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顾扶桑眼中似有泪光:“爹娘素日都知道,我心悦于兰哥儿,为何还要议这门亲事?”

    孟绮罗嗔怪地看了顾元华一眼,温言软语道:“兰哥儿虽好,却一直未曾高中,不是良配。为着你的心愿,你爹爹已经连着七八年将那上门来的官媒私媒都推拒了。”

    “而今,是第十个年头了,你也二十有三了。”

    顾扶桑见此次母亲不是站在自己这边,心下不禁更急:“兰哥儿虽未高中,但也一直勤勉刻苦,去年便已经是太学生了,想来拔贡上京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

    “再说了,那个什么林举子,听闻是小地方来的,也不知根知底,哪里就是良配了?他一个刚中了举的寒门,身披命服,为何要与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只怕为的不是黄的就是白的罢了!”

    “哪日不得将我们吃干抹净?”

    顾元华见顾扶桑有些口不择言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还有理了?你这年岁,放在其他家,我们早都含饴弄孙七八载了。”

    “你也莫要嫌弃人家凌景阳,那孩子我看好得很,温润如玉,进退有节,满腹锦绣,定非池中之物。我只怕人家还要嫌弃你明日黄花西风落叶!”

    顾扶桑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父亲打断。

    “你莫要再说了,过几日挑个吉日就过官府文书,你也死了这条心!”

    顾扶桑见她父亲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知道必然是没有转圜余地了,便只能边抹泪边自回了去。

    顾扶桑走后,顾元华兀自闷闷不乐。

    “给老爷换盏碧莲清心茶来,要那去年龙虎山上的雪水。”孟绮罗吩咐。

    周大娘赶忙换了上来。

    孟绮罗掀开茶盖,用手拨了拨茶面,又接连着吹了好几口,才递给顾元华:“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顾元华见多年相敬如宾的妻子宽慰自己,脸色稍霁:“只怪这么多年我惯坏了她。这么大年岁了,还如此任性妄为!”

    “芃儿哪里是不懂?只是牵涉到兰哥儿的事,便无法冷静罢了。素日里,她哪不是蕙质兰心孝顺有礼的?我看就我们这一片上户的,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没有哪个能比得上的。”孟绮罗笑道。

    “哼,不过是敝帚自珍罢了。也不想想都几岁的人了!这些个年,那些来询问的,我都不敢说她是何年岁。”嘴上虽这么说,但顾元华眉毛倒也舒展开了。

    顾元华年轻时从县学上到州学,便再也无法进益,寒窗苦读二十载无果,遇见了孟绮罗成了家,才抛下那登科进士光宗耀祖的心愿,在汴京专心经营起了一家小酒楼。谁知他竟有白圭范蠡之才,十年间那小酒楼竟让他经营成汴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大酒楼樊楼。他凭着这樊楼日进万贯,成了汴京城屈指可数的豪商巨贾。

    因此,他虽然未能得子,却在自家建了私塾,请了退位旧官员教习顾扶桑,还将族中适龄子弟一并接了来学习作伴。

    他将一个女儿培养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平日里也引以为豪。

    孟绮罗是知道自己老爷脾性的,只要夸他女儿,他必然高兴。

    孟绮罗见他火气已去,才微微叹了口气:“只可惜了,兰哥儿还只是个外舍生。不然,再等等——”

    顾元华也叹了口气:“夫人别犯糊涂。我们这样的,外人见着是烈焰滔天,腰缠万贯,我们自己却如烈火烹油,上下夹逼。去年中秋,府——”

    顾元华压低了声音:“便想要纳了芃儿,好在钱兄提前告知了我,做了准备,不然只怕今日这家业,便不是姓顾的了。”

    孟绮罗点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流下泪来,哽咽道:“只可怜我那短命的兄弟,去年在连州陨了命,不然,我们何至于此?”

    孟绮罗的胞弟,也是登科进士,五年前赴连州出任知州,却暴病而亡。

    “是啊,虽有家财万贯,朝堂之上,没个依傍,不过就是一块硕大肥肉,丢入饿狼群中罢了。”

    “芃儿会想明白的。”

    “但愿如此。”

    *****

    顾扶桑确实明白,但却不甘心。

    方才,她遣了绿芜唤了顾元华身边的小厮来。那小厮便将这几日老爷与凌家议亲的事择合适的告诉了顾扶桑。

    “那日钱大人做东,在那画舫之上,属凌公子最出风头。小的在船尾伺候,抬眼偷看了一眼,乖乖不得了!那凌公子长得跟个谪仙似的,怪不得招老爷喜欢!”

    “金明池回来后,老爷便赶着刘帮闲去给那凌公子送了帖子。邀了那凌公子在醉仙阁赏东海珠。”

    “说了好多话,什么珍珠慰寂寥,还君明珠,双珠带帽之类的话。”

    “还送了那凌公子两颗东珠,那东珠可大可白了!那凌公子倒也就收下了。”

    “又给了老爷半个玉佩,看着倒不是件稀罕物。可把老爷高兴坏了!”

    ······

    “小姐,已经亥时了,该歇息了。”紫萝拿来一件大红底黑边白花长褙替顾扶桑披上。

    “夜深露重,这寒气姑娘也该顾着些。”绿芜拿来一盅温牛乳,“姑娘喝了好歇息。”

    顾扶桑坐在院中秋千上,只接过长褙子,却不吃那牛乳。

    “哎,老爷也真是,也不顾着小姐的心意则个。”绿芜忍不住抱怨。

    “看样子,老爷与那位,也只是初应下来,却还没过明媒。”紫萝安慰。

    “何以结相思,双珠玳瑁簪。爹爹将双珠赠与凌景阳,凌景阳也回赠了半枚玉佩,就表示他们心思到一处了。”顾扶桑垂首。

    方才她听那小厮所言细节:凌景阳言家中只有一母亲,且极信生辰八字相术之言。虽私相授受,但必以母亲之意为定。

    “明日便是殿试了吧?”顾扶桑突然出声问道,“殿试后官家照例要在琼林苑赐宴,随后新科进士便要到相国寺题名还愿吧。”

    “是的,小姐。”紫萝应道。

    顾扶桑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往房内走去:“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位谪仙人物。”

    “小姐总算有些精神了。”绿芜高兴道。

    “好姐姐,刚才我不敢问,怕姑娘又要说我,”绿芜挽起紫萝的手:“那个珍珠慰寂寥是个什么意思啊?”

    “小姐这会才没功夫说你!”紫萝瞟了她一眼,“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这是梅妃的《楼东赋》,老爷那么说,是暗示家中有未婚配女子,深闺寂寥,请君采撷。”

    “好姐姐!你懂得可真多呀!”

    “我们打小跟着小姐听先生讲习,也就你这惫懒人,才一点都没记住。我懂的,可不及我们小姐万分之一。”

    绿芜点点头。

    紫萝望着顾扶桑的背影:“只怕这双珠便有了主,也是泪空垂,哪里能慰得了寂寥!”

    *****

    立春已过,金明池岸边垂柳已复吐出新牙,有些花木竟也迎着些末寒意,争先开出嫩小花苞。草木仿佛也感知了喜意。

    这日,北宋仁宗皇帝于琼林苑赐宴新科进士,时人谓之闻喜。新科进士纷纷着御赐的绿色官服,戴着统一直角襥头,从金明池的东西门漫步而入,走到顺天门外大街,再进入琼林苑。

    这一日,不仅是登龙门进士们一生中最喜庆的一日,也是汴京红粉佳人们最兴奋的一日。

    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金明池东西两边道路和顺天门外大街,挤满了热情的姑娘们,还有爱凑趣的男人们。

    只要有一个绿衣郎走过,便要引起姑娘男人们的好一阵议论。若是走过一个气宇轩昂的或眉眼端正的,更是要引起姑娘们的大肆喧哗和男人们的起哄。

    为了避免拥挤踩踏,方便进士官员们行走,府兵们早早地在道路中间拉起相距三米宽的粗红绳,带刀巡视,约束人群。

    那些官宦或上户人家有教习过的小姐们,在丫鬟的陪伴下,戴着面纱,坐在临街茶馆或酒楼,早早地便占据了上好的位置。每每听到动静,便也微微引颈而望,然后抱怨那些庸俗的姑娘们把大街围得水泄不通,难以一睹绿衣郎尊容。

    顾扶桑在金明池临水殿上等着,在她前后几桌也坐满了闺阁小姐。

    小姐们微微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的话语不断传来:

    “听说这次新登科的举子里面,出了个谪仙般的人物。”

    “我也听说了,貌胜潘安,叫凌景阳。”

    “我听我那龙图阁的表哥说,他的才华最出众,此次殿试,定是中前三!”

    有一道凉凉的女音传来:

    “你们都不用看了,人家早早的被定了。”

    “啊?”

    “不是吧?”

    “谁定了?”

    顾扶桑凝神听去,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虽不是官宦之女,但家财万贯樊楼大小姐顾扶桑在京中也颇有几个人识得。

    “反正你们是不用指望的了,像他这般的才貌,哪是普通官宦人家或是铜臭商贾那些庸脂俗粉能霄想的?”

    顾扶桑松了口气。

    但这话说得现场好几个出身商贾的小姐们都切了起来,一看,说话的是从三品权知开封府之女,便不敢再言语。

    不过,正四品大司乐之女表示质疑:“你莫不是吃不到的葡萄就说酸?叫大家不要霄想,却说不出是谁定了来?”

    “听闻是那枢密使之女?”有人猜测。

    “哼,就她?这京中哪个宰相女儿还没出阁的,不用我说了吧?”声音中含着鄙夷。

    顾扶桑心中一动,既不是枢密院使女儿,又是未出阁的宰相之女,莫不是如儿?

    “来了来了,小姐。”

    “他来了。”

    紫萝绿芜低喊,提醒顾扶桑。

    街上人群竟然安静了起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