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

    “我...”何妙仪的神情谈得上是落荒而逃,许久,她才低声说道:“嫔妾不想要赏赐...”

    “只是嫔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便是。”陆临川的眼睛闪着光。

    “嫔妾希望,此次嫔妾所为,陛下莫对他人提及。”

    陆临川的眼眸中的光黯淡下来,他的嗓音中不可抑制的带上了些不可置信,询问道:“为何?”

    “正如陛下所见,嫔妾...只想明哲保身。”

    可是我也能保住你。

    陆临川定定地望着她,手捏紧了衣摆,指节发白,沉闷道:“好。”

    陆临川别开头去,这刻,他觉得车厢内有些闷热,他探出手将窗边的帘子撩开了一条缝,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眉眼低垂。

    他深深叹了口气,关上了窗帘。何妙仪正在一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陆临川赶巧看过来,二人目光交汇,俱是一愣。陆临川莞尔,开口道:“美人,你我二人不如约法三章?”

    何妙仪眼神茫然,陆临川与她约法三章?

    “陛下若是不想嫔妾做什么,想让嫔妾做什么,直接告知嫔妾便是。”

    “那你呢?你希望我不做什么,又希望我做什么?”

    何妙仪眼睫颤动,挪开了自己的视线,垂下眼去,看着怀中的汤婆子发愣。

    陆临川为何对她这般好。

    可我不是何美人啊。

    何妙仪抬起头,回望着他。

    四个月前,她对陆临川的印象还是史书上的贤明果决的君王,而今天,这个名垂青史的帝王一双深邃眼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恍如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她有幸替代了何美人的身份进到后宫中,一瞥她隔着厚重史书瞻仰多年的晟明帝。借着这层身份,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

    她确实取代了何美人的位置,可这些天与他的相处切切实实的是自己。

    何妙仪眼前蒙上了一层浅薄水雾。或许这场梦里,自己不是唯一行差踏错的人。

    可是二人中间隔着的,不只是悬殊的身份,还有不可磨灭的一千四百年。

    何妙仪眼皮颤动半分,一滴珠泪滑落,紧接着她偏了偏头,避开了陆临川将要靠上她眼睑的手。陆临川的手堪堪停在了她脸颊前,随后收了回去,他鼻腔中轻轻哼出些气,和声询问:“为何要哭?”

    何妙仪拭去脸上的泪,整理好情绪,莞尔道:“陛下,嫔妾只是...为陛下的话语动容。”

    陆临川显然不认可她的回答,但还是笑了,半晌他开口道:“选你进宫实属无奈,是朕对不住你。”

    “只是宫中人多眼杂,你我还需...表现出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

    “会时常召你来永安宫...”

    闻言,何妙仪面露尴尬,耳尖烧上一层薄粉。

    陆临川赶忙补充道:“朕不会强迫你...就像上回那样,就成了...”

    何妙仪埋下的头轻轻点了点,算是允诺了。

    陆临川见她颔首,无声地呼了口气,像是卸下了重负,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些,旋即他掩盖似的咳了两声,压下了嘴角。

    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地别开头,避免视线的交错,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车厢中诡异的沉默。

    ————————

    “陛下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沈容婉端着釉里红穿花凤纹盏,轻抿了一口热茶。

    陆临川眼睛半含,说道:“马上就是大雪时节了,儿臣此次打猎归来,猎得一件佳品,特意带来献给母后。”

    沈容婉这才分给他几分目光,殷红的薄唇弯起,笑吟吟道:“陛下心中还念着我?”

    陆临川没有回应她,朝符恭递了个眼神,符恭朝一旁的黄门点了点头。

    紧接着,几个宫人端上来一个绢布罩着的方形大件,还有一盅汤。

    陆临川起身走到了那物件面前,沈容婉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这是何物?”

    闻声,陆临川一笑,先是端走了那盅汤,交付给沈容婉,温声道:“正是补冬的好时节,特为母后准备了炖三趾鹑。”

    沈容婉看着汤盅中的浮油不语,半晌她笑着接过来陆临川手上那盅汤,细声道:“有劳陛下还挂记本宫。”

    “这里还有一件物什要献给母后。”陆临川扯着绢布猛地一掀,一只黄冠红羽的禽类站在笼中。

    陆临川悠悠道:“母后喜爱锦鸡的皮张,过往母后家中也驯养过几只供人取乐。”

    “前些日子儿臣在禁林中恰好见到此鸟,便想着猎来献给母后。”

    沈容婉面色铁青,虽然还是一副笑面,但额角青筋乍现。

    “只是...母后可知这锦鸡的肉质也极为鲜美。”

    沈容婉的手心深深地嵌入了拇指的指甲,半晌她松开手,道:“如此艳丽之物,若是用来烹调,多么可惜...”

    笼中的锦鸡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凄惨婉转。

    陆临川粲然一笑,说道:“是么?它太聒噪了。”

    “不过,这锦鸡已是母后的了,任凭母后处置。”

    “儿臣先行告退了。”

    宜寿宫外,天中已不见一片蓝,全然被白云笼盖,空中纷纷扬扬地荡起些雪花,如风吹过的蒲公英般洒落。

    陆临川沉吟道:“下雪了。”

    符恭急切地吩咐几名宫人:“还不快去拿伞!”

    “不必。”陆临川碾碎了手尖的一点雪粹,说道:“雪不大,就这样回去便是。”

    偏殿的火烧得暖和,隔着门都烘得陆临川浑身发暖。

    “叩叩。”陆临川拱起指节轻轻敲击着木门,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扁木盒。

    随即,何妙仪打开了殿门,春明与桃玉跟在她的身后,三人齐刷刷地行了个礼。

    “平身。”

    春明与桃玉起身,走出了偏殿,留下二人独处的空间。

    何妙仪合上门前,张望了一下门外的光景,几片薄雪趁机飞到了她的鬓发上。她阖紧了门,防止寒风丝丝缕缕从门缝中钻入。

    “陛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呀?”何妙仪斟茶,将盛满了茶水冒着热气的天青釉茶杯摆在他面前。

    未等何妙仪提醒,陆临川便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无事便不能来了吗?”

    嗯...你开心就好。何妙仪讪讪一笑,打量着桌上那个巨大的扁木盒。

    陆临川打开了木盒的雕花盖,十六只木鸟摆在盒中,做工精美,木鸟上的花纹仿照羽毛雕刻,眼睛的位置镶嵌着各色的宝石,栩栩如生。

    “这是...”何妙仪错愕。

    “你的飞鸟棋在华英宫被烧毁了,朕找匠人做了一套。”

    何妙仪嗓音颤抖,吐出两个字:“谢谢。”她拿起了一只红色的飞鸟,细细端详着棋子上的花纹努力辨别,最终还是好奇道:“这是仿照的什么鸟?”

    陆临川许久无言,沉静地看着何妙仪欣喜地把玩着那只棋子。

    良久,他哑然道:“这是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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