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正月初一。

    “人在地牢了。”林凫言简意赅,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张纸,包裹着一个兔子模样的木坠。

    闻言,陆临川马上明白他说的是谁,搁下了毛笔:“带我去。”

    林凫颔首,多年打探情报的经历让他下意识打量了一眼书案上的物件,只见一幅画着女子像的画作铺在书案上,赫然是何妙仪。

    林凫:“......”

    我真该死啊!

    阴暗湿冷的地牢里,一个饿得不成模样的男人正在狼吞虎咽,脸上尽是油渍和米粒,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前来。

    “陛下。”符恭急切地提醒陆临川,他只是摆了摆手,坐在了男人对面。

    陆临川不语,就着桌上两个开裂的酒碗,给自己倒了杯酒。

    “草民见过陛下。”男子咽下了最后一口饭菜,语言中全无恭敬。

    陆临川并不在意,冷冷地看着他,将酒碗推过去些:“如何称呼?”

    男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吴三。”

    陆临川颔首:“那日狩猎,你跟在朕身后,先是找机会放了黄脚三趾鹑,引得马匹受惊。”

    “随后佯装滚下马,调转了马匹的方向,冲了过来。”

    吴三听后,只是坦然一笑,伸手擦了擦胡茬上的油渍。

    “怎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想活。”陆临川手指轻叩桌案,目光锐利,说道:“你杀了同行的侍卫,找了个替死鬼,是想逃离沈家的控制。”

    吴三闻言疯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被你抓住了,死了便是。”

    陆临川哼笑,轻佻道:“死了算什么?”

    他眉头隆起,身前向前附了半分,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吴三身上,笼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朕很好奇,一个死士,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死了。”

    话闭,陆临川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粗糙的木质吊坠。

    吴三目光一滞,发狂了似的要扑上来,侮辱的话语喷口而出。

    几名侍卫鱼贯而入,将他摁在了墙上。

    陆临川啧了一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吴三:“原来是因为有女儿了啊。”

    “从底下爬上来不容易吧,想过安稳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沈容婉多久没给钱了?天气这么冷,你女儿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陆临川!”吴三目眦欲裂。

    陆临川从桌上捞起那枚吊坠,道:“给你个机会,回去给她做顿热饭。”陆临川招了招手,宫人拿上来纸笔。

    “沈家的死士还有谁,知道的写下了。”

    吴三喘着粗气,眼睛翻红。

    “也可以不写,我保证,她一定会死在你前面。”陆临川拂袖而去。

    隆冬雪重。

    沈容婉坐在窗边的坐榻上,陆长佑安静地坐在一旁。

    “母后,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陆长佑平淡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

    沈容婉不语,许久开口:“长佑。”

    闻声,陆长佑眼睫翕动,视线悠悠转向她。

    沈容婉不睬他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大雪道:“你还记得你兄长的模样吗?”

    陆长佑目光黯淡下去,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成拳:“母后。”

    “兄长走太久了,记不得了。”

    “更何况...我从小便是陛下带着,兄长的模样,实在是记不清。”

    沈容婉扭头看他,鼻腔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清明的时候,替母后去宗祠祭拜吧。”

    “母后,我姓陆。”

    “况且,沈家哪还有宗祠。”

    沈容婉笑道:“母后说的,又不是今年的清明。”

    陆长佑目光寒彻,问道:“什么意思。”

    沈容婉未答,嘴里轻声念叨:“母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什...”

    陆临川还未进宫,便高呼道:“母后。”

    陆长佑闻声吞了自己的疑惑,沈容婉率先一步离开。

    “你走吧。”沈容婉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去殿中候着陆临川。

    陆长佑踟躇片刻,便向里间去。

    “母后。”陆临川面上虽然笑着,却比怒容还瘆人。

    “陛下今日算是得空来我这了。”禾云自打五日前便没了踪影,沈容婉已然料到陆临川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我与太后有要事相商,你们先下去吧。”宜寿宫中一众宫人俱被屏退,只剩下符恭与秋兰还在旁伺候着。

    陆临川坐在了沈容婉身侧,自顾自地斟了杯茶,饮用后才缓缓开口:“那日我给母后带回来的红腹锦鸡,今日可好?”

    沈容婉有些厌烦,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我何必还要拐弯抹角?”

    “朕有一事不解,还望母后能为朕解答一二。”

    “听闻母后在冬猎日前,特寻人进了一些月季回宜寿宫。是有何用处?”

    沈容婉的瞳子悠悠转过:“入药罢了。”

    “入药?入药还需用到新摘的月季?这么冷的天,从绥京广罗花势正盛的月季,不容易吧。”

    沈容婉闭上了眼睛。

    陆临川不急不缓地饮用起下一杯茶水,听见沈容婉嘲弄道:“就为了此事?”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何美人而来的。”

    陆临川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却还是维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好似全然不牵挂此事一般。

    沈容婉打定了要将月季花一事糊弄过去,却不想陆临川直截了当发问道:“朕想知道十八年前,南巡途中,雁回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容婉目光凝滞,瞳孔骤缩。

    “你当年为何要对朕的生母痛下杀手。”

    陆临川的话语平淡得像不起波澜的湖面,握着茶杯的手却不自主地发抖。

    沈容婉闭目不语,许久,等寒风将她的鬓发扰乱,她缓缓睁开眼,嘲弄一笑:“本宫做的手脚?先帝告诉你的?”

    “我为何要对她下手?”沈容婉嗤笑,长甲叩在桌案上发出尖锐的声音,悠悠道:“德妃死后,先帝可是与本宫生分了不少,倒是惠妃独得圣宠。”

    “本宫有何理由要杀她?”沈容婉惴惴不安地坐在位子上,余光不断地掠过陆临川,留意着他的神情。

    “惠妃死得早,那时候陛下还不是陛下,不敢如此质问,今日倒是来本宫这寻场子了?”沈容婉气度不减。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沈容婉不由得一把捏紧了桌角,陆长佑从里间出来:“臣弟拜见陛下。”

    “平身,你为何在此?”陆临川有些错愕。

    陆长佑无视了沈容婉利箭般的视线,从容不迫走上前,手中拿着一片蔫吧的花瓣。

    “臣弟在里间发现了一样新奇的物什,特意拿来给陛下过目。”

    陆临川目光只在他手上驻足片刻,便知晓他手上的是何物。

    月季花瓣。

    “何处发现的?带朕去。”陆临川起身。

    沈容婉面色苍白,心中兵荒马乱,执拗道:“一瓣花罢了,莫非宜寿宫中不许有花?”

    “宜寿宫中何时有过月季?”陆临川讥笑反问道,在陆长佑的带领下往里间去。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沈容婉不禁喝道:“陆临川!”

    事到如今,暗格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沈容婉却没有听到陆临川的回应,她扶着椅凳的扶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秋兰上前搀扶着她,金线绣花的裙摆落在地上伴着她软弱的步伐再没了从前的气势。

    “嗒。”暗格开了。

    沈容婉愣在原地,唇上的血色散尽。

    德妃的灵位静静地躺在月季花中。

    陆临川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一时间有些迷茫。十四岁那年,从父皇口中得知母亲的死与沈容婉有关时,他也是如此般迷茫。

    他的母亲当真是沈容婉杀的么?

    开启暗格的机关是母后最爱的天目木叶盏,灵位上写的不是德妃而是医士,暗格中还有母亲最喜爱的月季花。

    陆临川颤抖着双手,将母亲的灵位拿出。木牌的表面被擦得光滑,没有一丝尘埃,显然是被人精心擦拭的。

    挑开月季花后,暗格里还放着一本册子,笔迹清秀,是沈容婉的手笔。

    “臣弟先行告退。”陆长佑见气氛不对,先行告退。秋兰与符恭也自觉地退至殿外。

    “母后。”

    “是你下的手吗?”陆临川嗓音颤抖,没有碰暗格中那本罪状书。

    沈容婉身如槁木,此刻再多的开解也是徒劳。

    她稳住了身形,推开了里间的窗,任由风雪飘零。

    “确是我下的手。”

    “只不过,我想谋害的人,并非元玥...”

    “本宫为陛下忌惮,德妃不争,惠妃恩赐日益隆厚,家中势力也日益壮大。我本意是想让惠妃无声息的溺毙在雁回湖中...”

    却不想那日同游雁回湖的人,是元玥...

    沈容婉的眼睛被凛冽寒风刮得生疼,或许是眼底翻涌的泪意带起的酸痛,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游湖的前一日,先帝与惠妃大吵了一架,所以元玥她...”沈容婉的后话被寒风吞没。

    沈容婉苦涩地笑出了声,久久不停,她回过头来,声如刀割:“只不过,本宫也有一事不明...”

    “元玥水性那么好,怎么还是死了...”

    “陆临川,到底是为什么?”沈容婉笑吟吟,回过身来直视着陆临川:“本宫还以为,你今天是为了何妙仪来兴师问罪的呢。”

    “但你不是...”沈容婉凑近,细声道:“你母亲刚入宫的时候,就和她一样。”

    “她不争不抢,被踩到泥里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果不是我给她出头,她不知还要在惠妃那吃多少苦头...”

    陆临川心中繁乱,许久他才睁开眼,蔑视着沈容婉,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往事不必再提。”

    “再者,何须朕兴师问罪?”

    “沈容婉,修缮那条走廊花了你不少钱吧,没有死士的你,什么都不是。”陆临川毫不留情。

    他径直走去窗边,猛地将窗扉推开到毫无遮挡,示意沈容婉来看。

    禾云浑身血渍,跪在雪地中发抖,将纯白一片染上血红。

    “你若还能操控手中的死士,上元节你便不会让禾云出手。”

    “只是她知道的不多,在地牢这么多天,也没交代出什么有用的,人还给你。”陆临川伸出手叩了叩墙,符恭见状,便让宜寿宫宫人将禾云带进了殿内。

    “不过,她还是交代了些东西...你为何单单对何美人下手。”

    陆临川恶劣一笑:“你想给长佑铺路,是吧?”

    “冬猎的时候你已经动过手了,怎么会差上元节这一次。”

    “不如直接把我杀了。”陆临川瞳子微颤,带着疯态。

    沈容婉鲜红的嘴咧开疯笑,任由身形摇晃,靠在了木柜上,撞得一壁的瓷器啷当作响,沈容婉趁机从柜中抽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向陆临川刺去!

    陆临川眼瞳骤缩,手臂横于身前,生生挨下了沈容婉这一刺,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他的袍子。他就着刀刃猛地反抗,生生将匕首掀飞,沈容婉也被他推倒在地。

    “我想你死,无时无刻不想你死...”沈容婉坐在地上疯笑。

    “如果不是你,我的家人,朋友...都不会离开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