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梦妆这辈子活到现在，自认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她没什么大追求，不指望自己能靠工作飞黄腾达，只希望能守住本心，不要因为掌握了一些话语权，就轻易诋毁他人命运。

    也正因此，在周然为了流量而暗示她写一些模棱两可的负面稿件时，她才因为被触及底线，而勃然大怒。

    争执不下时，她有一瞬间在想，话已至此，不如干脆随她的愿，得罪个大明星，让他们的团队来把公司告倒。

    但仅仅在半分钟之后，她便又狠狠鄙视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暗叹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转瞬即逝的想法，会成为心里的一根刺，在她酒醉后无限放大，最终付诸行动，胡编出一篇毫无依据的顶流黑稿。

    更惊悚的是，此时此刻，故事的主人公夏明屿，就杵在她的家门口，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

    “您好，请问，我们认识吗？”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强作镇定地开口打招呼。

    “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

    夏明屿状似认真地点头，不请自问地迈进屋里，像个来看房的租客一样打量一圈：

    “还可以，除了小点没什么毛病——你呢，为什么写稿骂我？”

    “……？”

    话题转得太快，乔梦妆差点没反应过来。

    待到夏明屿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回到她身上时，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老老实实地一鞠躬：

    “抱歉夏老师，稿子是我喝多了乱写的，我会尽快在账号上做出澄清声明，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夏明屿微微挑眉。

    乔梦妆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戏谑，后知后觉地后退一步，反手摸上大门把手。

    夏明屿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低眼轻笑：

    “我要一台摄像头功能正常的电脑，和一个背景说得过去的座位。”

    乔梦妆：？

    虽然惊讶，但眼见着这位爷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觉理亏的她只能默默去清理好电脑，连人带机器一起安排在了沙发前。

    “谢谢。”

    夏明屿礼貌地点一下头，坐下来微调一下电脑的角度，轻点几个按键后，对着摄像头轻道一声：“我准备好了。”

    乔梦妆去倒了杯水回来，见他像是在视频通话，不敢多说什么，便只轻轻放在一旁，转身去捞自己那还卡在床缝里的手机。

    与此同时，坐在电脑前的夏明屿再次对着电脑开口：

    “大家好，我是夏明屿，接下来要对昨晚出现在网络上的传言进行回应。”

    乔梦妆一只手没扶稳，人差点栽到床底下。

    她当然记得新闻上提到过，夏明屿将要针对网上的传言进行公开回应。

    但报道中没有提到发布会的时间，她自然也没有想过，顶流的澄清发布会，会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家里，如此草率地举办。

    “完蛋，他该不会是想要澄清之后把我就地正法吧？”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现的一瞬，她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夏明屿察觉到她的动静，轻轻偏头看过来一眼。

    乔梦妆摆一个无事发生的手势，埋头努力摸手机，暗自盘算拿到手机就跑路，房租再贵也不如命值钱。

    所幸手机卡住的位置并不深，她这会的角度又刚巧合适，伸进去两根手指稍用些力，便捏了出来。

    她无声地舒一口气，听到夏明屿语气轻缓的陈述：

    “在此我可以说明，网上的爆料内容完全属实。很抱歉辜负了大家的喜爱，接下来我会退出娱乐圈。”

    “……！”

    乔梦妆手一抖，刚捏出来的手机被甩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飞上了夏明屿的脖颈。

    三分钟后，热搜榜上连爆两个词条，分别是“夏明屿退出娱乐圈”，和“夏明屿发布会现场遭重物击打”。

    *

    “往好处想，这可是你为数不多可以免费上热一的机会。”

    结束了直播的夏明屿，终于看不下去身边人的愁眉苦脸，反客为主地把水杯递过来，柔声安慰着。

    乔梦妆无奈地看他：“网上已经开始有人说你是被绑架才这么说话的，下一步应该就要扒出我是谁并实名骂我了——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她现在惹的祸够多，完全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对身边人也没了刚见面时的恭敬。

    夏明屿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反而勾起嘴角，手指轻点电脑屏幕上的热搜榜单：“不才，下面一串都是骂我的。”

    “……”

    乔梦妆顿时深感人生无常，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拥有和顶流同处一室的机会，代价竟然是两人的职业生涯同时毁灭。

    “所以，你真是渣男？”

    她放弃了思考人生，问起八卦新闻的重点。

    “我是不会这么评价自己，不过见仁见智咯，”夏明屿乐得像是在聊别人的事，“反正即便我不开这个发布会，网上也会有人发通稿，不如死得体面点。”

    “……”

    乔梦妆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的稿子，赶忙把电脑抢到自己面前：“我现在就删。”

    夏明屿好笑地摁住她的手：“到这份上谁还关心你那篇稿。”

    话毕又别过眼，看向在沙发扶手上独自震动的手机：“你领导找你。”

    乔梦妆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周然的姓名，一时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是谁，但也来不及多想，便按下了接听。

    听筒那头没人说话，只有不间断的键盘敲击声。

    乔梦妆“喂”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几乎认为是一通误触电话，将要挂断时，才听到周然开口：

    “一周够吗？”

    “嗯？”

    她迟疑地回一个语气词，仍旧不确定这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

    “一周时间，够你调整好自己，回来工作了吧？”

    周然放下手头的事，声音听起来近了些：

    “刚跟公司申请了，给你一周带薪假，想出去玩的话公司报销80%的费用，下周记得来上班。”

    乔梦妆听懵了：“……理由是？”

    “一夜涨粉六十万，咱们部门这一季度的kpi被你一个晚上就搞定了，放个假是应该的。正好你也避避风头，省得夏明屿他们团队来找麻烦。”

    周然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完全没了昨天的强势。

    乔梦妆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当事人，心情复杂：“那倒也不必特意避开。”

    被注视的夏明屿显然也听到了她的通话内容，这会像被触动了某个开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见她不解，又用口型提示她：“答应她。”

    乔梦妆快被他晃晕了，只能先草草应下，挂断电话后，眼见着夏明屿把他的手机杵到了自己眼前。

    屏幕太近，她往后挪了挪身子才看清，偌大的聊天界面上，挂着一连串来自经纪人的未读语音。

    她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用手指划一划界面，终于在最底端见到一条文字消息，是从字里行间能看出语气的愤慨宣言：

    “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开机，不然我一定顺着定位找到你。”

    “……退圈这事你团队不知道啊？”她思考了两秒，找到了里面的逻辑，话语间隐着几分幸灾乐祸。

    “知道的话我还至于躲到你这来直播？”夏明屿一脸委屈地反问。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同处逆境让人熟络，加上两人的身份也不再完全处于对立面上，乔梦妆这会终于敢问出这个问题。

    夏明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歪着脑袋讳莫如深地看她：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们之间的缘分，牵引我到这的。”

    “哦。”

    乔梦妆认真点头，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手机：

    “明白了，我跟你经纪人说一声，你精神有点问题，让他轻点揍。”

    “哎不用不用……”

    夏明屿秒速认怂，扑过来要阻止她的动作，迎面看到已经锁上的屏幕，又有些尴尬地坐回去，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声音几近呓语：

    “……查了发文的ip地址，找到你的。”

    “……”

    乔梦妆沉默半分钟，默默起身从床底抽出了行李箱。

    “你聊天都是这么戛然而止的吗？”夏明屿看懵了，坐在原地问她。

    “一般不会，但今天比较要命。”

    乔梦妆回答得言简意赅：

    “你刚刚用我电脑开的直播，等到各大媒体顺着ip找到我，我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话毕手上的动作顿一下，忽然又转身看他：

    “所以这才是你的战术，不费自己一点力气，就把我写你黑料的仇报了？”

    夏明屿：“……没事少看点宫斗剧。”

    *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疾驰的出租车上，神情各异。

    夏明屿执意要回自己家取一个重要物件，乔梦妆拗不过他，又因为两人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互相牵制，便只能勉强同意一同前去。

    车子停在别墅后门，夏明屿像个贼一样快速进出，再钻回车里时，手里多了个泛黄的便笺本。

    “这小区安保也太好了，出这么大事，居然没一个媒体在你家蹲守。”乔梦妆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年六位数的物业费可不是白交的。”

    夏明屿淡然回应一句，拿出手机输入本子上的号码，做了个深呼吸，才按下拨号键。

    等待电话接通时，他的指尖在腿上轻点着，看起来很有些紧张。

    然后等待音结束，听筒那头似乎有人回应，他迅速坐直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喂，你好，我是夏明屿。不知道还记不记……哦，好，稍等我记一下。”

    他将手机夹在耳侧，动作迅速地记下一串文字，又在挂断电话之后看向乔梦妆：“陪我跑个长途？”

    乔梦妆凑过去看他手上的本子，发现上面草草写下的，是一串位于滦城的地址。

    “这地方，好像离我认识的地方不远——你去干什么？”

    她对那里有不同于常人的感情，想到要过去，竟有种期待与畏惧混杂的心情。

    夏明屿没注意到她的情绪，身体靠回椅背，目光盯在本子上，隔了一会才开口：

    “去见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