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梦妆有时会怨自己观察力太强，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事，她偏要看个一清二楚，平添一份烦恼。
就比如此刻，苏大吉明明在顺着她的话尽力遮掩，而她却还是捕捉到了，门外的耳朵收回时的那一点动作。
“其实不是梦，对吧？”
她怀疑自己先前的惊惶真的只是因为缺觉，如今醒来重新直面熊猫进店消费这件事，竟觉得新奇感大过震惊。
“……对。”
苏大吉尴尬的笑容在脸上坚持了一会，终于被她的眼神打败，撇撇嘴补充一句：
“这不是没想到你能看见他们嘛。”
乔梦妆：？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难解释。”
夏明屿善解人意地接过话题，看向她的眼神真挚：“你知道人会死吧？”
乔梦妆点头：“是个新鲜的知识点。”
苏大吉快气乐了，抬手把他赶到外面看店：
“照他这么聊咱能吃上年夜饭——直说了，我这里是投胎中转站，来的都是动物，但不咬人，你别怕。”
乔梦妆：“……啥？”
苏大吉早预料到她会困惑，沉吟片刻换了个说法：
“告诉你一点不算秘密的秘密，人做好事会有好报。”
乔梦妆总算听懂一句：“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的是地上的事。”
苏大吉做个噤声的手势，悄然指指脚下，声音压低了几分：
“我说的是，活着时没有污点的人，死后到了地府，是有自由选择权的。”
乔梦妆眼睛都瞪大了：“你是说，我来世想当富豪，就真能当上？”
苏大吉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我这是动物业务，当人当够了的，只要有名额，来世想做什么物种都行。”
话毕看出她失落，又象安抚地拍一拍肩：
“至于你说的那种，得摇号，现在奖池差不多有十来亿人吧。”
乔梦妆：“……”
“其实你运气也还不错，一来就遇上熊猫进门。”
苏大吉想来是没什么机会和别人讲起这些内幕，说起来滔滔不绝：
“这几年熊猫越来越火，好多人都爱选它，但国宝本身生育率就不高，这四位据说等了大半年才等来名额，排在他们后面的就倒霉了，白等这么久，日子到了只能被继续投生成人。”
乔梦妆听得感慨，暗叹人真是到哪都不容易。
屋外一阵微风吹过，将虚掩的房门吹开一条缝隙。
她不经意扫一眼，见到一只熊猫直立在前台，试图用两只前爪捧起水杯，又不小心被溅出的水烫得跳脚。
“……但这个样子，说什么也不像个真正的熊猫吧？”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由人类在动物园扮演动物来吸引游客的电影，顿时怀疑苏大吉其实也在做这样的行当。
“现在算是熊身人心，只是化个形方便我们管理。”
苏大吉笑笑，用手势示意外面的夏明屿去帮个忙，不停嘴地和她解释：
“自助选择是地府这百八十年间才开展的业务，技术其实还不完善，所以在人间装了一些中转站，由我们这些管理员来审核他们的投胎资格，观察一星期确认没问题，就可以去投生了。”
“所以，好巧不巧我家就适合做这个中转站。”乔梦妆终于理清了这里面的逻辑，一时有些新奇。
“准确来说是个备用站，原本是为了防止别的站子出什么问题，可以临时启用的，赶上前两年这边开发成景区，就干脆直接投入使用了。”
苏大吉解释得认真，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
“按理说这都属于机密，但你既然天赋异禀，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乔梦妆反倒被这句话说糊涂了：“既然要瞒着，为什么还一定得开个店？直接放在住宅里不是更好？”
“他们现在理论上非人非鬼，本来就没了肉身，再不沾点人气，魂散了都没法救。”
苏大吉的话里隐着叹息：
“比起一群猫狗兔熊在街上乱晃把像你这样能看见它们的人吓着，放在店里已经是最优解了。”
乔梦妆听懂了这番话，神情里却仍旧透着欲言又止。
苏大吉看出她的心思，温柔一笑：“没事，有问题就问，这么多事都告诉你了，也不怕多说点。”
乔梦妆得到鼓励，郑重地点点头，目光直视身边人：
“那么，能承接这项业务的你，是什么身份？”
苏大吉看起来并不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微微歪过头，笑意更浓：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乔梦妆：“……虽然猜不中，但从这句话的结构看，你一定比看起来的年纪大。”
“……”
*
乔梦妆当然没有猜出苏大吉的真实身份，而她也就真的守口如瓶，没有一点想要透露的意思。
三个人吃了顿各怀心事的晚饭，而后她婉拒了苏大吉想要带自己去海边夜游的提议，独自坐进楼上卧室的露台里。
夏夜的凉意卷着海浪声袭来，像是要带她回溯到十几年前的夜晚。
那时的她时常感到孤独，便总会在这里，伴着海浪声坐一整夜。
彻夜不眠的日子反而让人变得通透，她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看清，黑夜本身并不可怕，一切恐惧的来源都是人心。
也正因此，在苏大吉为她讲解一系列关于投胎的事宜时，她并不感到惊惧，反而为这个世界还有人在圆梦，而感到有几分温暖。
隔壁房间的门在此时被打开，夏明屿探出头，目光扫一下露台：“May I？”
乔梦妆为他的正经模样莞尔，轻轻点头示意自便。
这两个房间共用一个露台，隔壁是父母曾经居住的卧室。
更小一些的时候，她习惯在周末清晨的半梦半醒中，凭借母亲在外面晾衣服的动静，判断此时的时间。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如今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她想到这里，轻叹一口气。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夏明屿以为她还在为今天的事晃神，带着些歉意开口，“应该提前调查一下，不能这么草率地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
“不怪你，本来也是因为我，你才这么突然的有了这个行程。”她被海风吹得清醒了几分，终于重新想起这一天的起始，是因为自己喝断片了非要发顶流黑料。
“那我们扯平了。”夏明屿倚靠在墙边看她，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迷人。
乔梦妆暗暗为娱乐圈失去了这样一位高颜值偶像感到惋惜。
“再说一件事我们就扯平吧。”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着头看他：
“聊一聊，你是谁？”
夏明屿明显吓一跳，走过来就要拉她：“我就知道你这么情绪稳定不对劲，快跟我去急诊看看脑子。”
乔梦妆哭笑不得地闪身：“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人。”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冒昧，但夏明屿却僵硬地停止了动作。
乔梦妆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便继续开口：
“你看得见那些熊猫，苏大吉跟我聊的时候，你不仅没意外，还帮了点腔，所以你本来就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她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只是聊天时不想因此分心，便没有贸然提起。
夏明屿果然有些颓然地撤回了步子：“怪不得人家骂我演技不好，经纪人还骗我说那都是黑粉。”
乔梦妆被他逗笑：“还好你只是客串过几个配角。”
“算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就接着猜吧，想想我这样人见人爱，坐拥几千万粉丝的大明星，应该是什么。”
夏明屿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近乎自暴自弃地一摆手，倏而又回身解释一句：
“有些话不是我们刻意瞒着你，只是不能主动向人类暴露身份，这是规矩。”
乔梦妆点点头表示理解，思忖片刻，突然激动地一拍桌面：
“我知道了，人见人爱——你是纸币成精了！”
“……”
夏明屿一条腿迈上围墙，作势要跳下去。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乔梦妆不忍心再逗他，起身去把人扶回来：
“我这个人倒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反正只是来休个假而已。倒是你，和想见的人相认了吗？”
她一直记得此行的核心任务，只是留意了半天，只看出苏大吉和他像有渊源，却又看不出有什么命运纠葛。
夏明屿调侃的动作还悬在半空里，神情却肉眼可见地委顿下去。
“还没来得及问，就去照顾你了。”
他转回身，声音沉闷地回答：“不过这也只是借口罢了，我其实，在逃避那个答案。”
乔梦妆看出他有心事，小心地问他：“也和这里有关？”
夏明屿又沉默一会，勉强给她一个微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总之先放放吧，人也不是非要把什么事都当场弄明白的。”
乔梦妆深以为然，清楚他需要一些空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便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椅子上，掀开电脑翻看起错过的消息。
大多是认识的人来恭贺她喜提涨粉奇迹，她看得多了，终于放弃了要解释的想法，情绪稳定地一一回复“谢谢”。
翻到同事小芸的聊天框时，内容终于有所变化，是几句断断续续的提醒：
“姐，有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
“领导层开了会，想借你的人脉再搞几篇大新闻出来。”
“过会然姐应该会通知你升职成主编，顺便问你要新的八卦，但你要小心些，他们都想好了，到时候热度有了，明星如果要提告的话，就全让你背锅。”
小芸是乔梦妆亲手带起来的编辑，两人是亦师亦友的交情，她的话完全值得相信。
乔梦妆右手摸上鼠标，在消息界面上滑动一番，果然见到周然发来了任命通知，和一句看似亲昵的交代：
“恭喜升职，这几天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一手八卦，记得及时跟公司反馈哈。”
心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让她感到有些反胃。
翻回到小芸的聊天界面，她很有些愤慨地回上一句：
“领导层全是这样的人，这公司不倒闭才怪！”
回车键按下，整段文字被发送到对方的消息栏。
小芸没有立刻回复，反倒是夏明屿腕间的手表发出一连串响声。
他循声回神，垂眸扫一眼屏幕，又迅速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乔梦妆。
“……怎么了？”她被盯毛了，小心地提问。
“呃，没事……”夏明屿的声音磕磕绊绊，“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我去处理一下。”
话毕直接钻回房间，稀里哗啦地不知在翻找什么。
乔梦妆看愣了，一时没想明白他一个退圈艺人，还有什么工作要做。
想了一会没什么头绪，她放弃了思考，打着哈欠回房，伴着这一天收获的巨额信息凑成的跑马灯，悄然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