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华英宫修缮完毕，何妙仪便离开了永安宫。
昔日被火烧的痕迹已经全然被覆盖，何妙仪轻轻推开了殿门，殿内一切如旧，每一分每一厘都与从前模样别无二致。
何妙仪快步去书案旁的红木匣子，打开后，几卷陆临川给她的书帖正妥帖地摆放在里面，没有烈火侵蚀的痕迹。何妙仪还是不放心，拿出来细细检查一番，随后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回去。
桃玉和春明把殿中的窗子推开了些，放些风进来散味。
宫人们抱着几个木匣进来，是这阵子何妙仪留在永安宫中的东西。其中，一个雕花扁木盒子最为显眼。
三人马不停蹄的开始收整这些物件，春明的目光被扁木盒子上精美绝伦的花纹所吸引，好奇地询问道：“妙仪，这是何物？”
何妙仪闻声看了过来，目光一瞬停滞在木盒上。
那日二人围炉夜话的场景奔涌进脑海中。
“这是鸳鸯。”
何妙仪捏住飞鸟棋的手一滞，眼皮耷下，旋即将棋子归位，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颔首对陆临川浅浅一笑：“多谢...”
“啊。”何妙仪的手顿时被陆临川抓住，下意识地呼了一声。
陆临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何妙仪无处遁形，只得回望着他热烈的眼神。陆临川喉结一动，启唇道：“我特意让匠人雕成鸳鸯的模样...”
“陛下。”何妙仪轻声打断他，两双含情眼互相倒映着彼此心猿意马的模样。何妙仪微微错开视线，清浅一笑，带着些许狡黠，弯着的眉眼又喜又愁。
陆临川没有放开她，殿中的气流凝滞在二人身侧，热腾腾地烧了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两步，近到二人之间的气息如同化不开的深渊。他犹豫许久，在何妙仪飘忽的眼神下，嘴唇轻轻贴在了她的额间，立马又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如蜻蜓点水般。
他放开何妙仪的手，脸如火烧般红。何妙仪只是呆滞地坐在原地，方才被握住的手还维持着半抬的模样愣在半空，飘忽的眼睛定在他身上。
陆临川未出一言，在她茫然的目光中离开了华英宫。
半晌，何妙仪麻木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双颊通红，比起陆临川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临川...亲了我一下....
她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在指缝中，她悄悄睁开了眼，看着桌上的飞鸟棋。
这是鸳鸯。
莫非他...
何妙仪心乱如麻，囫囵将桌上的棋子全部收入盒中，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把它放置好。眼不见，心不烦。
“妙仪？”春明的手在何妙仪眼前晃了晃。
何妙仪回过神来，一只手搭在胸口上：“啊！”
“怎么呆了？”春明狐疑地看着她。
桃玉挑眉补充道：“脸还红红的。”
何妙仪又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幽怨的眼神在两个人中间回荡。
春明和桃玉顿时明白了，两个人相视一笑。何妙仪这会是说不出自己和陆临川没关系这样的话了，心中又羞又恼，哼了一声，往殿门去。
桃玉打趣道：“妙仪不会是要去永安宫吧。”
何妙仪闻声回头对二人做了个鬼脸，气鼓鼓地说：“今天是大雪，我去膳房煲汤。”
何妙仪从庖人那要来了一只剁好了的乌鸡，切了些姜片，扎了把葱结，一起扔进锅中倒了点黄酒焯水。
盖上锅盖后，她抓来一把虫草花泡水，洗干净枸杞，把手边的小枣去了核，数着时间她把乌鸡捞了出来，换了一锅水，将食材全部放进去开始炖煮。
回到殿内的时候，何妙仪的手被冻得红彤彤，坐在火炉边烤了许久。
何妙仪嚎了一声：“好无聊。”
她支棱着脑袋，看着火炉冒出的热气将周围的事物模糊，随即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何妙仪眼睛一亮，啧了一声，末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刚刚冒出来的想法。
她欣喜地招了招手，像是要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桃玉和春明不解地靠了过来。
“我想要一块薄木板！这么薄的！”何妙仪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桃玉比着她的样子也捏起了手指，大眼瞪小眼：“这么...这么薄？”
何妙仪点了点头。
春明瘪了瘪嘴巴，好奇道：“妙仪要这么薄的木板做什么？”
何妙仪嘿嘿一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桃玉思索片刻，便起身去找木料。何妙仪也跟了上去，一行人把拿了三块纸片薄的木板回来。
何妙仪将木板铺在地上，拿来一个小的木盒，比着木板画下一个又一个的方形，整整画够了五十四个，将板子分给了二人。
春明接过板子，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呀。”
“先把这些裁下来...”何妙仪拿着一把小刀，沿着黑线刻起来：“像这样。”一块完整的小木片被她裁了下来。
桃玉和春明见状也依葫芦画瓢裁起了木片。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五十四块木牌被她们工工整整地垒在了一起。
何妙仪带着一沓木片回到了书案前，研墨提笔一条龙，分开了一半的木牌开始绘制图案。
桃玉和春明一左一右，凑近了看她在木牌上涂抹。
“三...四...”二人面露疑惑，只是静静地看着何妙仪笔走龙蛇。
何妙仪主动解释道：“这是一种牌，嗯....其实就是叶子戏。”
“叶子戏？”桃玉拿起她绘制好的几张木牌，仔细端详了一下，又轻轻铺放在书案上。
“妙仪你若是想玩叶子戏，何必要自己动手呀？”春明有些不解，自己绘制多么麻烦。
桃玉问道：“妙仪你这牌比宫中的叶子戏简单多了。”
何妙仪扭头一笑，得意道：“是吧。”
“玩法当然也不一样，回头我教你们。”
这可是经过时代改良的叶子戏——扑克牌！
何妙仪将原本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全替换成了一二三的数字，大王小王都换成了两种不同的图案。一张画着月季，一张画着草地。
整个书案全被她画好的木牌铺满，何妙仪满意地叉着腰看着自己的成果，拍了拍手，便去膳房验收自己煲的汤了。
抵着厚布的手刚掀开锅盖，鲜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何妙仪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调羹，浅浅地舀了一勺，吹散了表面的热气后送入唇中，回味无穷。
何妙仪撒了点盐巴进去，拿着汤勺搅动一番。待汤汁均匀地化开了盐巴后，她将锅中的汤全部盛了出来。
今日是大雪，也不知他吃过饭没有，还喝不喝的下这碗汤...
顿时，何妙仪手一愣，汤勺直愣愣地掉到了汤里。
我为什么会想他！？
何妙仪努了努嘴，把汤勺捞了起来。
他一个皇帝，至于缺这一口吃的吗。
心里虽然全是小九九，何妙仪还是给陆临川盛了一大碗汤。她将食盒拿去给桃玉，说道：“桃玉，你帮我把这盅汤送给陛下吧。”
桃玉双手别到身后去，抿嘴望天。
何妙仪：“......”
“春明....”
春明转了个身，装作没听见，晃悠了一下脑袋。
何妙仪哼了一声，把食盒放在了桌案上。桃玉回过身看着何妙仪抱着手坐在椅子上的何妙仪，凑上去给她按了按肩膀，柔声道：“妙仪你就自己去送吧，我们陪着你去嘛。”
“这一到年关，陛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来年春市，祭春...得忙到好久以后。”
“你不得好好珍惜两个人的相处时间。”
两个人的相处时间。
闻言，何妙仪眼神暗淡，原本抱在一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搭在裙摆上扣弄了一阵。
过了年，就是元始六年了。
晟明帝于元始八年，在南巡途中驾崩。
还有两年。何妙仪眼睫低垂，叹了口气，起身穿好披风，拿上食盒，踏着满地的银霜向永安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