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毒

    耳畔,似有啾啾鸟鸣之声,悦耳动听。鼻息之间,飘过缕缕药草清香,淡雅好闻。荆旭直缓缓睁开眼睛,仿若一夜长梦醒来,全身脉络舒畅通透。

    天光微明,屋舍之内,明暗忽倏,一个纤瘦身影正轻推竹窗。室外清光溢入,盈亮泓蔚,透射到娇秀轮廓之上,映衬得纤细身影如梦似幻。

    :“六出……”荆旭直凝神盯着看了许久,终于情不自禁轻唤。

    於雪尘倏然转身。床榻之上,荆旭直目光锐亮凝视着她。

    :“大人……”她一声欢叫,俯扑到床榻之旁,星眼如波,仔细察看荆旭直的脸庞。面若冠玉,眉目清朗,这位右都使大人重现往日俊逸容姿。

    荆旭直眼神凝定,唇角勾笑。他极喜欢女孩这样盯着他看,湛湛星眸之中,映满他的样子,仿佛眼前一切就是整个世界。

    於雪尘欣喜万分:骆伯的解毒之方果然有神效,服用五日之后,荆旭直如今醒来神色如常。她右手轻抚荆旭直额前,柔声轻问:“大人饿不饿?我去煮碗粥……”

    这几日她近身照顾荆旭直,替他喂药、洗漱甚至换衣,无微不至,已习惯了这种颇为亲密的抚触。

    荆旭直眸眼一漾,女孩近在咫尺,肤光如雪,黑发成辫,素雅净俏。开口之时,气若幽兰,举止贴熨,令他心神摇曳。

    再一瞬,眸色略微一沉:女孩下巴削尖了一些,眼眶微微凹入,原本饱满的脸颊,明显瘦了一圈。

    荆旭直看人洞若观火,骤然感觉不对,眸色锐利,上下仔细打量。

    於雪尘瞬间心慌。这位大人审视他人之时,目如鹰隼,幽如深潭,让人不由心虚,急忙站起身:“大人,我去煮粥……”身形一闪,匆匆往屋外走去。

    荆旭直毕竟刚刚清醒,反应慢了半拍,眸眼微眯,见女孩神情慌乱,疾步出屋,心中更是起疑。

    缓缓撑起坐好,背后伤口略有隐痛。拿起枕头垫在腰后,倚靠在床头,开始四处打量。

    一个陌生之地。房间内,竹床竹桌竹椅齐备,摆设物件简朴,四周一尘不染,归置得干净整洁。

    他又把注意力转回自身,运气吐纳一周天,感觉内力充沛,经脉清透流畅,不由诧然:他身中诡毒,虽然努力压制毒素,神思迷蒙之中,心脉几近衰竭,为何一瞬醒来,身心焕然一新,内力骤然精进?

    眸光转向门口,暗自思量:这个女孩,这几天里究竟为他做了什么?

    厨房炉灶上原本就炖着肉粥,於雪尘将火扇大,稍一加热,很快煮好。

    进屋之前,仔细打理了一番衣着。荆旭直刚刚盯着她看,令她心中发毛:这位右都使大人聪明绝顶,可不能让他看出异样。

    推门之前,又将衣袖拉了拉,确保遮住手腕,这才端着托盘进了屋。

    见她进来,荆旭直眸光犀利澈亮,继续审视着她。

    於雪尘忍住慌乱,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轻吹两下,递到荆旭直口边。

    荆旭直倒是缓缓张口,喝下了粥,眸光渐渐转向女孩的衣袖。

    女孩双手畏缩,衣袖被刻意拉过,颇有古怪。他见微着著,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腕。

    於雪尘吃痛,眉尖一蹙。

    荆旭直见状立刻松手,沉声问道:“手腕怎么了?”

    :“无事……”於雪尘呵呵一笑,连忙缩回手腕。

    荆旭直眸光一闪,伸手拿住粥碗,放上旁侧案几,再一探身,抓住於雪尘手臂,将衣袖轻轻上翻,显露出层叠纱布。换只手,衣袖又一翻。於雪尘左右两只手腕上,均缠满纱布。

    荆旭直唇角一紧,倏然抬眼:“怎么回事?”

    :“噢,那个,不小心摔了一跤,擦到了双腕……”

    :“摔哪里了?擦得这么巧?”

    :“就,摔在井沿边上,双手一撑,就擦伤了……”

    :“井沿?”荆旭直眸光一墨,声音蛊惑起来:“六出,想想清楚,手腕究竟是不是摔伤?”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骆伯走了进来,神色不悦:“别逼她了……你的解药需要新鲜人血作药引,一天三次,一共五天。你想想吧,这丫头为了救你,在手腕一共划了几刀?”

    :“骆伯伯……”於雪尘脸色一白,这些话她原是要瞒着荆旭直的,如今被骆伯戳穿,顿时仓皇失措。

    荆旭直闻言,黑瞳如墨,双手翻转捧住手腕,望着纱布下渗出的血迹,声音黯哑:“六出,你为何……疼么?”

    :“大……”想到骆伯就在身旁,於雪尘连忙改口,神色显得格外轻松:“公子,不疼……这位骆伯伯医术精湛,给我配了镇痛药汁,喝了一点不疼……公子,这位就是我到狭里巷之前在庙里遇到的乞丐伯伯。原来,这些年骆伯伯就住在无稽山。”

    荆旭直能够如期醒来,骆伯功不可没。此时此刻,於雪尘对他钦佩不已,连珠炮似地说好话:“骆伯伯真是神通广大!一眼就看出公子中的是异域之毒,叫乌金煞。骆伯伯好热心,立刻施以援手,还去和京买了药材配制解药。公子喝了五日,果然醒了……厉害吧!”於雪尘一边说着,眸眼发亮。

    荆旭直心下了然,揖手道谢:“多谢前辈相助!”

    他听得於雪尘说出“乞丐伯伯”四字,即刻明白,当年就是此人教导於雪尘偷盗之术,又怂恿她到街上行窃,导致她留下案底。

    他又颇为隐晦地扫视了骆伯一眼。此人如今是救命恩人,於雪尘又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听得出,她与骆伯感情深厚,于情于理,应该表达谢意。但是,一事归一事,此人以往对於雪尘的做法颇为蹊跷。荆旭直心思缜密,已经另有考量。

    :“哼……你不用谢我,谢她吧……若不是她发现了秘阵,找到我,又在岩洞里磕破了头,最后,还傻到答应……”

    骆伯本就对富家子弟极不待见,如今见荆旭直解毒醒来,果然眉目清朗,气质贵胄,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想着於雪尘必定是被他相貌迷惑,由此为情所困,竟愿意为他如此不顾一切,心中更是烦郁,讲话颇不客气。

    於雪尘被骆伯这样一说,心急如焚。昨天她特意拜托过他,千万不要将解药之事告诉荆旭直,如今见他语气咄咄,什么事都要漏了出来,连忙起身阻拦:“骆伯伯,这些微不足道之事,都过去了,不说也罢。公子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我喂公子喝点粥。炉灶上还有一碗肉粥,是专给您做的,放了野生菌菇,可鲜了,您饿了吧,先去用早膳。”於雪尘一边说着,一边挡在他身前,将他往屋外引。

    经她这么一阻挡,骆伯总算想起来,曾答应过她不要将解药之事说出来。见她急着要把他请出屋去,只好忍住了不快,又瞪了她一眼,简直是怒其不争,大步走出房间。

    送走了骆伯,於雪尘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床榻旁,见荆旭直眸眼锐利盯着她,似也对她颇为不满。

    连忙压低声音,柔声说道:“公子,您中的毒比较偏邪,这解药也得邪乎一些,骆伯他费了很大心力。他这人就这样,讲话耿直,不太讨喜。您千万不要怪他……”想着骆伯刚才不请自来,她不敢称呼荆旭直大人,怕被骆伯听到起疑心,继续称呼公子。

    :“骆伯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不怪他。”荆旭直缓缓开口,声音之中满是心疼:“可是,六出,这种药引如此偏邪,你又何必……”他探身上前,眸眼敛尽锐利:“你为了我,这是吃了多少苦?”

    :“一点也不苦!在遂江府时,公子为了六出也曾倾尽全力,六出如今做的,都是应该的……”於雪尘双臂被他温柔拢住,感觉到手掌传来的阵阵热意,心脏“怦怦”直跳,又实在喜欢这种感觉,眸眼愈发莹亮。

    只要荆旭直能够醒来,一切苦难皆是值得!如今,这位右都使大人在她心中的份量确实难以估量。特别是经过此次,在以为要失去他的那一刻,她已明白,如此锥心之痛,此生她再也不要经历。

    明晰了自己的心境,如今也愈发慌乱:以后面对荆旭直,她该怎么办?理智,警醒她要远离他,可是,感情却又呼唤她接近他。两相矛盾之间,心中既苦又甜。

    十六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就要面临巨大难题。此刻的她,愈发沉沦,是失而复得的欢喜,是互相倾心的亲昵,令人无法自拔。

    窗外,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骆伯一脸黑线:“傻丫头,尤不自知,这世间,唯有情毒,最是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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