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重新戴上了那副面具。
随着手指的血渐渐从皮肤涌出几滴,青鱼将血滴在了魂归中,似乎是许久没有沾染过这份血腥,魂归开始散发出一阵光芒,鲜红的血沿着纹路慢慢浸透,房间里也突然发出异动。
“魂归于世,集魄召回”
房间发出一道异常的光亮。
角落里突然多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青鱼不敢看,她转过头,掩住了眼里的那一丝慌乱。
玄树倒是大胆,他解下肩上的披风,盖在那个角落,虽然只是徒劳,魂魄就是魂魄,有形无身。
桌上的香开始燃起,一缕一缕,散在空中。
那是一个老年形态的鬼魂,瘦巴巴的,眼眶深陷,正低头找着什么,“快跑,快跑,杏儿..别让他们捉住你...!”
他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玄树,想抓住他的手,却是徒劳,“你要干什么,你不能伤害杏儿...我的好杏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玄树倒也耐心,他安抚道:“没人会伤害杏儿,那你知道,杏儿去哪了吗?”
那老人一听这个名字,突然狂躁起来,“你敢伤害杏儿,我便与你拼命!”
香燃的异常快,细看已燃尽一半。
却什么线索都没有,这让玄树很是头疼。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那个老人看着玄树,眼前的一切是无比熟悉他突然就笑了,“我这是死了吧,疯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还能再回于世。”
虽有些不忍心,但眼下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玄树还是开口:“是是我们唐突,但还是想求证一个问题。”
那老人叹了口气:“什么问题?”
“你口中的杏儿,究竟逃到哪里去了?”
再提及这个名字,那老人突然叹息,他指了指院内那棵枯树,眼神温柔。
“杏儿,死了。”
玄树大惊,眼里闪过一丝愕然,顺着老人指的方向,他快步走过去,果然在枯树背面发现了一具小儿模样的尸骨。
在她的衣物下方,戴着一枚玉佩,上面印着两个字。
卿玉。
真的是她。
香已快燃尽,老人突然又躲去角落,低声喃喃:“这大宅子,就是座鬼宅,害了家主,害了我,也害了我们杏儿....”
“杏儿杏儿快快跑,绕过柳枝捉迷藏...”
青鱼背过的身子突然转过来,面具下,看不清她的表情,高燃的香灰在这一刻断裂,那魂也在渐渐消散。
她嘴唇微启,却是无声。
“再见。”
房间又归于平静,魂归也黯淡下来。
枯树下,玄树还在看着那具枯骨,手中的玉佩也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
黄豆般的雨点也突然落下,青鱼只得小跑过去,“玄树,召魂结束,该走了。”
“我不走。”
面对这声反驳,她不知如何作答,来此处本就不是她意,她更不知道玄树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召此魂。
她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与这有什么心结或故事。
但此刻她不想在这再待下去,她的声音冰冷,“交易完成,那我走。”
出了偏院,她总算觉得心里落了块石头。
太沉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玄树依旧一动不动站在树下,落下的雨打在他身上,他却好像毫无察觉。
几滴血滴在早已枯死的树桩,枯树竟开始慢慢生长长出新芽。
原本旺盛的杂草更是疯长,慢慢遮住了尸骨。
“这样,就不会被淋到了。”
-
玄树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那时家族便已没落,父母多病,沉疴积弊,病故。家虽只他一位男儿郎,可免不了有眼红之人觊觎其家财,无奈下,兄妹二人被送至乡下庄子暂居,而偌大家财也落入他人之手。
乡下庄子虽吃食不好,但好在自由,任由两孩童撒泼打闹,妹妹闹腾,夜里总吵着要找母亲,他便充当了这个角色,一向惯爱笑的他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让他成长很快,可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童,身边只派了一个嬷嬷照料,日子总有些摩擦。
他不会忘记那一日,天降大雨,他出门寻贪玩的妹妹,可怎么找也找不见她。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似乎是龙王爷在发威,要淹了这庄子。
找不见妹妹,他不想回家,躲在一棵大树下躲雨,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的,一转头,却见一个小姑娘躺在树下。
一个与妹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但那姑娘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他从未见过死人,小心翼翼地戳了她一下,指尖的温度让他知道,小姑娘还活着,她额头滚烫,嘴里还说着些胡话。
“好,我是杏儿,可你不要赶我走。”
“杏儿!”
一声杏儿划破天际,模模糊糊之间,她仿佛见到了那个常与他打闹的邻家小子。
“云乘...还好你没死...”
玄树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什么云,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看着她又闭上眼,玄树有些慌张,“喂,小姑娘...”方才听见她说她叫杏儿,他又改口:“杏儿?”
还是没有应答。
风雨飘摇,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玄树!玄树少爷你在哪啊?....”声音久久回荡,却又被风雨遮掩得听不清。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他确信,是嬷嬷!
他站起来,朝着前方大喊,“嬷嬷!我在这!嬷嬷...”
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你不会死的。”
一行两人,嬷嬷背着杏儿,牵着玄树。
身后的菩提树叶也突然发出沙沙声,一片一片叶子落下,随着风雨,落在树底,形成了一个小鼓包。
-
一句主上,把他思绪拉回卿府。
他的脸又冷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
“何事?”
那人头戴一顶黑色斗笠,脸上沾了些雨水,握剑而立。
他犹豫了一下,不敢看玄树的眼睛,“主上,您交代的事,属下没能办成,没能取回叶容的人头,请主上责罚。”
“只是...主上,暗影发现,叶容与陈家药铺,不过是上面的人弃下的两头羊罢了,他们的命,怕是早被抛下了。”
玄树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他垂下眼帘,冷冷说道:“下一次,不要失手,将他们都杀了吧,这城中,四面楚歌,也该起一场风雨了。”
他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接着说道:“痛快一死,倒是便宜他们了,身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怎么能白白死,务必使其掀起一点风浪,不过,有人..要按捺不住了。”
暗影眼眸一转,“主上的意思,是闹到上京?”
玄树冷哼一声,“羊羔一死,背后的狼可就坐不住了,总会露出尾巴。”
暗影低头应道:“得令,属下这便召集影卫。”
刚要退下,玄树开口:“暗影,你跟我最久,万事,还是以自身性命为重。”
“得令,主上。”
-
雨下得急,青鱼揣着怀里的木盒,向前面房檐下跑去。
身上都已淋了大半,因一场大雨,灯会也匆匆结束了,街上很快便没几个人了。
黑漆漆的,不免让人有些害怕,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短刀拿了出来,如今天下也要不太平,拿着防身总是好的。
叮铃铃,寂静的街巷传来一阵摇铃声,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青鱼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马车的摇铃声也戛然而止。
珠帘被掀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姑娘脑袋,看着约莫十四五岁,长得倒是可人,可眉眼里带着些许傲娇。
“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你一叙。”
青鱼皱了皱眉,看这马车的外饰,便知晓里面坐的定不是普通人,正欲开口说话,怀里的玉微微感应,她想起白日在茶楼见到的杜若娘子,虽只是一眼,可偏偏这魂归只对她有感应,倒是稀奇。
她决定赌一把,“我不知我竟有如此本事,要得杜若娘子拉我一叙,娘子还是快回吧,外面风雨下得紧,染了风寒可不好了。”
那小丫头见她如此伶俐倒是有些惊讶,她撑起一把纸伞,“青鱼姑娘好眼力,看来你倒也不像表面那样,是个笨蛋美人嘛。”
马车里传出一道呵斥声,“够了,鸢尾,按照我说的做。”
这一声呵斥倒是管用,小丫头顿时没了气焰,她走下马车,朝青鱼走来。
青鱼微微皱眉,从身后抽出那把短刀,“娘子这架势,咄咄逼人得紧,是想审问犯人吗?我一介弱女子,何至于让娘子请我?”
马车内轻笑一声,“怎么会,鸢尾,告诉她。”
“是,主人。”
那小丫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我家主人就是让我传达几句话,之后要不要来,随你便。”
青鱼依旧没有放下戒备,她将刀抵向那小丫头,“你可以说了。”
那丫头叹了口气,缓缓靠近她,在她耳边说道:“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玉石可召魂也可反噬其身被吸魂,让姑娘务必小心。”
青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探究,这人不简单,她慢慢放下刀子,似乎在思索。
这顾城,当真是卧虎藏龙。
半刻,哒哒的马蹄声又重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慢慢地,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