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是在两天后回来的。
姜江就待在竹屋里，安静地等了两天。
当时在谷里，刚刚想起来关于江姜的一切时，她的心里焦躁、惴惴不安，但是现在，她却很平静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面对什么结果。
两人天亮出发，一路往山下去，等又看到那个院子时，太阳已经升高。这时候，有事要忙的人家已经早早出门了，村路上没什么人，只听得犬吠之声。
“你就在外面等我吧。”姜江转身看向谢衍，“不要担心，如果需要，我会叫你的。”
从上次姜江支开他独自下山，谢衍就知道，这是她想自己解决的事情，其他人插手，反而会让事情更难堪，或者节外生枝。
因此，也就听了她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
姜江低头理了理衣服。她身上穿的，还是当初扯了粗布乱缝的衣裳，灰扑扑的，在山谷里穿利索实用，现在姜江却觉得这衣服怪模怪样的。
院子大门没锁，姜江推门走进去。几次张嘴，她都没把话出声。
临到这个时候，反而紧张了吗？意识到这一点，姜江在心里嘲笑自己。
平复了一下呼吸，姜江才喊道：“有人吗？”
很快，屋里走出来个憔悴的妇人，边开门边问道：“什么事啊？”
一见之下，看到是姜江，就愣住了。她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快步走到姜江身边，拉着她打量，一边看一边哭。
姜江也眼眶发热，但是却忍住了。
“你这死丫头啊，你去哪儿了？他们，他们都说你，说你死了！”江傅氏一边哭，一边捶她。
“爹呢？”姜江没回答，问道。
“你爹在屋里睡觉呢。他腿不行了，那码头上的活做不了了，现在就农闲的时候给人做做小工。”江傅氏边解释边朝窗下喊道：“她爹，大丫回来了。”
喊完她就拉着姜江往屋里去，边说边愁：“还好你回来了，二丫就没你懂事，这孩子看着看着也不小了，家里什么事都不能帮着做。姑娘家的，这以后可怎么好呢。你爹现在也挣不了几个钱了，澄儿那私塾也就不去了，如今就满村的乱跑疯玩。我还要顾这头顾那头，也管不了他们了。”
说着就和姜江到了里屋，江慎正躺在床上睡着。
江傅氏推了推江慎：“她爹，醒醒，醒醒！”
又转头跟姜江说：“现在你回来了，帮我分担着，我也能轻省点。”
姜江没说话，只和她一起站在床边，看着江慎被叫醒。
江慎被推醒，睡眼迷糊，看见姜江也是一愣，随后猛地坐起，清醒了过来。
“你！”江慎立即指着她，“你还知道回来！”
说完目光四下巡看一圈，躬身去捡了床前的布鞋，就往姜江身上扇去。
这个人，和她爸真的很像。
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姜江没躲。
倒是江傅氏上前把鞋夺了下来：“她才回来，你又打她做什么？”
“回来？”她一说，江慎倒想起来了：“她已经不是我的闺女了，嫁给缪员外，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说着便起身，一把钳住姜江的手腕：“走，你现在跟我去缪府，走！”
江傅氏忙拉住他：“她不想嫁给那家，你老逼她做什么？反正之前大丫跑了，当初收他们的彩礼，前些日子都已经被他们抢回去了，人也挨了打，这事就两清了！我们不要那卖身钱，日子不也能过吗？”
江慎一把挥开她：“你懂什么？我的腿现在不行了，家里进项少了不说，单说澄儿。澄儿那私塾还让不让他念了？就让他跟他老子一样，一辈子在田里没出息？要不是她不懂事，本来我们跟缪员外家都能攀上亲戚！现在？能把钱拿回来就不错了！”
江傅氏听他这样说，就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却也没再阻拦。
姜江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自觉还是欠着你们的。”姜江把目光移向江慎，“但是好在，也只是养活了我，却没在我身上多花什么心思，也没浪费什么感情。”
江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以为她是仍不想去缪家，便呵她道：“少跟我啰嗦，赶紧走。”
说完拽着姜江就要走，但是这次却没拽动。
“所以，欠你们的，也容易还。”姜江一字一句地道：“钱货两讫的生意罢了。”
说完，她拿下肩上的包袱：“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足够还清了。但你想拿银子，就要写下文书，你我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是父女亲人。”
“你！”
反了！听完姜江说的话，江慎觉得真是反了！抬起手就想给这个不孝女一点教训。
但巴掌举起，却被姜江拦住了。
她怎么成这样了！
看着她这样子，江慎真觉陌生。
这个女儿，从来懂事，什么都不用操心。家里大人忙，她就从小什么事都学着做，又乖巧，又聪明，从来都不会忤逆自己。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就因为让她嫁给缪员外？那缪员外家有钱得不得了，就算嫁过去是个妾，那也一辈子吃穿不愁，不好吗？再说了，这样家里也有钱了，有她帮衬着，澄儿也能赚个好前程。弟弟有出息，她脸上不也有光吗？
可是她连这个都不懂，枉费他对她寄予厚望了。
江慎满心失望，这一巴掌也终究没有打下去。
姜江也不在意，只说道：“快写吧。”
江慎也识得几个字，让江傅氏取了纸笔印泥，照着黄历，写了一封文书，按上手印，便递给了姜江。
“丁丑年庚戌月癸丑日，杨家村江慎与女江姜，断绝父女之情，绝不思悔。”
姜江看了一遍，便去沾了印泥，江傅氏一把抱住她：“大丫，你连娘也不要了吗？”
姜江轻轻地叫了一声“娘”，说道：“娘你不要伤心，你只要想想，舍了我一个，爹、弟弟、妹妹，他们就都能过得好，你就不会伤心了。”
“你，是在怨我？”
姜江不去看她。
面对江慎，她可以冷静，但是听了这句，却终究落下一滴泪来。
“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姜江便走了。
谢衍一直等在外面，忍着没进去。
好在不久，姜江就出来了。
他担心地看着她，看着她死死地要出唇，可走到他身边时，还是已经满面泪痕。
谢衍握住她的手，沉默地陪她离开。
走了一段，她声音还有些囔囔的：“干嘛不说话？”
谢衍只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哭一场，以后就别想这事了。”
姜江却又说起另一件事：“两天挣了一百两，你很厉害嘛！”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我什么都能帮你办成。”谢衍说这句话时，是一贯的认真。
“是吗？”姜江想起一件事来，“那正好，我现在心情不好，正想找人晦气，你也能帮忙嘛？”
“必当奉陪。”
— —
又往前走了一阵，姜江的心绪才平复下来。
谢衍问道：“我们要去找谁的晦气？”
“榆林镇，缪员外。”
谢衍却似乎有些惊讶：“是他？”
“你认识他？”
“呃，也不算。就是，那天在榆林镇的街上，我们遇到的家丁，就是他们家的。”
“嗯，确实。”姜江多看了谢衍一眼，“当初，我爹娘就是把我卖给了缪员外。我要找他，把这事了结一下。”
缪员外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啊。
这不仅家里来了位大爷，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伺候，就连先前跑了的小妾，也敢带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姘头，大摇大摆地上门，把他给打了一顿，还扬言说他要是再敢去江家，就弄死他。
当初他看上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小有姿色，兼有几分烈性，再加上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摆弄起来没什么可担心的罢了。
但是现在，她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不仅会法力，她那个姘头更不简单，看这块玉玦就知道了。
缪员外看着手里这块一看就很值钱的玉玦，心中得意。虽然自己挨了打，但是他们也吃了亏。当时自己被打得东颠西倒，慌乱中伸手一抓，却抓到了个宝贝，也不亏。
至于挨了顿打，按他的风格，这事就得先忍了，以后再说。
他就信奉一句，胳膊扭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
以前他是石头，那自然是把鸡蛋砸烂，但现在他成了鸡蛋，傻子才跟石头碰。
只是，这挨打的地方，一碰就疼。这口气要想咽下去，也实在是难。
缪员外想了想，还是先别咽吧，家里的那位大爷，他也不能白伺候这么久啊。
于是天刚擦黑，缪员外就跑到自己书房的迷室里去哭了。
书房的密室里也住了个厉害角儿，大概十多天前突然出现，然后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管自己要人要东西，不给就炸房子。
缪员外知道他入夜之后就有事要忙活，一来就赶忙入正题。
“使者啊，这可不是我撺掇您，实在是那对奸/夫淫/妇太嚣张，仗着自己有点小法力，就横行霸道啊！她逃婚，我拿回我那彩礼不是应该的吗？你瞧这把我打得，我是给您办事的，这实在让您面子上挂不住啊！”
密室的主位上坐了一个黑衣人，也不知听没听到缪员外的诉苦，一直伏案忙着手里的东西。
他并不想搭理这些凡人的事情，反正等到他下次再出任务的时候，这些凡人活得最久的也已经老死了。
但是这人一直在唠叨，烦死了，而且之前交代他的事情也没做好，看来那本《论如何找到一个称心的人类奴隶》讲得也不怎么对，有钱并不是最重要的。
实在忍无可忍了，他抬头看了缪员外一眼，直接跟他说：“我不会管你们凡人的事情。”
说着，就要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却一眼觉得缪员外手里的那根穗子有点眼熟。
“你这手里的东西哪来的？”
“这玉玦？”缪员外见他感兴趣，连忙殷勤地递给他看，“这就是那个打我的人的东西。”
是嘛？那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那人拿起玉玦仔细看了看，笑看着缪员外道：“你运气真好，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