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城(四)

    许是此处人烟稀少,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晚了些,衙门的人还没过来。

    尸体大约也在中年,旁边蹲着个中年妇人悲声哭泣。

    “你怎么就去了呀,让我以后和女儿怎么办?不是说好冬日一同去京城游玩,答应我的事还未完成,你怎么忍心……”

    如此惨状,众人看看也就去了,周围只剩几人。

    叶蘅芜不想让叶茯苓一直盯着尸体,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与张老爷死状相同,应该是一人所为,只是这人与张老爷有什么联系吗?”

    早已知道是恶鬼作祟的晏惊时沉默,此次事件看上去像是人为,若现在告知他们是恶鬼所为,说不定会因害怕而放弃调查。但只凭晏惊时一人恐怕是很难查到许多线索,也只能先跟着他们事后再赔罪了。

    叶茯苓从后面走出来,蹲在哭泣的中年女子身边:“她是你相公吗?怎么会死在这?”

    女子抬头看她,半晌,眼神里露出希望:“我认得你,你是衙门的人吧,前些日子李婶家丢了东西去报官,就是你给找到的。”

    叶茯苓心虚地应下了这个身份。

    女子似找到救命稻草般拉住她的双手:“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家相公死的蹊跷,我一定要当面问问凶手,到底为何这么残忍,呜呜呜。”

    “你别急着,”叶茯苓拍着她的手背,“将你知道的先告诉我。”

    馄饨摊上,三人一人一碗超大馄饨,按叶茯苓的话说,吃饱了才有精力做事。

    馄饨还没上来,三人聊着方才打听到的事。

    叶茯苓道:“方才那女子姓王,丈夫叫徐营,早些年是城中的瓦匠,去各家修修补补的,也赚不到什么钱。”

    “那他与张老爷有什么关系吗?”晏惊时问。

    “关键就在这!”叶茯苓打了个响指,“那王氏说徐营在三年前换了活计,跑到裕云茶坊去了!”

    老板娘一手一个大碗,先放在姑娘们面前,又回去取了一碗过来,说了声客官慢用,招待别人去了。

    馄饨汤清澈,上面飘着些许油腥,但有阵阵鲜香在四周飘散,引得摊子处的人越来越多。

    晏惊时学着兄妹的样子在碗里加了些香菜:“竟成了张老爷手底下的人,这样一来,两桩案子便能联系到一起了。”

    “对,所以我感觉这个茶坊还是有问题。”叶茯苓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两下便一口吃进去,烫的她说话都听不太清,“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看?”

    吃了一个馄饨的晏惊时:“唔,待会吧。”

    人间怎么能有这么美味的食物,她之前的十七年到底做什么了,竟错过了此等美食。

    “对了,我为之前怀疑姑娘的事道歉。”叶茯苓面露羞愧,“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你。”

    晏惊时忙着吃:“无事无事,女侠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太生分,学我兄长唤阿苓就好。”叶茯苓问,“还不知姑娘名姓呢。”

    “晏惊时,姑娘可随意唤我。”

    “那我便唤你阿时了!”

    饭后,三人再次来到裕云茶坊,因叶蘅芜大部分时间都与叶茯苓在一处,被人认出来的几率大,二人便一同进去,晏惊时还是单独行动。

    茶坊掌柜刚死,又死了个茶坊的人,他们想不知道叶茯苓的意图都难,这次主要靠晏惊时了。

    小厮引着她进去,又坐到同样的位置。

    她这次进来前四下看过,雅间里虽有人,但大多数都是男子,鲜少有女子独自喝茶。

    而且昨日同她搭讪的男子不在此处,不知是否因与她约了明日的缘故,今日便没过来。

    她照例坐下,兄妹二人这次换了个位置,正巧在她下面,看不见人影。

    侍女进来奉茶,流程步骤也并无二般,只是倒茶时微微洒了些。

    她说了声“抱歉”,从一旁拿来抹布,却没有擦掉,而是用手指沾上茶水,写了个“跑”字,又迅速将它擦掉。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得亏晏惊时一直注意着她的手,要不然非要看漏了去。

    晏惊时抬头看她,侍女只再次俯身道歉,并不言语,站到一旁去了。

    这是叫她跑出去吗?难道待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还未想明白,楼梯那边传来声响,小厮的声音入耳:“金公子,您的老位置还留着呢。”

    清脆的男声应答,坐在了她隔壁。

    她刚到,他前后脚就跟着来了,时间掐的有些妙,除了巧合就只能是有意为之了。

    到底是哪种,验证一番便知。

    晏惊时出声:“你先下去吧。”

    婢女应声而退,隔壁金公子沉默半晌开口:“姑娘可是为我的邀约而来?我记得约的是明日。”

    “我来这就一定是为了谁吗?”晏惊时把玩着手中茶盏,“不能是我喜欢喝茶?”

    金公子大笑:“自然是可以的,哈哈,只是寻常女子经过昨日的事后,要么答应我的邀约。要么厌烦我,未免见面尴尬,再不会来此。姑娘这倒是不拘小节,与寻常女子都不同。”

    晏惊时勾起唇角:“这就与寻常女子都不同了?金公子的见识未免太少了些。”

    金公子:“人人皆不同,姑娘教训的是,是我见识少了。那我能再问问,姑娘到底是为何来此?若我真没机会,不如姑娘给我个痛快,叫我早些断了念想。”

    若是拒绝了他,恐怕再不会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想去,晏惊时还是应答:“自昨日后,我在睡梦中见到了公子,想来是金公子容貌英俊,能排得上我所见之人的前三,且声音直戳我心怀才会如此吧。但金公子昨日毕竟唐突于我,我今日特来瞧瞧,若公子还是那般,皮囊再美也是无用的。”

    金公子似是急了,声音有些慌乱:“昨日是在下的不对,姑娘可否给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

    “那你说说,该如何弥补?”晏惊时以手托腮,声音婉转含情,瞧着那影绰身形。

    金公子:“我见昨日姑娘爱看那异邦舞曲,不知是否喜爱古琴?若是喜欢,我可为姑娘奏上一曲,聊表歉意。”

    晏惊时掏掏耳朵:“行吧,给你个机会。”

    “来人,”金公子向外喊道,“我早就听过这茶坊老板颇为讲究,珍藏了许多乐器,说是供同样喜爱之人使用,不知眼下能否借我一个?”

    侍女应声:“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问问管事的。”

    “金公子,”晏惊时语气懒散,昨夜休息不好,再装一会她都快睡着了,“想要赔礼道歉总要有个仪式感吧。”

    金公子问:“姑娘要何仪式感?”

    晏惊时:“正巧大堂没人,公子琴艺这么好的话,去大堂弹如何?不仅给我道了歉,还让公子的才艺被更多人所知,何乐而不为呢?”

    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晏惊时都想着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这不好吧,”金公子声音为难,“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姑娘道歉,我若这么做,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谁管你倒不倒置,”晏惊时不耐,“我现在就想听大堂里的表演,你去不去吧。”

    隔壁没了声音,半晌才传来叹气声,金公子无奈起身,向大堂走去:“那好吧,为博美人一笑,我也只好献丑了。”

    不多时,金公子出现在大堂,面前摆着张古琴。

    只见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琴弦上,指尖拨动,乐声婉转若高山流水,恬淡安宁。忽然,琴音一转,如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硝烟四起,肃杀之感充斥,令人身临其境。

    曲毕,大堂内掌声雷动,晏惊时开口:“公子果真弹得一手好琴,快快上来吧。”

    金公子走到雅间外,踌躇不前:“姑娘可还满意?”

    晏惊时话中带笑:“当然满意,公子进来吧。”

    金公子面若春风:“我还以为这辈子得不到姑娘青睐了。”

    晏惊时为他添了杯茶:“所以说,这男子还是要有才艺,像金公子这般,将之前那些不合适的话语都抵消了。”

    金公子干笑着,面上不见喜悦。

    “那姑娘看赏花一事......”

    “好吧,明日我再来此找你,”晏惊时挥手,“今日这茶我也喝够了,公子明日见。”

    —

    叶府。

    叶蘅芜:“姑娘明日当真要去赴约?”

    “嗯,”晏惊时点头,回忆着茶坊的事,“那侍女给我写了一个跑字,不久后金公子便来了,怎么看也不会是巧合,我去探探他的情况。”

    “那阿时你要小心,我们会跟在后面保护你的。”叶茯苓拔出剑,用力比划了两下,“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咔嚓咔嚓打地他满地找牙。”

    晏惊时忍俊不禁:“哈哈,好,那我的安全就要靠阿苓了。”

    回到房间,晏惊时关上门,沈诏在身后问:“大人觉得那金公子是想干嘛?”

    “哄骗年轻姑娘?”晏惊时透过铜镜看着自己,问沈诏,“你看着我长得像好骗的样吗?”

    沈诏一脸欲言又止:“呃,好像是有点,大人看上去......十分单纯。”

    “怪不得阿苓说要保护我,”晏惊时呲牙,露出两颗犬齿,做了个凶狠的表情,“这样看起来是不是蛮吓人的了?”

    沈诏:“……”

    他以前养过一只猫,生气的时候就会露出尖牙,但也只是假把式,过不了一会又会跑过来贴贴蹭蹭,这位大人的状态与他的猫像极了。

    “睡觉!看我明日智斗那金公子,”晏惊时双手叉腰,“胆敢在我身上打主意,看我不折腾死他!”

    一早,叶茯苓便来敲她的门,晏惊时揉揉眼睛开门,又打了个哈欠。

    只见叶茯苓面色一变,雯时抽出剑,指向她:“你是何人?”

    晏惊时无辜抬起双手:“?我是阿时啊。”

    “我自然知你是阿时,”叶茯苓将剑尖往旁边移了点,“这个男人是谁?”

    站在晏惊时身后的沈诏也很惊讶,与转过头的晏惊时对视,二人面上皆是不解。

    晏惊时试探着问:“我身后……有人吗?”

    “阿时你没看见?”叶茯苓面色焦急,伸手拉住她,“你先站到我身后来,这人不知是何来历,别伤到你。”

    想来是叶茯苓能看见沈诏,晏惊时悄悄挡在沈诏面前,又对他施了个法术,才顺着叶茯苓的力道走到她身后。

    “人呢?”叶茯苓放下剑,四下寻找,“我方才明明见这里有一人。”

    “没有啊,”晏惊时装模作样地跟着找,“阿苓是眼花了吧。”

    叶茯苓将整间屋子都翻了个遍,也没见到所谓的人影,疑惑地摸着头发:“奇怪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晏惊时在背后偷偷捏了把沈诏的胳膊,竟然真被她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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