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

    许卿羡不可避免见他春光乍泄,又见他神情慌乱,只得迅速别过头去:“你怎么换个衣服这么慢?”

    “什么衣服?”

    “本宫方才差人给你找的戏服,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让你脱衣?”

    江祈年侧身,果真看见那戏服规规整整的摆着。

    他火速换好了衣服,绕至许卿羡身前,面上恢复了从容,却忍不住发问:“那公主为何要忽然转身?”

    “本宫是想拿这个皮影给你看,元贵妃最喜这样的角色……”许卿羡将手中皮影递去,正是他没画完的那个。

    原来是他错怪她了。江祈年心下了然,微微一笑:“还需公主为贱民指点迷津。”

    元贵妃作为皇帝的宠妃,其生辰宴自是热闹非凡。

    她喜素,然生辰却打扮的与往常大不相同。可能是十分重视,所以她将那华贵珠宝都穿戴身上,却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宫中不服她之人甚多,竟有妃嫔直接开口嘲讽:“我看有些人啊,入宫这么多年了,还是上不得台面。”

    “贵人说笑了,贵人嫡女出身,可却比不过自己的庶妹得陛下宠爱,此等肚量,倒真是大家闺秀之风。”五公主撇了撇嘴,她目光转向初入殿堂的许卿羡,见她依旧淡然从容,眸中有一闪不满。

    却见她身后跟了个伶人,此人正是江祈年,只是他半遮面,让人难窥其真容。

    “皇姐看着很是悠闲,竟然还有佳人作陪,莫不是是有好事将近?”她以为许卿羡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罢了,于是颇有些得意,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许卿羡转眸看她,将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也不反驳,而是展颜一笑:“自然。”

    见五公主怔愣,她没再理她,径自在席间坐下,众人似乎都知道皇帝即将派她和亲,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她自觉气氛紧张,悠悠叹了口气,抬手举杯,“有美酒佳肴,佳人作陪,众人为何闷闷不乐?”她将酒递与江祈年唇边,他似是有些惊讶,却也顺从喝下。

    于她那纨绔之名传于全京城之前,她是朝中最受宠的嫡公主,金枝玉叶不可亵渎,从小被京中最好的夫子教诲,年幼时随她小叔定过江南之乱,被皇帝破格封为长公主,能文善武,更是京城第一美人。

    一朝堕落,而今被当作和亲弃子,自然有人大胆,想要试探一番,更想知她的自甘堕落是真情还是假意,许卿羡来者不拒,却是滴水不漏,让人探不明白。

    随着皇帝的到来,这场无声的闹剧才被迫终结,那西厂厂督就跟在皇帝身后,随着一众人等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生辰宴正式开始。

    寿酒频添欢四彻,各宫献上为元妃送上的礼物,一件比一件名贵,有荧光照如白昼的夜明珠,也有那名师绣的百花图,元妃看得欢喜,自是笑纳。

    轮到许卿羡,她微微行了一礼。

    “儿臣听闻元贵妃甚喜皮影戏,便将这京城最有名的耍影人请来,好让元贵妃一饱眼福。”

    元贵妃微微惊讶,往年许卿羡都是随意应付过去,这次居然还去打听她的喜好了,她也猜不透她心里盘算了什么,轻笑一声:“倒是有心了。”

    许卿羡示意身旁的江祈年进殿,乐师,鼓手一一就位。

    他走至殿中,在下人搭好的台子后将工具一一陈列摆拍好,随着管弦丝竹声响起,这场戏也正式开始了。

    江祈年倒是当真将许卿羡的话听进去了,他没有演自己最擅长的戏码,而是选了元妃所爱的《牡丹曲》。

    元贵妃听的津津有味,灵动的皮影细腻入微,更是呈现了视觉上的饕餮盛宴。

    接近尾声时,曲调骤变,江祈年原本欢快的鱼尾腔变成了琵琶腔,先前的场景全部转换,而他手下的女皮影不再是为了夫婿放弃一切的娇小姐,而转换成揭露事实的勇者,男皮影的假面碎掉,颓然倒塌。

    是了,这才是许卿羡喜欢的表演,有反转,有冲突,看着江祈年如此听话,她对自己的眼光甚至满意。

    当然,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满室寂静,直到许卿羡清脆的掌声响起,殿中的人才缓过神来。

    随着江祈年退下,许卿羡离席走至皇帝面前跪下。

    “儿臣有话,想同父皇言。”

    皇帝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厂督,见他无甚反应:“但说无妨。”

    许卿羡磕了一个头:“儿臣不愿和亲。”

    此话一出,周遭人皆震惊,皇帝倒是显得格外平静,冕旒珠后的容颜难见其喜怒哀乐,而他身侧的厂督却紧了紧衣襟。

    许卿羡知道,他在紧张。

    “何出此言?”

    “外有北疆数次犯我大盛疆土,邻有南中作祟,儿臣以为,和亲虽可解燃眉之急,然非上策。”

    她郑重而虔诚的看向皇帝,眸中情绪翻涌,寒鸦振翅般的长睫在眼睑投下阴影:“儿臣不才,恳请父皇给儿臣精兵一万,儿臣愿带承影剑赴北疆,守护我大盛平安!”

    “你是我大盛最矜贵的公主,是孤最疼爱的女儿,不想和亲不去便是了,孤自有安排。”皇帝下意识反驳。

    “父皇三思,”她这次并未顺着皇帝的意思,抬眼直视皇帝,“儿臣虽为女儿身,十岁随顾将军定江南之乱,十二岁在猎场拔得头筹,十三岁随皇兄围剿山匪,断贪污案。儿臣苦练承影剑多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可守护我大盛山河,而今北疆一再试探,我大盛已是退无可退,儿臣愿为表率,”她叩首,喉头哽咽,“也好圆了儿臣母后的遗愿。”

    “母后生前的愿望便是能收复北疆的强占的城池,儿臣想要借此机会收复失地,让母后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似乎是提到了伤心事,她低着头不再言语,短暂的沉默,长久的哀伤。许卿羡知晓皇帝不会拒绝自己,前皇后是她最后的筹码。

    一提前皇后,那些窃窃私语声便低了好多。

    话已至此,皇帝自然不好阻拦。

    元贵妃机敏,看出枕边人情绪不佳,忙笑着打圆场:“今儿本就是大喜的日子,长公主又有如此抱负,可谓是双喜临门,妾身先祝长公主凯旋归来了。”

    “儿臣定不辱使命。”她接过话头,皇帝允她入席时她起身,面上却不见哀伤。

    五公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一切竟然是许卿羡提前准备好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皱眉侧头看向斜前方的许卿羡,只见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被她这一搅局,原本欢乐的气氛减弱不少,倒是同她搭话的人增多了不少,不少青年才俊对她方才所言颇为赞赏,她被迫多喝了几盏。

    酒过三巡,她假称不胜酒力离了席。

    只见江祈年被一群伶人围住问东问西,许卿羡并未上前,反是被江祈年看见了,他眸中染上笑意,对她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他身旁的伶人转身看见她,只了话题,也纷纷行礼,许卿羡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她看月下花开,然美人在前,其貌胜花容。许是真的不胜酒力了,她莫名有些恼,说话的语气都略重了几分,搭在江祈年肩上的手更为用力:“你倒是清闲。”

    “贱民不比公主殿下天壤之别,公主芳华绚烂,人人趋之若鹜,两相对比,贱民自然有闲。”他是笑着说的,可言语中似乎多了几分锋芒。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所以显得他的眼睛好亮好亮,让她再度想到那个故人。

    她不言,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她的眼光潋滟格外勾人,江祈年避开她的目光,耳垂染上绯色,略显狼狈。

    “江祈年,你不高兴,这是为何?”她微微挑眉,嗓音微哑,唤了他的名姓。

    “贱民未曾不高兴。”他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别扭的别过脸去。

    许卿羡看他这般,却是笑了,碎发沾染了星光,她转眸,看向夜空繁星点点,却不禁试探:“江祈年,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沉默了好久,久到许卿羡以为他不会接她的话茬了,他却问:“公主希望贱民是公主的故人吗?”

    她没想到他会这般问,弯着眼眸,欲眠似醉,含笑带梦,一笑百媚生,像是捕猎者引诱猎物主动上钩一样。

    “你是他吗?”

    江祈年喉头轻动,眼神下意识躲闪。

    “若贱民是公主的故人,为何要隐瞒身份。”

    一语点醒梦中人,许卿羡摇了摇头,暗道酒醉人心,竟让她的判断力也下降了好多。

    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呢?

    “你不是他。”他没有理由不敢认她。

    “你当然不是他。”她又重复了一遍,仰头笑了,“因为本宫的故人,就在这深宫之中。”

    “本宫想着,若是本宫的故人遇见你,当像本宫一般惊喜,”她笑意渐敛,肆意审视这眼前人,“本宫好久不见故人,你可愿随本宫一同去看望他。”

    江祈年深深看了她一眼,许卿羡总是这样,虽是带着询问的语气,可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不过正是因为足够了解许卿羡,江祈年接下来的计划才可行得通。

    他自然没有拒绝,许卿羡扬了扬唇,便带着他往那南中质子所栖的寝宫走去。

    在许卿羡看不到的地方,江祈年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

    许卿羡若有所感,转身看他时,他却神色如常。

    “怎么了?”他笑着问。

    “无事。”她步入寝宫,这里冷清的吓人,偌大的宫殿,却连个宫人都没有。

    眼前尽是一片灰败景象,自从皇帝为她在宫外建了公主府,她就鲜少回这里来了。

    往昔种种浮现眼畔,她没有看江祈年:“本宫问你,当真不识南中质子?”

    “贱民不识。”还是那个答案。

    许卿羡便不再问,敲了敲了殿门,一个宫女拉开了门,见来人是许卿羡并不惊讶,她是哑巴,只行了礼便往屋中走,屋里有着微弱的烛光摇曳,却安静的吓人。

    “你似乎并不好奇本宫会来。”转过屏风便对上南中质子平静的目光。

    南中质子微弱的靠在榻上,一张脸早已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只是如此落魄,他的发仍是梳的一丝不苟,衣衫也干净的紧,带着淡淡的清香,他的嗓音嘶哑着,布满沧桑。

    “说来本宫已经许久未曾来见你,你也不曾询问过本宫。”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却被南中质子抬手的动作挡住了。

    “公主来与不来,同本王的情谊都不会变。”他想要起身,奈何实在没有力气。

    “无妨。”许卿羡阻止了他的行为,坐在椅子上,“今天来,是因为本宫寻得个有趣的人,你若喜欢,本宫便将他引荐于你。”

    在她身旁的江祈年乖乖地向南中质子行礼。

    南中质子似乎愣了一下。

    “公主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本王却没有夺人所爱的习惯。”

    “只是他同你有几分神似,本宫还以为是你养在身边过的人。”她语气轻飘飘的,似乎不怎么认真。

    “质子可还知本宫初见质子时,月亮也像今天的一样圆。”她貌似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却是明晃晃的试探。

    江祈年似乎是在风口被吹住了,忍不住微微轻咳了两声,许卿羡敏锐的转过头看向他。

    南中质子顿了顿:“公主莫不是记错了,本王初见公主时,分明是在白日。”

    他却低低的笑了起来,面容舒展,很像从前言笑晏晏之时。

    很像很像,但……

    太像了,有些过满则亏的意味。

    她抬眸,不知他为何而笑。

    “公主还是像从前一般,疑心病这么重。”南中质子细细品了口茶,同他多年前的动作完全一致。

    被当面戳穿了心事,她并不在意,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展颜笑了:“宫中水深,疑心病重些也好。”

    “公主所言极是。”

    离开宫中时,她难得有几分怅然。

    她转头看向江祈年,有话想问他,却迟迟不知怎么开口。

    许卿羡知道自己疑心病很重,这是她生于乱世皇家不得不产生的自保能力,却也会让心思单纯的人对她产生隔阂。

    所以最后只化成一句:“你今日做的很好。”

    “若我得胜归来,可将你调入宫中。”她今日于殿中借江祈年的表演说了自己的请求,自然回给他相应的报酬。

    “若我身死,你也可向太子要个封赏。”

    “公主为何非要出征。”

    许卿羡对上江祈年的眸子,这次竟然认真了许多。

    “本宫是大盛的公主,若本宫和亲,便是向北疆低头,等到秋收之日,他们仍会有各种借口侵犯我大盛,朝中奸佞横行,若本宫不在暗中把持,百姓的生活会更艰苦。”

    “若是出征,本宫便是死,也要杀杀北疆的锐气,还我大盛边境之安宁。”

    江祈年闻此,心下了然,摇了摇头:“贱民虽想在京城站稳脚,却不愿入宫。”

    她没问其缘故:“那你想要什么,你帮了本宫的忙,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只是摇头。

    “只怕公主给不起。”他在夜色之下缓缓笑了,眼神中透着丝丝蛊惑,引导着许卿羡开口询问。

    “你不说,怎知本宫给不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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