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洞

    屋外仍在戒备,看来今夜注定不得安宁,柳清鸢穿着中衣躺下。

    她必须得好好睡一觉。

    柳清鸢发誓。

    天知道她在现代有多喜欢睡觉,只要不用上课,她一定要睡够10小时,她喜欢在睡前抛掉所有烦恼,然后畅想自己的各种身份,给自己编造各式各样的故事。

    然而穿越过来的一星期以来,她就没再睡过一天稳觉。

    一是对于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二是每次睡熟后,柳清鸢都会坠入多重梦境中,实在是比醒着的时候还累。

    该吩咐的事她已经吩咐下去,春桃那边叫了大夫检查。

    她细数着没有遗漏的事,两眼皮上下一碰,沉进梦乡中去了。

    黄沙飞满天,孤鹰划破天际。

    柳清鸢被泥沙咯得生疼,她撑着手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沾上的沙子,左右看去,连绵起伏的山丘由黄沙堆砌,微不足道的生机是几颗枯树,她立在两方军队中间,好似一座标志物。

    她心中一沉,知自己又是入梦了,只是这回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不等她多看,只听得羌笛声出,战鼓擂,风声起,一声令下,两军少长有礼,车驰卒奔,近的刀剑相交,锵锵作金石声,又纵马冲刺,有矛戈戟殳,奋力拼杀,远有战士拉弦张弓,或放箭,或放弹丸,松弦之时,火星四溅,密密麻麻如急雨降于各处。

    柳清鸢无处可躲,起先还认命地闭上眼睛,待箭与弹丸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或地上,她懂了,这些武器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在她放眼看去,有人将箭拔去,依旧冲锋上前,有人被一击毙命,死无归去。

    柳清鸢是虚像,这个时空于她已经是过去式,她不能阻拦就自然受不了伤害,可她的眼睛在见证,传递到大脑形成连贯的视觉感知,最后交于身体做出反应。

    战争的残酷一幕幕近距离地在柳清鸢的眼前铺开,起先,是万里无云,血凝结在地上,变成黑色,接着乌云从远处飘来聚集,刀光剑影间竟分不清是闪电还是剑气火光,雷声伴随着嘶吼,真正的雨从上面泼洒而下,如巨大的瀑布,打在士兵的伤口上,混着鲜红的血淌下,最后将地上凝结的黑色冲刷,但怎样都无法洗净,只是重复着无谓的动作。

    眨眼间,时间流转如水,战场上这方那方的尸体遍地,血腥味已经与空气融为一体。

    柳清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理应是害怕的。

    终究是梦也有的好处,让她在其中能与这样那样的生理反应无缘。

    想到此处,柳清鸢还有些庆幸,身体正强制让自己保持冷静。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这是一场疲劳战役,两天两夜下,双方都靠着意志和疼痛保持清醒。

    柳清鸢因为是虚像,两天两夜于她就是跳转了两次场景,身体当然不觉得疲惫,至于心,也被大脑强行执行着“稳定”的命令,她下结论完全是听了顾年聿同自己描述过两遍这次的信息。

    双方正僵持不下,柳清鸢忽得注意到敌方一空地站着一人,那人不像寻常士兵,甚至连盔甲也没有穿,全身上下被一件宽大的袍子包住,蒙着面,一双眼睛眯缝着,盯着战场上的一切。

    他站得地方如此显眼,柳清鸢一见,下意识闪到尸体堆的后面,她不知自己在警惕些什么。

    总不能又和第一次梦里一般被非人的生物缠上吧?

    她观察着,所有的箭却都近不了蒙面人的身,一靠近就猛地掉落在地上,渐渐地没有人朝他放箭了,亦没人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其原因。

    他也是虚像?

    不……

    蒙面人下垂的双手逐渐抬起,一只手放在面罩之下咬破,用血快速在地上画了些符咒,柳清鸢猜他不被人看到的嘴里说不定还念了什么。

    随着他最后一划圆满,黑云翻墨,风声如涛,一阵狂风把蒙面人那方的将士吹得向后倒去,这方将士乘风作气,局面一下子分明起来。

    柳清鸢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他不是那方的人吗?

    又见冲在最前方的李大将军挥剑如削泥,突破层层敌军,策马至蒙面人身旁,一把将其拉上后座,拉缰绳,吹口令,骏马调头,载着两人奔向别处。

    “别走!”柳清鸢心急,话已脱口而出。

    转瞬间,她竟有了御风的能力,和奔跑的骏马并行向前。

    原以为自己是虚像,能不被发现。

    但蒙面人猛地一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她,把她吓了一跳。

    一刹那,各种嘈杂戛然而止,静得很,每个人都停住不动,仿佛连空气的流动也失去了意义。

    柳清鸢皱了皱眉,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反应,蒙面人翻身下马,两人距离不过半米。

    “恭喜您开启成仙系统。”

    蒙面人捏着嗓子发出古怪的声音。

    “什么?”柳清鸢条件性反射地问出口。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事?

    柳清鸢半眯着眼睛,浑身紧绷:“你到底是谁?”

    “就算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你马上就会消失。”

    蒙面人说着,挥挥自己宽大的袍子,从里飞出几支银针直冲柳清鸢的面门。

    不好!

    她暗叫,来不及躲了,便伸出手去接,想着起码还能留下一条命。

    “哐!”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折扇从旁凭空飞出正好挡住银针,这银针却和长了眼似的,要从别处转向而来,趁着几秒的空挡,柳清鸢看准顺势抓住折扇。

    扇开,将银针用力扑向来处。

    她借了扇子的法,而扇子借了她的力,对方哪曾想到这一出,干脆朝空中撒下几把石灰粉。

    “别急,还有好戏等你!”

    消失了。

    蒙面人,李大将军,包括那匹马,消失得不留痕迹。

    随之,不远处兵器相接的声音接在断处再度响起,无知无觉,除了柳清鸢,没人知道李大将军在众将士的眼皮底下和蒙面人一同不知去往了何处。

    柳清鸢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个朝代不仅只有她是穿越者?而且都绑定了成仙系统?

    她周围自顾月升日落,场景转为我方大获全胜。

    柳清鸢站在搭起的帐篷中间,本该凯旋的日子,将士们却悲喜交加,他们这才发现李大将军不见了踪影!

    众人忙寻了去,柳清鸢紧随其后也跟着重返战场。

    北风呼啸,无尽萧条。

    即使是获得了胜利,不过人命如草芥,如蝼蚁,换不回。

    堆积的尸体只能暴于荒野,滋养鸟兽虫蚁,秃鹫食去腐肉,尸体成为白骨,直至被风沙掩埋。

    柳清鸢长叹一口气,好似把一直以来的污浊空气都吐了出去,卸下了些无形的担子。

    她没有跟随众将士的步伐,而是凭着记忆,独自来到蒙面人和李大将军最后不见的地方。

    再往里走,是一座高耸的崖壁,人工开凿了一个洞口,她退后几步,见崖壁上还有着一些非常隐蔽的出入口。

    柳清鸢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还在现代时,她去旅游采风的时曾参观过,是一种叫做“藏兵洞”的军事防御设施,里面应该设置了许多的土室供将士们生活与应急防御。

    她只沉思了一秒,就走进了藏兵洞里。

    脚步迈入分界线时,她分明听到轻轻地一声“嗡”,快到她以为是错觉。

    不过柳清鸢很快被洞内的事物吸引住了,与想象中的不同,里面的墙壁上挂着古灯照着壁画,她草草浏览了一遍,大致是征战时的复刻——交战的双方,堆起来的尸体。

    而她注意到煤油尚且充足,俨然一副才补充过、还有人生活的痕迹。

    难不成这里不是藏兵洞?能用到这个洞的那方已经被打败了啊?

    她带着疑问没走几步,洞内就出现了分岔路。

    是左还是右?

    天道尚左,日月西移。

    柳清鸢朝左边的岔路走去,“嗖”地一声,石块按下,一支暗箭飞出,她幸亏还拿着曾帮自己挡过一次危机的扇子,下意识举了起来。

    “哐当。”

    短箭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扇子果然是个好东西,难怪顾年聿不离手。”

    记忆交叠,她想起对方为救自己导致爱用的扇子被砍成两半,决定如果能够带出梦中干脆把这把扇子赔给顾年聿好了。

    “不对啊,战场上我不是不会被兵器伤到吗?”

    灵光一闪,柳清鸢边自言自语着边尝试着伸手去捡地上的短箭,居然能够拿住!这洞里真真不同寻常!

    “嗡。”

    意识到不寻常的同时,她入洞时忽略掉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来,本拿起来想研究的短箭犹如烫手的山芋被她扔了出去,但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就和她共生共存似的。

    柳清鸢只得忍着嗡声继续朝里走去,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是在引导自己。

    虽说选择权是在自己,不过她仗着在梦里义无反顾地朝着声音最清晰的方向走去,这下倒是可以专心练习起用扇子躲避机关,不用对这左盘右旋的岔路难以抉择了。

    循着嗡声到一处土室前突然停止了,柳清鸢总算摆脱了这犹如耳鸣般的声响。

    土室挂满了旗子。

    有写纵大风雨,也有写变化云雾,更是有“八方万邦皆为弭服”的豪言。

    最里边儿搭着小桌,上面供奉着一尊像。

    柳清鸢谨慎地没有往前,而是在入口处仔细打量,这尊像用铜塑身,头不知掉去了什么地方,单见牛蹄六手,手里以金作武器,柳清鸢猜供奉的或许是蚩尤。

    《史记》里曾说道“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

    可见一斑。

    将士们供奉蚩尤也情有可原了。

    但前面摆的几个盘子空空如也,再加上头被割去,四周又不见灰尘,很容易猜到是因恨生怒。

    难道还有被打败后气急败坏跑来毁掉蚩尤像的功夫吗?

    “哐啷。”

    寂静中,一个长角似牛头状的东西从柳清鸢的脚边滚进土室内,那意思就差没和她张口说“快来快来”了。

    柳清鸢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后边那只脚才跨进土室内,一道铁门落下,把柳清鸢锁在了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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