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天竺胡人渡江南,擅长断舌复续,有人以为是障眼法的幻术,试之却是真。”
临近相府时,顾年聿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段奇事,柳清鸢没来得及反应,以为他又有新玩意儿带自己去见识见识,顾年聿却挥了手告了别,她就暂时没往心里去。
见那方大门口,春桃正着急得来回踱步,身旁站着几个家仆,好像就等一声令下,要四散找去。
柳清鸢升上来一些歉意,但不知是不是在现代独自一人生活太久的原因,不用在意门禁的问题,也或许是和春桃他们相处太短,她的歉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疲倦。
“小姐!”
春桃眼尖,唤了一声,之后打发了家仆,急匆匆地迎上来。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我好生担心!”
“别担心,年聿哥……”柳清鸢调整了一下呼吸,“年聿哥哥和我一起。”
在原身熟悉的人面前她还是保持了原身一贯的称呼习惯。
不是她不想改口,而是一旦张了口,就顺了嘴,或许是身体还残留的记忆在操控。
不是还有明明杀了鱼,鱼却由于神经反射弧会跳动,而人也会有不由自主的行为,她现在占用得是原主的身子,甚至能窥探到原身的某些记忆,当身和魂不在同一频率上,就会产生分歧。
记得几天前她以现在的灵魂与顾年聿初遇的场景。
这人单是笑而不语,暗中打量着自己,柳清鸢手里的冷汗直冒,她不敢抬眼看顾年聿,却又不得不凭着原主的记忆向对方笑。
“年聿哥哥又带什么好玩的了?”柳清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她明明没做亏心事,但心提到了嗓子眼。
顾年聿随即回答她:“听说清鸢落水后像换了个人似的,我自然要来瞧瞧。”
他语气平常,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在柳清鸢听来满是试探。
“世子大人又在拿我家小姐说笑了,”春桃自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是上天保佑,老天爷开眼,收回了小姐的怪病。”
“说来是怪,我是听见了老天爷说‘可怜我’。”柳清鸢脑子转得快,她拿帕子擦着眼角故作娇弱,顺着春桃的话说下去。
顾年聿似是没料到会这么发展,他神色一顿,夸赞起来:“那是清鸢你平时善事做得多。”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过去。
柳清鸢念到此处想起或许是因为失言绑定的成仙系统。
所谓“成仙”,究竟是她的灵魂脱离了这副身体,飘向不知渺渺何处,获得重塑新身的机会,还是她的灵魂与这副身体彻底合二为一,见证周围人生老病死,而自己容颜不变,千岁万岁呢?
到时是不是又会绑定新的系统,要追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呢?
因果律尚可破,而混沌律又该如何解?
见柳清鸢心事重重,春桃先猜是她与顾年聿闹了不愉快,可自家小姐性子向来柔和,从来没和谁说过重话,还因此吃了不少亏……
不对不对,前几天小姐还惩罚了那张家大公子。
张家大公子前一秒还嚣张跋扈,下一秒被小姐轻描淡写地一瞥,额头的冷汗便直冒,手足无措的好一副滑稽模样,就连戏里也没这么快变脸的。
现在想来自己都禁不住笑。
春桃就这么一晃神,柳清鸢已经自个儿走出好几丈远。
她且将无端浮想按捺下,碎步迈得勤些,再将手里的外衣披于柳清鸢身上。
“小姐,春夜凉,你的身子……”
“你再不回来,老爷要命人去找了!”
“明日你再要出去定要我跟着才是。”
“你和世子大人……”
春桃在一旁絮絮叨叨,柳清鸢只当是耳旁风,她一天内经历了太多事,现在浑身酸痛,她想自己只需随便躺在什么地方,估计就能立马进入梦乡。
“春桃。”柳清鸢忽地停了脚步,总是保持一步距离的人儿一下子也赶忙停了下来,撞在她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哼。
春桃怕是自家小姐厌烦了自己的关心,嘴抿了抿,一副懊恼的表情。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柳清鸢顿了顿,“我倦了,想沐浴休息了。”
“小姐……”春桃这下是彻底由懊恼转为了无奈,她明白柳清鸢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点。
自从自家小姐落水,大难不死后,她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什么变了,可只要当她打算细细去想个中缘由,便会失了神,好像抓也抓不到重点,再被其他事一打扰,自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不,春桃的话才到嘴边就忘了,她只得应下来,快步去准备柳清鸢沐浴的事项。
作为一个现代人,柳清鸢可没办法接受“三日具沐,五日具浴”的频率,头发尚可挨上两日,但哪日不洗澡,她哪日就难受得抓心挠肝。
好在现在身份是相府千金,耗得时也能耗得力,阻止了她因不能洗澡而产生的情绪不稳定。
见桌子上放一大铜盆,里面是浅棕色的液体,春桃先将柳清鸢的发散开,梳得滑顺了,然后柳清鸢弯腰俯身,一头护养得当的秀发泡入水中,春桃便用那皂荚汤谨慎揉搓。
柳清鸢被伺候得舒服,不禁感叹起这和现代的理发店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换水太麻烦,她得琢磨琢磨怎么制作点道具用来引水流。
等到洗完时她便又叹起气来,没有吹风机的辅助,只能等待头发自然风干。
“小姐,难不成是世子大人惹你生气了?”春桃用布帛擦着柳清鸢的头发,总算是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在她看来,自家小姐和世子大人青梅竹马,那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她不管外人是怎么说顾年聿的,反正她的印象中,对方是面如玉,意气骄,才华秀拔春兰馥,要是世子大人再上进些就再好不过了。
柳清鸢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春桃竟能猜到这上面去,单觉得好笑。
“你也是知道年聿哥哥的性子,他那人左右逢源,一张嘴和沾蜜似的,见着人说人话,见着鬼怕不是也能把鬼迷得晕头转向。”
“小姐,夜晚可不能说‘鬼’。”春桃抖了抖。
柳清鸢继续打趣她:“人心连草不如,还怕起鬼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嘴上这么说着,春桃手上功夫可没怠慢,她虽说是贴身丫鬟,但与原身两人亲如姐妹,没有太多忌讳。
如今的柳清鸢在现代亦没有什么官宦富贵人家的条条框框,平日相处就顺其自然了。
待好不容易忙活完“沐”的事,“浴”是更大一工事。
在卧室一方,有屏风隔断,放上浴斛,又在里面放上浴床,柳清鸢独自踏入温水中。
好说歹说是打发了春桃,她可不习惯洗澡时还有人伺候。
温热的水一瞬间就冲刷掉了今日的疲惫。
坐在其中,柳清鸢不得不开始思考起在李大将军府看见的奇草。
如果不继续探究……顾年聿提到的幻术也能为其解释。
中国古代幻术戏法历来丰富多彩,早有《汉书》所载“坐成山河”“划地为川”,再有《东京梦华录》记载的“续头术”——又爆竹响,有烟就地涌出,人面不相睹。烟中有七人,皆披发文身,着青纱短后之衣,锦绣围肚看带。
近的来看,柳清鸢年幼时曾在公园里见过一种利用视觉错误的“花瓶姑娘”,只露出头,在花瓶里生养,引得观众一阵惊呼。
那人头奇草是不是也是某种幻术戏法,大张旗鼓散布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噱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柳清鸢并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她亲眼见到,也不能保证后续不被操控,没有变化,更何况……
“啊——!”
外面春桃的一声尖叫打断了柳清鸢的思绪,她随意擦干了身子,连忙穿好新换洗的衣服,前去外面查看。
已经有一些家仆围聚了过来,又有护卫在四周警惕,而春桃缩在众人中间只低着头指着一个方向。
“有……有一个人头……”
柳清鸢听得她颤颤巍巍的话语,顺着方向看去——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不过柳清鸢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因她被那股熟悉又黏腻的空气短暂地包裹了一阵,瞬间好似地点进行了转换,她身处在李大将军府再将前往世外之地……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她总归抵不住好奇心要上前一探究竟。
“小姐。”有护卫拦下柳清鸢。
她不假思索:“陪我一同去看看吧。”
“这……”
听得语气中不容抗拒的意思,几人面面相觑。
柳清鸢干脆想要绕过他们,那几人知晓她性子是柔弱内心却倔得很,这才作罢,改做无声地护在她的四周。
走近后在灯笼的光下方寻得真相,春桃指的这处地方,植物的叶子大部分已经掉落在四周,难怪会觉得异样。
陪同过来的家仆立马揽过责任:“是小的们疏于打理了,明早我定会好好说说他们。”
“不,”柳清鸢摇摇头,“它们本就是春季植物,现在正是它们枝繁叶茂的时候。”
话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包裹着一片叶子查看,即使是与枝条紧紧连着,不过是徒有样子,蔫答答的,没有一丝生机,与周围的同类植物格格不入,想必是从根腐烂了。
“等会儿命人将这株植物连根拔起烧掉吧,记得别用手接触,烧的时候要在密不透风的地方,别让烟吹出来,”柳清鸢把手帕扔在那株植物上,“一起烧掉。”
希望不会有人心疼这上好的帕子,捡去收起来。
“做好分内事,别贪心了。”
她又补充道。
受到惊吓的春桃此时已经冷静了些,看到柳清鸢从她刚才指的方向走过来,她一瞬间连怕都不怕了,突然跳起来,在柳清鸢的旁边看来看去。
“小姐,你怎么可以过去!万一……万一……”
“万一人头再出现怎么办?”
她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
“春桃,”柳清鸢没回答对方的话,她思考道,“你告诉我,你看清那个人头的模样了吗?”
春桃被猝不及防一问,慌神之后将眼睛看向鞋尖——
她不愿意回想起。
“小姐,这不重要。”
“不,很重要,”柳清鸢皱眉,“谁遇到都会害怕,可是要解决这件事就要弄清楚每一个细节,你也不想它再出现吧。”
“……”
但小姐你就不害怕。
春桃没把话说出来,也代表她认同柳清鸢的提议。
随后她踮起脚凑近柳清鸢,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我觉得像是去世的李大将军。”
果然!
柳清鸢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毫无悬念。
但为何会跟到自己家里?又为何被毫无关联的春桃看到?顾年聿又是否会在府上遇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