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城是海滨城市，距离乔梦妆他们生活的琼市有五百多公里，坐飞机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可惜两个人刚在网上掀起一场大风浪，此时并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所，简单商议过后，只能托付司机师傅一路开过去，耗费五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目的地附近。

    乔梦妆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下来时感觉腿都不太像自己的，随意地找了个石墩子坐下，等夏明屿结车费的同时，翻看起手机上的未读消息。

    几乎所有同事都默契地发来了一条微博链接，是一位ID叫“不知名狗仔”的新用户，发出的关于夏明屿和不同女子约会的照片。

    图片角度刁钻像素感人，巧妙地遮住女孩面容的同时，又把夏明屿那张脸照得颇显清晰，像是早就准备好，专锤他一人。

    她翻看一会，重新想起夏明屿说的，就算他不回应，也有人会发通稿。

    他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却又不加以阻拦，仿佛真的完全弃名声于不顾。

    即便是身为素人，乔梦妆也没办法理解他的做法。

    “颜值还可以哈，这么拍都没崩。”夏明屿在此时走过来，瞥见她屏幕上的照片，很是有些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乔梦妆回神，迎着闪耀的阳光，眯起眼睛看他：“你就真没打算买下黑料？”

    “买那东西干什么？”

    夏明屿像是听到什么傻话，轻笑起来：

    “我的储备金是留给粉丝的，突然退圈对不起的是他们，又不是狗仔。”

    乔梦妆被说服，想了一会没什么话可以反驳，便只剩一声叹息：“按理说你有这个觉悟，不至于塌房啊。”

    夏明屿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人生就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乔梦妆扫视一下远处的海滩，心想我就因为喝了瓶酒，莫名其妙把自己发配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明屿趁她走神，在导航软件上输入目的地，跟着屏幕上的箭头转了一圈，一脸困惑。

    乔梦妆看出他连脚后跟都透着无助，好笑地起身，替他摁灭屏幕：

    “这里导航不准，跟我走就行了。”

    话毕带他走向路边，打开两辆共享单车，一路骑行而下，到一栋双层小楼前才停住。

    “不好意思啊，跑顺路了，地址再给我看一眼。”

    乔梦妆在原地顿了一会，转过头时脸上满是歉意的笑。

    夏明屿没伸手，兀自看一眼手机，投来赞许的目光：“就是这，你脑子里是装了个GPS吗？”

    “……”

    乔梦妆没理他的追捧，仰头又看一眼身侧的建筑。

    纯白色的小楼，被爬山虎蜿蜒缠住，在湛蓝色的天空映衬下，倒有几分像动漫里的建筑。

    她沉默地和墙面上的斑驳印记对视一会，重新看向夏明屿：

    “我现在确信了，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夏明屿：？

    乔梦妆不再多话，轻车熟路地去按响了院外的门铃。

    里面的房门随之被打开，一身红裙的美女满眼惊喜地小跑过来，笑容明艳动人：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乔梦妆轻笑一下，刚要说点什么，又被突然冲过来的夏明屿挡在了身前。

    “不是，等会……接我电话的……是你？”他断断续续地发问，声调离奇得像是新装了个嘴。

    红裙美女没接茬，隔着篱笆门拍了他一巴掌：“扒拉我的美丽房东干什么？”

    夏明屿：？？？

    *

    乔梦妆的确是有一段不太和外人提起的过去。

    父母离婚后，她没有得到任何一份亲情的眷顾，只有渔村里一套没人愿意要的老宅，陪伴她走完后半段学生时代。

    要去琼市读大学的那年，已满18岁的她再无法拿到父母给的抚养费。

    为了攒一些生活费，她把房子租给了一个说要来这里体验生活的女孩，没想到这一租就是七八年。

    那期间她执意想要丢弃这些让自己难过的过往，也就没有再回来看过这套房子。

    两年前这里被开发成度假区，先前的渔村摇身一变成了民宿聚集地，周边的道路被重新规划，有了更具体的名字，她的房屋地址也有所改变，而她忙于工作并未将其放于心上。

    因此在看到夏明屿记下的地址时，她亦没有意识到，目的地指向的，就是自己那座老宅。

    回忆这些事并不让人愉悦，乔梦妆回过神，呷一口苏大吉端来的茶，心里才有了稍许暖意。

    她从进门时便想起来，这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孩，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通俗姓名。

    苏大吉看来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在乔梦妆唤她时，还因为自己被记住而表达出了足够的欣喜。

    多年未见，她的容貌几乎未变，甚至比从前更加精致。

    可见不上班才是保持青春的良方。

    乔梦妆在心里暗暗感叹。

    “早说要过来，我就派车去接你了。”苏大吉把茶几上的水果零食一股脑拢到面前，热情地招呼她。

    乔梦妆赧然一笑：“说来惭愧，主要是陪他过来，没想到地址就在这。”

    话毕顺手拍一拍身侧的夏明屿，得到一声语气恍惚的回应：“啊？”

    他从见到苏大吉之后，情绪就变得奇怪，始终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乔梦妆猜出他的异样可能和苏大吉有关，但碍于跟二位都不怎么熟悉，便没好意思问出口。

    倒是苏大吉善解人意地开口：

    “房东妹妹，我和他有点私事要聊，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会店？”

    乔梦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一眼前台，轻点一下头。

    这里从去年开始被改造成了棋牌室，挂牌之前苏大吉来征询了她的意见，她除了对游客是否想要在景区里打牌这件事表达了一定担忧之外，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如今眼见着大好的时光里，屋里并没有人来消费，她更是加深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看店没问题，不过要是来客人的话，我需要做什么？”虽然对店铺是否能赚钱表示怀疑，但该提的问题，她还是认真提了出来。

    苏大吉轻笑：“来人你就给请出去就行。”

    乔梦妆：？

    “我的意思是，你们来了我就不做生意了，等我和他聊完，就关门带你们吃好的去。”

    看出她惊讶，她又跟着解释一句。

    “哦，好。”

    乔梦妆懵懂地点头，目送苏大吉拉着梦游一般的夏明屿钻进值班室，兀自走到前台坐下，新奇地研究着桌上的摆件。

    虽然做房东做了许多年，但真正坐在这里的时候 ，她才终于有了自己坐拥一家挺值钱的房子的实感。

    顺手拍下一张照片，她打开常用的修图软件，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滤镜，发到自己的微博小号。

    门口的风铃在此时突然发出声响，紧接着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乔梦妆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起身道一声“欢迎光临”。

    再把视线投向门口时，人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四只直立着的熊猫，正互相搭着肩膀，保持着迈步的姿势。

    听到前台的动静，它们齐刷刷地看过来，走在最后的那只，因为刚好踩在门框上，还在跳着脚找平坦的位置站好。

    画面太过具备冲击感，乔梦妆一时做不出任何属于正常人的反应，只任由手机从掌心里滑落，掉落在桌面上，将花瓶碰倒在地，留下清脆的碎裂声。

    值班室的门被打开，苏大吉急火火跑出来：“怎么了？”

    乔梦妆仍旧说不出一句话，一只手无措地在空气里乱挥，好一会才指向门口。

    苏大吉跟着看过去一眼，又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看回来：

    “你能看见它们？”

    乔梦妆转头，迎面正对上一只熊猫歪着头，抬起爪子对自己打招呼。

    头顶一阵眩晕感闪过，她来不及说上什么，便陷入了黑暗里。

    *

    “你说你好好的，带她来干什么？”

    “我哪知道你这是个黑店？”

    “好好说话，我们有正经地府资质的。”

    “那现在怎么办，就让人这么睡着？”

    “再等会看看吧，不行就得找大夫了，我这技术治不了活人。”

    “……”

    乔梦妆在混沌的梦里，只觉得周围喧嚣得紧，却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迟缓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空间狭小的值班室里。

    “你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夏明屿冲进她的视线，脸上写着担忧。

    乔梦妆轻轻摇头：“没事，就是太缺觉了……”

    不习惯躺着被人凝视，她挣扎着爬起来，和站在一侧的苏大吉苏木相对时，又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哦，是吗？”

    苏大吉干笑着后退到门口，话语里完全没透出好奇。

    乔梦妆还没完全清醒，便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带了些笑意继续说：“我梦见帮你看店的时候，有四只熊猫进来了，一只挨一只走得还挺齐。”

    “哈哈哈，那还真是有趣呢……”

    苏大吉笑得像个AI成精，趁她不注意，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背后，对着门框轻拍两下。

    一只毛茸茸的黑色耳朵，急匆匆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