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江和悟明开始了他口中的“走上一程”。
两人虽然同行，但是姜江却并不理他。她也奇怪，在现代的时候，她对和尚道士这样的方外之人是很好奇的，有很有好感，却不知怎的莫名地讨厌悟明。
姜江下山本为找杨家村而来，身上是带了干粮的。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就自己把饼烤烤，就着咸菜吃了，并没有虚套地问悟明吃不吃。
自己来之前，他不也没饿死。
但是，姜江很快发现了，悟明不用吃东西。
两人这样走着，已经三四天了。姜江每日按时吃饭，他却从来只在一边坐着，也不见他化缘之类。
姜江甚至在好奇心作祟下，晚上不睡觉，一直守到半夜，就是为了弄清他是不是怕自己跑，半夜出去找吃的。
结果久久也不见他动静，姜江等久了，也觉得自己真是闲的，还是睡了。
不过姜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悟明不是人，起码他不是个普通和尚。
就这样走着，姜江忽然发现，眼前的路开始眼熟起来。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们竟然到了杨家村附近。
所以，他想把自己带回杨家村？
姜江不动声色。
走了一段，两人在一片河滩上休息片刻。
姜江看着眼前的大河，摸到了腰间的玉玦。
不知道，谢衍此时是不是已经回山谷了。应该已经回了吧。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留的信没有？信里她只跟他说，自己去处理一点事情，不要找来。不知道能不能劝住他，要是劝不住，玉玦现在在她身上，他找来应该很快。
姜江神思不属地想了一会儿，最后把玉玦藏在了河滩的石头中间，并做好记号。
出发之后，又走了有两刻钟的时间，姜江和悟明来到了一个村子里。
姜江看到了一户人家。
熟悉又陌生。
村里时下打理院子，要干净整洁为上，因为农家一年到头，有时要在园子中晒稻谷，长了野草就碍事。再说，有养鸡养猪的，不等草长起来，就割了喂鸡喂猪了。
所以利索的人家，一般院子里是没有什么野草的。
但眼前，车前草和小蓬草都有人小腿那么高了，散乱地长在院子里，平添了一味荒败。
午后时分，院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这就是你的目的？把我带到这里？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姜江没有多看，转身去问悟明。
“这就是施主想问的吗？施主不关心这家人生活得如何？”悟明反问。
“肉眼可见，生活得不好，但那又如何。这大千世界，多的是受苦的人，我什么都做不了。”
“别人或许和施主真的没有关系，但是这家，施主撇不开。”
“撇不开？”
“血脉至亲，如何撇得开？”
“我已经在山谷生活了许久了，也并不打算离开那里。一辈子隐居，也撇不开吗？”
“可是施主不还是记挂着吗，所以才会下山来？”
“你错了，我下山，正是为了彻底了断这件事。”姜江顿了顿，接道：“撇开。”
“……撇开终究治标不治本，施主还是要谅解、放下为好。”
姜江看着悟明，他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真是恶心，高高在上，事不关己，慷他人之慨。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虚伪。”
姜江这样想了，也这样说了。悟明倒是听了一怔，然后看着她道：“有过。”
“呵，很好。”
姜江不想和他就“放不放下”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了，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姜江现在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这么殷切地劝说自己，岂不闻“医不扣门，道不贱卖，法不轻传”，悟明这样上赶着，倒是和他这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不相称啊。
“放不放下的先不说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我们早就认识，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放下呢？大师啊，你是谁呢？你有什么目的？”
上次姜江猜测悟明是来抓她的时候，他把话岔了过去。
这次姜江没有先做假设，而是直接问他，悟明选择了沉默。
“我们认识，你还是特意为我来的，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为了情谊，呵，不可能。为了正义？这个倒是有可能，但是你这个人，没有烟火气，所以又有点不像。或者，度我，是你要完成的一个任务？这样，做这件事，就不需要额外的理由了，比如刚刚说的情谊或正义。”
姜江猜测着悟明的身份，但是随着她说下去，他的脸色也在一点点地变化，这让姜江越发有了灵感，不断地推断下去。
“那这样，也可以试着猜猜你是谁了。我是恶鬼，你是要度我的人，还是个和尚，你是佛吗？鬼该归冥府管，你是冥府的和尚？”
“够了！”这是姜江第一次看到悟明失态，“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过是一段亲缘，你们人类就这么执念深重、难以放下？！”
他胸膛起伏，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既然施主并无此心，那悟明就先走了。”
说着，便转身离去，走远了。
连理解都理解不了，居然还能劝人放下。
这人真是，好笑。
姜江回过头来，又看了眼江家小院，转身走了。
一路直奔之前经过的河滩，找到记号，姜江取出玉玦，试着往里面输入了一段法力。
谢衍来得很快，但莫名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可能是来之前正在做什么事情吧，姜江想着，也就抛之脑后了。
两人几天没见，加上她此刻心情糟糕，见面的一瞬，姜江都觉得有些生疏了。
“姜妹你怎么了，我正打算来找你。”谢衍却一眼看出姜江有些蔫哒哒的，忙拉着她问。
“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嘛～”姜江口中说着推辞的话，眼眶却热了起来。
谢衍以为她是生气自己，忙解释道：“我想听你话来着，可是我一个人待在谷里不放心你。”
没想到越解释越糟，姜江也不出声，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伤心。”
姜江哭了起来。
“谢衍，我好难过呀……我好害怕……”
“江姜那么听话，那么乖……从小就知道帮着家里做事，他们还是把她卖了……难道我不该讨厌……他们吗？难道还指望我能……能亲亲热热地当他们是家人吗？”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了……我这样是不是忘恩负义，是不是白眼狼……”
姜江泪如雨下，一边哽咽着一边倾诉。
哭着哭着，说着说着，姜江也分不清她说的是姜江还是江姜，哭的是前世还是今生。
“小时候，是他们先抛下我的！他们为了挣钱，为了生个弟弟，对我受的打骂视而不见、无能为力……”
“甚至多少年后，他们和弟弟妹妹是快乐的一家人，我甚至已经融不进他们了，成了外人。”
“可是现在，需要我的时候了，又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家去照顾那个家！”
“什么为家里想想，什么懂点事，都是狗屁！”
“我的前途，我的事业发展，我的未来，他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谢衍，为什么啊？我懂事，能干，成绩好，努力去做他们的骄傲。可是为什么啊？他们怎么从来不替我想想呢？”
谢衍从来没有见姜江这样哭过，眼里混着迷茫、脆弱和恨意。
“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姜妹，我带你走吧，哪里我都能带你去。真的。”
“忘了他们，或者，”谢衍语气中杀机显露，“只要你够恨他们，姜妹，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
“谢谢你，谢衍。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一个抱抱。谢衍，你能抱抱我吗？”
“好。”
这就是她想象中的拥抱。
安全、温暖、紧紧地围着她。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待在这里，外面那些讨厌的、害怕的、不想去面对的事情，就都可以不用管了。
姜江伏在谢衍怀里，哭着、抽搭着，直到哭得头都疼了，才停了下来。
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的拥抱，来得太迟了。
姜江从谢衍的怀中出来，擦干净眼泪，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对我不好，我心中不平，却又狠不下心罢了。”
“现在，我该回去了。”
谢衍不解：“既然你讨厌那个地方，为什么还要再回去？”
“因为就算我能远远地离开，这件事还是会坠在我心底，搅得我难受。我要去面对它，让这件事情结束。”
“那我陪你一起去。”
姜江露出点笑意来，拉着谢衍的手，“其实，我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不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难。我需要一百两银子，你能不能帮我挣来？”
“能。”谢衍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好，那等我之后慢慢还你。”
“可是，”谢衍还是不放心姜江，“我怕你趁我不在，又自己去了。”
“不会，”姜江靠着谢衍，“沿着河滩往西，进了林子，沿着小路直走，遇到岔路右拐，不远处有个小竹屋，那是供来往路人歇脚的，我就在那等你。”
“而且我现在真的很累，也不想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事。”
“好，那玉玦还放你这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