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食死徒

    “你变得更可爱了,玛格达。这年纪的姑娘真是一天一个样。”

    赛利女士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让她一起坐在待客的小沙发上。在坐下之前,她注意到科尔夫人桌上摆着两张纸,左上角贴着她的照片。不出意外,就是玛格达的档案。

    这架势摆明了,夫妇俩总算下定决心,要把她带回家去。

    她是在某个雪天被捡回孤儿院的,身上除了英镑和名牌以外,没有别的身份证明,出于这层顾虑,他们经常来看望她,却一直犹豫要不要办理收养。玛格达不是普通的孤儿,很可能有一天,会被亲生父母找到。

    而转机出现在前天,赛利夫人梦到了二十五岁时意外流产的孩子。在梦中,女孩懵懂地睁着一双翠绿的眼睛,质问她为什么要把她弄丢。夫人醒来后哭得撕心裂肺。

    赛利先生为安慰伤心的妻子,主动提出去伍氏。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就领养玛格达,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这不是一件小事,手续十分复杂。

    来到待客室后,科尔夫人起身去泡咖啡,留下他们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往常亲切健谈的夫妇俩,久久不曾开口。

    他们不主动说,玛格达也佯装不知,安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热水壶顶飘散的朦胧雾气。平寂的氛围之中,她内心浮现出里德尔冷硬的面影。他在庭院的夜色深处蹲下身、小腿缠着青蛇的画面,正如隐匿在滚烫的热雾里。

    方才在房间里,准备去盥洗室的时候,她一脚刚走出门,手臂就被里德尔猛地抓住。他拽得特别用力,指腹嵌进皮肤里,阴郁的眼神直勾勾地抛过来,仿佛一根淬毒的锋利铁钩。

    玛格达稳稳地接住了这个铁钩。她转过身去看他,看全部的他。他早就破开在她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要去哪?”里德尔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不想惊扰四周一般。

    “他们找我有事。”她回答。

    他们就这样对视良久,彼此一句话都没再说,四周寂静无风,只有窗外不紧不慢的滴水声。半晌,走廊另一端传来科尔夫人催促的叫喊,他终于松开手,嗓音低低地陈述道:“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玛格达意外地眨眨眼睛:“什么?”

    “不许装傻。”

    他咬住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恨意深切,让她想起黑巫师说话的派头。她脑内升起某个无关的念头——里德尔适合学习毒咒,而且那些毒咒也会喜欢他的。他的身体充斥着恶毒的吐息。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赛利先生总算率先开口,他笑道:“你知道我们来做什么吗?”

    “你们想做我的父母。”玛格达诚实地回答。

    “你愿意吗。”他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你一向很聪明,看得出英国现在不太平,你的生身父母,很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遭遇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麻烦,才把你寄养在孤儿院。你想等他们回来,还是去一个新的家庭?这是你的选择。我们只能向你承诺,如果你点头,就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抚养。”

    赛利夫人显然很紧张,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发上的女孩。她看见小姑娘低下头,似乎在沉思,乌黑的发丝掩住双眼,使他们看不清她的眼神。

    不一会儿,科尔夫人端着两杯咖啡进门,玛格达掀开眼皮,看向她的丈夫:“我和你们走。”

    先生高兴地睁开缝隙般的小眼睛,但没有急着认亲,而是重新确认一遍,“你真的不再想想吗?这是个重要的抉择,关乎你的一生,必须想清楚再回答。”

    “我想清楚了。”她说,“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抛弃过我一次,我希望拥有新的生活。”

    事实上,玛格达根本无所谓怎么样。她的家人早就死了,至于布包里的英镑、银名牌,都是她自己准备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得已将她抛弃的父母。她同意去往一个新的家庭,主要是伍氏对她来说,已然失去最开始的新鲜感。

    每个孤儿院,本质上是大同小异的,但不同的家庭却处处都不一样。再去体验几年麻瓜的人生,感觉也不坏。

    塞利夫妇开心得眉开眼笑,科尔夫人也很高兴。

    因为夫妻俩答应,领走玛格达以后,会再向这里每年捐赠一笔款项。简单交接过后,他们暂时告别孤儿院,回家稍作准备,约定明天办理正式手续。室内再度恢复寂静。

    两张长沙发、一张短沙发,一面脏污残破的圆桌,光线昏暗的枝型灯,橱柜里还剩半瓶的杜松子酒。孤儿们走进这里,然后,迎来或好或坏的新生活。伍氏只是他们暂停的码头。科尔夫人娴熟地在她的资料上写着什么。这个古板精明的女人,一生注定送走数不清的孩童,他们有些被推向崭新的幸福,有些则在此之前,率先被死亡的阴翳所捕获。

    正如科尔夫人在她冗长的生命中,只是脆弱的浮光掠影一样,于此滞留过三年的玛格达,在科尔早晚会衰老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一闪而逝的流萤呢?

    她停在门口,望着沙发因承受体重产生的凹陷,慢慢紧绷回去,犹如红肿充血的肉块,顿感一生朝夕如梦、韶华胜极。她和那些短命的蜉蝣们,对彼此而言,都是永生不死的月亮。

    玛格达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行至拐角处时,一条吐着红信的蛇爬出来,用冰冷的竖瞳凝视她。

    “里德尔。”她喊。

    话音刚落,靠近楼梯储藏间的阴影处,浮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里德尔小幅度翕动着唇,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回荡在走廊中,青蛇灵活地扭了扭身体,爬上他张开的手掌。男孩依旧低垂着头颅,只有眼珠迅速挪动了一下,勾住她波澜不惊的目光。

    他又向下看去,眼神在被捏得通红的手臂上扫过,忽然,令人不安地笑了起来。

    “我和你们走。我希望拥有新的生活。”里德尔拿捏着她说话的腔调,一字不落地复述道,“那么告诉我,你想拥有怎样的生活,和麻瓜玩父亲女儿的角色扮演?”

    玛格达轻轻掀起眼皮,耐心解释道:“我想看一看麻瓜的生活,像你好奇巫师的世界一样。”

    “原来如此,就因为这种无聊的事。”他面无表情,没有往常那样嘲讽地笑,“他们的生活庸俗而乏善可陈,朝生暮死,你在赛利家,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去和科尔夫人说,你现在反悔了,不想被他们收养。”

    “我不去。”她多少也有点厌倦,看向庭院里被折断许多根树枝的小树,“我们还会重逢的,在霍格沃茨的列车上,而且不会太久,两年时间而已。”

    他深呼吸片刻,死死盯着她:“你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是的。”

    出乎他的意料,玛格达不再解释,反倒坦然地微笑起来,仿佛一直以来笼罩着她的面纱,被风猝不及防地吹开,露出脸上真实的一寸肌肤。在里德尔阴沉的视线下,她平静地自述道:“我很习惯撒谎,总是在骗人。至少现在,我眼中的你,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区别。”

    “你怎么敢……”

    欺骗、背叛、贬低,甚至把他与麻瓜相提并论。一切都令里德尔感受到滔天的侮辱。

    他漆黑的眼中怒火沸腾,直到这一刻,才蜕去所有的伪装,瞳孔深处折射着不加掩饰的仇恨的凶光。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这显然让他有些丧失理智,不顾后果。

    玛格达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傲慢、自我、报复心旺盛的恶魔的影子。她兴奋地急促呼吸着。

    他会怎么报复她?

    殴打她,谋杀她,抑或让她受折磨?

    “布拉德莱,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空气凝滞许久,里德尔压抑着憎恨和怒火,冷冷地冒出一句。

    “不需要'轻易'。”玛格达上半身略微前倾,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你本来就不该放过我。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试着去伤害我、让我流血,牢记这颗被侮辱的心的跳动。怀着复仇的决绝,尝试把我杀死,你可能不会成功,但还有下一次,你天赋异禀,总能叫我受苦的。迫使我向你下跪……”

    里德尔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想起去年,孤儿院来过一个身患羊角风的青年,他当时就是这样,眼睛瞪得很大,动也不动一下,而且肢体僵硬,语速极快,似乎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飞跃了上千年的快乐。他额头青筋浮动、脸色苍白;玛格达和青年当时一模一样。

    *

    这件事过后,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玛格达不再去他的房间,给他讲各种巫师故事,里德尔也不再向她请教咒语。丽蒂亚夹在他们中间,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殃及鱼池。

    艾米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异常的人。

    “你和汤姆吵架了吗。”早上叠被褥时,她趁机凑近说,“我早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没吵架,只是他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艾米刚开始有点疑惑,后来恍然大悟,“是因为你要被塞利夫妻领养吧,听说他们在乡下有农场。汤姆自己阴沉沉的,没有正派人士愿意领养他,他只是嫉妒你,把火撒到你身上。”

    “是吗。”

    玛格达心不在焉地叠好棉被,刚要出门时,长着雀斑的金发姑娘拦住她,委屈又气恼地看过来:“你最近总敷衍我。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聊聊的,难道只有汤姆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是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或者说……”

    “你和怪胎里德尔做朋友之前,不是这样的。”

    艾米停顿片刻,眼神犹豫:“以前你很体贴,每天晚上给我讲故事。我做不好的活计,你都耐心地教我,说我是最聪明的女孩,克里斯嘲笑我是个夜叉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他偷过科尔夫人的耳环,他现在不仅不敢骂我,还对我言听计从。我们曾经的关系明明那么好。”

    她越说越焦急,最后甚至红了眼眶。虽然去赛利家是好事,但她不希望玛格达离开自己,她是她最喜欢的朋友。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她们还没有分离,就已经渐行渐远。

    “你别再和汤姆交流了。”她慌张地恳求道,“我知道,是他说我的坏话,你才疏远我。我听你的话,以后不再欺负霍尔了,你不要抛下我!”

    由于丽蒂亚的请求,玛格达要想办法让黛丝倒霉。

    但她没那么多精力,三天两头欺负一个小姑娘,就想了个主意,在艾米面前不经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她清楚对方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女孩,果不其然,艾米记恨上了黛丝·霍尔,不顾她的“劝阻”(实则火上浇油),时常跑去找茬。

    “听话,你不是也有不少朋友吗。”她对金发姑娘摆摆手,示意她让开,快步向食堂走去。

    “我和他们都绝交,你就和汤姆绝交吗?”艾米紧随其后,殷切地看着她。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你比我还大两岁。”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谁知,玛格达突然停了下来。艾米不明所以,环视四周,只见刚刚讨论的主角里德尔,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这个位置完全能听清她们的对话。

    他的目光紧随着玛格达,女孩消失在视野里以后,才短暂地和艾米接触了一瞬。她感到自己被一条阴狠的毒蛇盯上,不由冷汗涔涔,牙齿微微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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