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活动结束，许岁在外面用了个便饭，回到公司。刚到工位上，就看到一个男同事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许岁看了他两眼，对方笑了笑，“小许，你回来了啊。”

    许岁刚参加完一场活动回来，浑身都累，她靠进椅子里，垫着江韵女士给她准备的靠腰，没心情想同事是什么想法。

    男同事和另外一个同事对视，两人瞟了一眼许岁，男同事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他点开消息通知，看了一眼放下手机，向许岁走去。

    “许岁，总裁叫你下午去一趟他办公室。”他说。

    ……总裁办公室？

    总裁叫她过去干什么？

    许岁想不到：“总裁叫我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了解活动情况？但一个联谊活动有什么好值得老总了解的。

    这男同事也想知道，他心里觉得是总裁看许岁漂亮，但没说出来。新来的这位上班才几天就进了秘书处，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背景，不好得罪。

    “我哪知道，”他说，“总裁脾气还没摸清，小许你要是有消息也和我们通通气，哥哥请你吃饭。”

    这个“们”说的好，办公室内同事有意无意关注这边的都抬起头。

    许岁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轻声说，“那好。”

    转身出门，她平静地把同事们的这些闲言碎语忘在脑后。

    在活动上站了一上午，她小腿硬的像石头，偏脑子还要高速运转，许岁没工夫再扯面子情。出了门弯腰敲敲小腿，一边慢慢走，一边在心里想，瑞达分公司的总裁能找她有什么事。

    ……难道自己露馅了？

    如果是的话，许岁冷静地在心里想，这绝对是让瑞达重获热度的最好时机，瑞达的营销风格一向剑走偏锋，讲究大起大落，绝处逢生，喜欢玩逆风翻盘那一套。先前出现事故新闻，口碑下降的有多厉害，后面翻盘就有多猛烈。再把黑料都推在一个人身上，捆绑上德高望重的泰斗教授，利用网民的愧疚心理，达到两次破圈，几十条热搜的曝光量。

    如果她是瑞达的人，得知许岁这条这么好用的身份，会先选择按捺不动。让她接触的信息越多越好。有点道德底线，会在一个阶段后宣传瑞达总裁有多么宽容大度，甚至允许许秉白的女儿来瑞达工作，还予以栽培。

    没道德，但效果更好的是，把一年前的事情重演一遍，说她为父亲死亡耿耿于怀，潜入瑞达故意对数据造成种种破坏，或者将核心资料出卖给对头公司，那在媒体和网友的围攻下，事情发酵下去，她就是下一个许秉白，会和父亲有着相同的结局。

    恨永远比爱深刻。

    风浪越大，流量就越大。销售额和股票也就越高。

    许岁认为，瑞达会选择第二种。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在她来瑞达上班十天还没到的时候，就把她这条天降流量的线挖出来。

    那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许岁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息，调整好心态。

    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前，敲门。

    “进。”门内传来一个男声，听着有些熟悉。

    许岁推门进来，办公室非常空旷，一面墙摆满书，很多都十分簇新。视线被一排酒柜分割，许岁随手带上门，往里走了两步，才看到说话声音的主人。

    对方正拿着文件翻看，姿态随意轻松，衬衫袖口熨帖平整，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和上面戴着的腕表。古董檀木书桌珍贵厚重，自带历史沉淀的气息，深色的檀木桌面衬托得腕表格外名贵。

    许岁的视线一寸寸向上，定在对方的脸上。

    刚才听到的声音，以及看到的腕表的熟悉感，得到了验证。

    公司的总裁，是个她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

    谢斯年仿佛没觉得他们此时的相遇有多不应该，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酒，问她：“要不要喝点？”

    举止风度翩翩，发音习惯带着独特韵味，不会让人错认。

    是谢斯年。

    也是瑞达旗下的总裁。

    许岁的心中回响剧烈的声响，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并且猛烈抽痛。世界嘈嘈杂杂，在混乱声响中，她听到一阵尖锐的耳鸣。

    她听到不休止的追问，闪光灯开开合合，话筒下的声音模糊带着噪点。她听到一声一声的叹气，男人女人关着门激烈的争吵。她听到身体轰然坠下的声音。并没有亲耳听到，却总在耳边巨大的回响。

    许岁的面色一寸寸苍白起来。

    神情却并没有表现抽痛，除了面白没有血色，其他就像若无其事一般，点了下头。

    许岁说：“好啊。”

    她不会做出那种受害者苦苦祈求得到道歉的姿态，也不会表现得多么难以置信多么震惊，质问对方多年以来没告诉她身份，控诉不适合她。

    许岁只等待真正的道歉。

    谢斯年风度翩翩地给她倒上红酒，醒酒器不知道是玻璃还是水晶材质，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波光，随着酒液的晃动轻轻荡漾。看来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到来。

    许岁沙发坐下。

    一年前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坐在瑞达大厦的总裁待客沙发上。

    谢斯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并没有喝，而是靠在座椅上看着许岁，轻声说：“年年。”

    许岁面无表情，只是心里有点反胃。

    “之前从没想过，我会在这地方见你。”他说，“不要板着脸，好吧，女孩子其实应该多笑一笑的。”

    许岁抬起眼睛，像是晴时天空清清淡淡的飘云，疏疏地看了一眼谢斯年，笑了一下，“谢总。”

    认识六年，谢斯年第一次感到，她要飘走似的。

    两个人如此生疏。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名字。”谢斯年说。他终于喝了一口酒，十七度的葡萄酒带着柔和的酒气，喝下像是从喉咙里吞下一颗火苗。并不烈，压下了他心中隐隐的忧虑。

    熟悉的对话，熟悉的称谓，甚至这一口酒精，都是为了让许岁认识到，他并不希望她离开。

    “谢总找我，有什么事么。”许岁问。

    “如你所见，”葡萄酒为口腔增添了一丝果子的涩，谢斯年说得很有诚意，“我就任了一周，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想瞒你。”

    谢斯年口中的隐瞒，是指他和瑞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在许岁看来，除此之外，这份隐瞒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六年前的落水，和这六年不间断的欺瞒。

    谢斯年是她最好的朋友。

    见她没有说话，谢斯年谈了一口气，在桌上抽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递到许岁面前。

    非常厚的一摞纸，从瑞达存档的属于许岁的员工履历，上清晰写着父亲许秉白，到秘书递上来的营销部门的宣传计划书，上面清细写着种种针对于南临大学天才学生的营销计划，突出瑞达的薪资待遇和求贤若渴，并计划对许岁做几份专访。

    许岁在翻看。

    “我压下的这几份营销计划。”谢斯年抬起眼睛，“所以你的身份，在瑞达还是秘密。”

    许岁很快看完了，她把文件重新合拢放在一起，平静道：“那我要多谢总裁了。”

    她语气没有讥讽火气，也没有感激。

    在许岁还没来敲门之前，谢斯年预想过她的种种态度，可能难以置信，可能痛骂他，也可能脆弱伤心。

    他做出了那么多种预想，并设想了解决方案，唯独没想过许岁会这么平静。

    就像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比眼睁睁看着陌生男人搂住许岁的腰还让谢斯年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