温语棠的袖子轻声哀求:“爹爹,秦妈妈年纪也大了,就免了她的跪吧。您纵是要送她回幽州,也等过了年再说吧?”

    温语棠正为方才扔了个茶杯差点伤到她而后悔,此时哪有不依之理。

    “我的念念总是这么心善,爹听你的。一会让丫鬟们检查检查身上有没有烫伤。”

    “谢谢爹爹,女儿真的无碍。”温知念甜甜一笑,又走过去将苏姨娘搀扶起来,若有所指地道:“姨娘,您受委屈了。”

    苏姨娘抹了抹眼角的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明眸。“念姐儿,你怎的来了?”

    今日之事,她实在没有想到温知念会插一手。

    以方才的剑拔弩张之势,眼见着姚氏就要收拾东西回幽州了,谁知被她三言两语,场面一下子就冷静下来。

    不过她倒是没有为姚氏说话,反而把姚氏得罪得不轻。她们母女不睦,对她来说总归是好事......

    于是在温知念还未回答自己怎么会来栖梧院之前,苏姨娘便夺声道:“你这孩子,姨娘又没事,你巴巴的跑过来做什么......”又走到姚氏面前,屈身福了一福,面上似忧带怯:“夫人有什么火都冲着妾身来,千万不要迁怒于念姐儿。”

    姚氏的脸已经阴云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下一场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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