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秋被放出了宫,她容貌被毁,左腿残疾,双手少了二指,只是留了条性命。

    她没见到她舍命相助的娘娘最后一面,皇帝不许。也不知道娘娘的大计是否成功。

    “怎么?还想着那个小喽啰?她妄图从我身边将你夺走,留她一条性命已是大恩。你知道的我对翻不出风浪的东西,向来很仁慈。”

    “对其他人怀有同样心思的人,我就没有这么慈悲了,我的父皇,皇兄,你看,他们不都死了吗?那白玉阶上血,若没清理,兴许还未干呢?”

    “我的小菩萨,你已经原谅我了,那这些我是可以说的吧。”李照仪得意笑着,像一直大猫那样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手也不停歇,猫儿似地去逗弄系牢在她手脚的铃铛。

    桑妙替原主许了一个原谅,唯有如此,才能保住这阖宫上下的命。这疯皇帝是做得出来将全宫上下屠尽这种事的。

    “念念的病好多了,想让我们分开的奸人也都离开了。” 疯皇帝面色一转,露出些温柔相来,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手一刻不停地摇晃着她腕间的铃铛。。

    “我命人将奕儿带来,我们一家好好团圆。”桑妙望着这囚笼似的宫殿,满室的烛火也无法藏匿其冰冷,何来团圆的样子啊。

    疯皇帝看不见,只想这般紧紧地傍着她。

    “欸,你猜今日怎么着了?”他不满恋人总美人灯似地立在一旁不理他,决心要她给出反应,不再逗弄铃铛,直起身来反手擒住她的肩。

    “我二皇兄在蓟州反了,听闻你的兄长们也在其中做大将军。若用岳丈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你猜你的未婚夫和兄长会不会退兵?哈哈哈哈哈。”李照仪笑出了眼泪,将杯中凉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又把她拥紧了些。

    “这不就是他教我的为君之道吗?”

    接下来他还说了许多,不过桑妙听不清了。

    记忆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中,不过主角并非原主,而是如今的九五之尊,她面前那个形容疯癫的少年帝王,从兄弟阋墙,弟夺兄妻到杀父弑师,血洗朝堂。

    妻是她,师是她的父亲。

    李照仪身披血色衣衫,手执染血长剑,一步杀一人,他师他友,他的君父。

    宫道上血流成河,铺就他的帝王之路。

    故事中,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永远在一侧冷眼旁观,旁观京中攻守之势剧变,旁观他高楼渐起,旁观他起兵逼宫,看着他满身是血的走到自己面前,字字如泣地诘问既然甘愿渡天下人为何却不渡他。

    电光火石间,她也从那张尚且年幼的脸上看到了另一种神情,转瞬即逝。

    “娘亲。”稚子的声音将她唤醒,一双细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娘亲醒了。”奕儿见她睁开了眼睛,开开心心仰头告诉身旁的君父。“娘亲睡了好久,奕儿好想娘亲呀。”

    面前的孩子同李照仪六分像,长得圆润可爱,尚且留有婴儿肥的脸上竟然看得出几分装模作样的正经,穿着青色的小衣裳,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活像个小大人。只那双鹿似的眼睛,大概是像他的娘亲,纯洁明亮带着些天然的稚气。

    替你再摸摸他。桑妙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孩童的头顶,无声地望着他。

    带着血色的记忆几乎要将她溺毙,此时她才懂得原身真真想要的是什么。

    “过来,奕儿,来父皇身边。”李照仪将孩子揽入他的怀抱,扶着他的肩膀正色道,“想多多见到娘亲吗?”

    “想!”

    “那你跟娘亲说,要乖,好好吃药,不能想着离开,才能见到奕儿。”

    桑妙知他明明是在说给自己听,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来人,将太子带下去。”皇帝将稚子推给侯在一旁的大太监,转过头去看着床榻上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尚在愣神的美人。

    “只要你不再寻死,我就把奕儿还给你。我封他为太子,我此生只会有他唯一一个孩子。念念,陪着我吧。”他将头靠在桑妙的颈窝,低声请求。

    他的请求,是赤裸裸的威胁。

    “呃”刚刚插在太子发髻上的白玉簪此时插进了陛下的颈脖,鲜红的血顺着簪子滴在桑妙的脸上。

    这具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玉簪从李照仪身上抽出,随着布帛撕裂与穿破血肉的声音直抵自己的心脏。

    闭眼之后,耳畔扔萦绕着皇帝惊慌的低吼。

    杀不掉他,早死,或许也是原身的愿望。

    桑妙满身冷汗地从客房床上醒来,那濒死感实在太真实,让她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幻境太过强大,居然只有身死这一种破局之法。

    因着这幻境缘故,后半夜桑妙不敢再睡,翻身起来,将衣裳穿好,守着烛火直到天明。

    天一擦亮,城门一开,桑妙便同师父进了京。

    她今日只围了块面纱,穿着素色道袍,随意挽了个发髻,高挑清爽,走在城中倒不引人注目。

    京城自然繁华,街上的贩夫走卒卖的新奇玩意儿多是桑妙不曾在别处见过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姑娘睁着双杏眼四处瞧了瞧。

    “女真人看看这个?”叫卖的绣娘早早就注意到了这出尘的小道士,拉着她展示自家新绣的团扇。“荷花,鲤鱼,翠竹还有鸳鸯。女真人可有喜欢的?”

    桑妙笑着摆摆手,并未言语。

    她鲜少入世,大多时候下山都是跟着师父治病救人,去的都是些凋敝之处,不曾见过这般热烈之人和繁华之景。看着实为新鲜,她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左不过是些形式上的玩意儿罢了,万象众生也看过,何至于为了这点迷了眼。

    “跟紧些,仔细着你的行李。这京城可不是面上那么安宁。”慈玄也将周遭看了看,出声提醒。

    桑妙不解,亦懵懂点头。

    经过大路,慈玄带她拐进了坊市间的小道。一进入窄道,初见时那些美好情形便全变了。几个衣衫褴褛呼吸微弱的人倒在路边,稍有些气力的人也半死不活地靠在土墙。还有几个瘦弱的孩子在争抢半个馊馒头,抢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抢到的就趴在地上用舌头去舔小水洼的脏水充饥。

    环视一圈,这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女人。

    “师父,我们不救他们吗?”桑妙淡淡出声询问,嗡嗡作响的苍蝇在路边那些人翻起的皮肉上停留飞起。

    “你治得了他们的病,治得了这里的病吗?”慈玄快步走着,曲手向上指了指。她们今天敢在这里行医,破坏贵人精心打造的困兽笼,不消明日就“上达天听”了。

    “先走吧,自有善人来这里义诊。”不过他们等不等得到贵人大发善心,就未可知了。

    慈玄最不愿意和那人打交道,十五年前,她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师徒二人一走出巷口,原本靠在土墙上的男子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往街市走去。

    “道人,等候多时了。”桑府侧门前等候的小厮一见道士装束的二人便迎了上来,引着二人向府内走去。

    此番将桑妙带回京城认亲,慈玄是打着拜访老友的幌子来的。两方做得隐秘,只道比十多年前多带了个小徒弟。

    桑妙上前一步,与师父并排而立,跟着小厮悄悄进了府

    穿过门廊,前厅的院落中长着一株梅,枝干欹曲,枝叶稀疏,端的是个有景有致。京都风雅,想来这样的病梅十分多见。

    桑妙微微拧眉,心想这梅树被削直取曲,锄正扶斜,恐怕活不了太久。好在京城繁华,一栽梅而已,今日死,明朝就有新的来。

    “去见过你娘。”慈玄轻轻推了推正出神的小徒弟,示意她上前拜见。

    “桑妙见过娘。”她没学过高门大户的规矩,直直立着,不疾不徐地问好。

    “念念过来。”上座的妇人朝她招了招手,桑妙望着她的脸,并没有这是自己母亲的实感。她长在师父身边,多年来的人世牵绊只有慈玄道人一人。此外,她从未觉得其他世人在她眼中有何不同,她治病救人,只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未在乎过救的人是谁。

    如今那妇人看着哀切,她便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妇人虽年岁已长,一颦一笑间却依旧风情十足,岁月不败她的美丽,连细纹也像是庄重的装饰。她的眼睛和桑妙很像,杏眼,承着一汪水般的柔情,望向谁都带着一股多情之意。

    桑夫人牵住她的手,从腕上取了个玉镯下来给她带上,又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摩挲。

    “长大了,还记得阿娘吗?”美人怜爱地盯着阔别十三载的幺女,连连流下泪来。

    桑妙看着陌生的美人,断是说不出记得的,含蓄地摇了摇头。

    “无事,你已及笄,日后留在京中,陪着阿娘。”桑妙听着,未点头也未摇头。

    一语毕,桑夫人见她不说话,抬眸看面前的人。这小女儿看上去年岁尚小,一双杏眼明亮如星,似不曾染过纤尘,看向人时常常带有一股悲悯之感,端坐那儿,便有一副菩萨相。让人瞧久了,顿从心中生出一阵惧意来。

    桑夫人错开相接的目光,将身后候着的女儿拉上前来。

    “这是你三姐桑婉,当年你走后便养在我膝下了。你父亲授课去了,钰儿辰儿被选作皇子伴读,此时还未下学。午膳时,你便见到他们了。”

    “见过姐姐。”桑妙对其报以一笑。

    “妹妹何须多礼。”桑婉爽朗回之,朝着桑妙灿然一笑。

    “好了,我与道人叙叙旧。婉儿你带着念念府中转转。”桑夫人转头吩咐桑婉道,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将人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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