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衍要背她，从上辈子起开始单身的姜江有点新奇也有点不适，最后还是克制地伏在了谢衍背上。

    但是，也没有什么旖旎情思，因为姜江的昏沉感在不断加重，趴在谢衍背上的时候，她的意识时断时续。

    等到了家，谢衍把姜江放在了堂屋的椅子上，这时才发现姜江的情况严重了起来。

    “姜妹，你哪里不舒服？”

    姜江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晒中暑了，支着头靠在桌子上，意识模糊：“谢大哥，你给我倒杯水吧。”

    “好。”

    姜江看着谢衍转身的背影，到底没有撑住，伏在桌子上晕了过去。

    晕倒的姜江像是做了一个极长又极短的梦，梦里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子，不认识，又有点眼熟。

    家里大人不在家，她一边教着妹妹铡猪草，一边顾着灶上的饭。

    现在是麦收时节，家家刈麦，做得都是重体力活。

    昨晚她炒了南瓜秧和葫芦丝，碰巧爹带着村东的二伯来家里吃饭。

    一看这菜色，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骂她做这样两个菜，是“不懂体谅爹娘的东西”。

    好在今天她在鸡窝里摸出了两个鸡蛋，再拿家里剩下的两个鸡蛋凑成四个，配上葱花，在锅里摊了，能炒一盘葱花蛋。

    家里桌上也是几天没见个荤腥了，爹娘这些天下地干活，正好吃了补补。

    拍开小妹偷吃的爪子，她站在门口往路上张望。

    天黑下来了，地里就做不得活了，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转身回屋，想要把菜放锅里温着。

    正端着菜往柴房去，迎面就看见爹娘进门了。

    “这还读的什么书，原来是逃学跑去和人家玩去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爹手里掐着小弟的脖颈，一下子摔到了院子里的地上。

    “你以为你爹娘老子供你读书容易的吗，那束脩都是求着夫子收下的！”

    她一看这个情形，也就不敢说话了，只端了饭菜往柴房走。

    “大的也是，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大概是积威甚久，她听了这话，立时又听在了原地。

    可是还没有结束。

    “那菜还往柴房端做甚么，吃饭！”

    “嗯”她端着菜准备跟着进屋，却不妨一阵天旋地转。

    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她被打得朝后仰去，头撞到了墙上，又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头发被打散了，下意识想要抬头看看。

    粗壮的手掌杵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你看看这个败家的东西，一下炒这么多鸡蛋，你给谁吃的？”

    “你也长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事都不晓，家里什么样你不知道啊？”

    她想要辩驳，但是痛得眼泪鼻涕不由自主地冒出来，说不出话。

    耳边只传来娘迟来的劝说：“你打她做什么，你看这鸡蛋都掀了！”

    视线模糊地抬眼，旁边小妹和小弟都在看着这边。

    ……

    半梦半醒间，姜江像是做梦，又像是回想，脑海里涌入了很多的事情，很多不属于她的事情。

    虽然不认识梦中人，但是姜江像是被代入了进去，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遍。

    勉强清晰过来，原来不是梦中流泪，她真的流泪了。

    抬手抹了抹被泪糊住的眼眶，姜江听到谢衍在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还趴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碗水，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那股昏沉的感觉减轻了一点，但是心中却添了一股燥意，她迫切地想要毁坏什么。

    好熟悉的感觉。

    姜江抬起手，果然，掌心是一团黑雾，流动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样，漫过她是手腕，流向手臂……

    怎么会这样？她还没和谢衍说呢。

    姜江看向谢衍，眼里有焦急，也有不易察觉的戒备，“我，我不是……”

    可是，不是什么呢？

    姜江不知道怎么说，强撑着打量谢衍的神色，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谢衍也被姜江吓到了。

    姜江掌心的黑雾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直以来，据他的感知，姜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可是现在……

    管不了那么多了，谢衍搭了姜江的脉，探知她身体的情况。

    凡人只在呼吸间吐纳清浊二气，经脉里并不会有清浊二气的流转。

    但是姜江有，而且是一种无序混乱的状态。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一种是冥府久久未入轮回的魂体，还有一种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之兆。

    两种都不像，所以姜江是哪种，谢衍有些拿不准。

    谢衍把姜江抱到床上，小心地帮她梳理气息。

    姜江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

    谢衍一时离开，再回来就发现姜江无意识地挪向床里，紧紧地贴着架子床的床壁。

    谢衍怕床壁上的花纹膈着她，轻轻把她抱回来。但是隔一会儿，姜江又会自己寻回去，贴着床壁。

    谢衍挪动的动静大了，姜江甚至会半梦半醒地拨开他的手，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

    他意识到，姜江是要靠着东西才睡得安稳。

    也只好拿靠枕隔了床壁，让她能贴着睡得舒服。

    折腾了这么一趟，天也黑了。

    姜江没醒，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必做饭了。

    架子床上的帷幔放下，轻轻搭着，留出不大的缝隙，透过油灯的微光。

    谢衍就坐在床边，守着姜江。

    睡着的她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虽然，最近他也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在他心里，姜江是最厉害、最能干的。

    她总是那样成竹在胸，山谷里的什么事情她都心中有数，要种什么要买什么，她都有规划。

    虽然是个小小的人类女子，但是很可靠。

    不像现在，睡觉都是要靠着床壁才能睡安稳，在梦里也不安宁。

    她的那双眼睛，介于杏仁眼和桃花眼之间，上下眼睑有微微的弧度，认真看人的时候有点呆，说话做事的时候又不缺顾盼神飞的风采。

    但是现在，双眼紧闭，眉头轻蹙，睫毛落下深重的阴影。

    谢衍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不喜欢她不安，想要摸摸她蹙起的眉尖，想捏捏她的脸，还想抱着她，取代床壁成为她的依靠。

    或许是带了帷幔的架子床围住了他和她，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谢衍心中的欲/念涌起，甚至生不起控制的念头。

    一念起，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小小的四方天地里，谢衍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只是轻轻拉出姜江手里的被子，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

    姜江在梦中烦躁不堪，像是心里堵着什么东西，却又不得疏解，在心里冲撞。

    又像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梦里，过往、隐秘的心思，那些她下意识想要隐瞒的。

    于是，就本能地觉得危险，却又逃离不了，一直似睡非睡，不得安稳。

    闹了很久，才像喝了一剂凉药，浇灭了心火，慢慢睡得沉了。

    直到被天光叫醒。

    姜江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谢衍直勾勾看着她的视线。

    被吓了一跳，姜江本能地往后拉开距离，却发现两人的手还攥在一起。

    谢衍从蜷坐着的脚塌上起来了一点。

    他晨间出去了一趟，此时无事，便趴在旁边看着她解闷。

    没防备姜江突然醒来，一怔之下，还是惯性地看向她。

    几息之后，方才觉得不对，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五指交握，手心有些濡湿了，姜江松了松手，谢衍配合着她，慢慢地抽开。

    眼前的情状，和姜江想得不太一样。

    睡前，她法力失控，而且还没来得及和谢衍解释，担心昏过去的时候，会发生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

    现在，他肯定看见自己昨天黑雾覆身了，但是谢衍的样子，又不像是害怕。

    姜江一时心里乱乱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谢衍先说话了，“你饿了吗，我早上去捞了些虾米，我们做你喜欢的青椒炒虾米，卷饼吃，好吗？”

    姜江一把拉住要离开的谢衍，“先别忙，我睡了一夜？”

    “嗯。”

    “那，昨天我的样子你都看到了？”

    “嗯。”

    只是这样平淡的回答，平静的回答，却让姜江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可能，看到这样的事情，真实的反应绝对不应该是这样。

    姜江怕人心难测，面上越是波澜不惊，内心越是波涛汹涌，潜藏着可怕的怪物。

    “‘嗯’？我是魔物，不是弱不禁风的凡人，你不害怕？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一副无事的样子？”

    这样伪饰的平静让人讨厌，姜江偏要撕碎了，于是凑近了质问道。

    眼前的人在凶巴巴地质问他，声线却犹自带着不自知的颤抖。

    这一次，谢衍没有克制自己，而是轻轻搂住了她：“姜妹，不要怕，你只是生病了，会好的。”

    他昨天为姜江梳理过气息，却一时也看不出姜江具体的问题。但是他知道，不管是怎么了，他都会帮姜妹治好的。

    但是姜江却不想待在这样的怀抱里。

    因为她真的无法确定，眼前的人，内心是不是真的和表面一样温柔体谅，还是面上慈和，心里带着揣度和恶意的好奇。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沉迷于这样的表象，在看不清的时候。

    于是姜江卯足了劲，去扯谢衍的肩膀，推他的胸膛。

    推不动，就发狠地咬他。

    可是，谢衍只是无声地抱着她。

    姜江把自己折腾累了，终于摊在谢衍的怀里，安静了。

    可是又觉得很不安心，拱着，够着，要看清他的脸。

    谢衍还在那样看着她，像她刚醒来时的那样，定定地，认真地。

    姜江忽然就感觉泪意汹涌，猛地转头，把脸埋在谢衍的怀里，抽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